锦绣王嗤笑一声,暗骂一句,随后将目光冷冷落到林斐然身上:“我不管他看得多紧,你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解除封印,要么,把她带回来。
反正普天之下除我之外,没有人再能给你解除封印。”
目光压迫而来,如有实质,肩上仿佛被人重重压下,但林斐然仍旧屹立不动,神情甚至算得上平和。
“我的境界并不算高,你应该能看出来,要我将人从王宫带出几乎不可能,但锦绣王好像比我更有信心?”
“当然。”锦绣王目光微闪,“你虽然不算强,但你身后之人却是实在的强者,比如使臣平安,凭她一己之力,想要将人从宫中带出,并不算难事。我如今,只是在与你,以及你背后之人商议。”
闻言,林斐然思索片刻,随后微微弯唇,带起一个浅淡的笑意,一双乌眸直直看向眼前之人,毫不躲闪,目露光彩,甚至有些惬意在眸中。
“原来是商议,那我便与锦绣王好好谈谈。”
“入门之前,我们曾在水榭边见到一树金丝贯顶,附近数里,只有这一丛花,对锦绣王而言,必定意义非凡,想来是圣宫娘娘所种。
观其花型、花色、花梗,少说也有百年之久,足以见她离开时日之长。
再来说当今人皇,十六岁被择定为太子,同年娶张丞相之女,择为太子妃,四载后,上任人皇年满四十驾崩,于是二十岁的太子登基,但登基后,力排众议,只赐太子妃封号娴,同年——
他纳了一位民间女子,背景不明,来历不明,但初初入宫,便被择为圣宫娘娘,后礼部依法典大赦天下,洛阳城设了三日流水席未曾间断。
在人皇即位的这十六年中,你都没能派出一人将她带回,我想并不是真的无人能入皇宫,之所以没能将人带回,只是她不愿。
所以,即便我有能力将人带回,也不会作出此等强迫之事。”
锦绣王面色阴沉,将腿从桌案上放下,目光紧紧盯着她:“你最好看清现在的形势,即便你是使臣,眼下也在我的掌控之内,你身后之人再快,也不可能立马出现!”
她双手一握,林斐然身上缠绕的灵线骤然绷紧,试图将她下拉跪地,两方角力之时,林斐然轻笑出声。
“商谈就要有耐心,我的话还没说完,我还想说,但是——”
她抬眼看向锦绣王,纵然一身玄衣被紧紧勒下,她的语气却还是不急不缓。
“但是,我觉得其中有蹊跷。”
锦绣王眉心紧拧,竟也思索起她方才那番话,略略抬手,束缚的灵线骤然一松,她问道:“何处蹊跷?”
林斐然站直身子,动了动肩膀,沉声道。
“听你话中所言,圣宫娘娘为何留在洛阳城,你其实并不清楚,或许她只是因为爱,但你二人姐妹情深,也并非不讲理的人,为何这么多年——
不只是这十六年,而是一百余年,她从来只与你传信,却不回来,难道你真的觉得,她是怕你将她强留在此?
我想,能做圣人弟子,智谋必定不俗,小小一处井阳坡,困不住她,其中定有隐情。”
锦绣王面色凝重:“看来,你还知道些什么?”
林斐然立在法阵中,灵风拂起碎发,却吹不乱她的目光。
“这里只有我们三人,我想说出来也无妨。人妖两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人皇为何突然与妖界签下结盟书?”
“大人物的博弈和心机,关我们何事……”锦绣王一顿,像是反应过来,抿唇看她,“你的意思是,个中缘由与白露有关?”
林斐然点头:“许久之前,人皇找到如霰,欲请他医治圣宫娘娘的顽疾,为此,甚至愿意退让数步,不顾众议与妖界签订盟书。
我原先还觉得诧异,就算如霰医道再好,人界也总有医祖传人在世,何必舍近求远,现在倒是想明白了,圣宫娘娘本就是妖族人,又有哪个人族医修能比妖尊更了解妖族。”
“什么?!”锦绣王猛然站起,“她得的是什么病?”
林斐然并不隐瞒,只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个中缘由,只有如霰清楚。”
锦绣王拧眉看向桌案,面色不虞。
难怪白露境界跌落如此之快,难怪她从不与自己见面……
林斐然不顾她神情如何难看,只是抿唇一笑,清声道:“族长,如此一来,你我二人筹码互异,情势似乎有些变化。”
锦绣王蓦然抬头看去,目光锐利,这个少年人却仍旧不急不缓,眼眸清明。
“眼下你只有三个选择,
其一,写信逼问你的姐姐,问她事实如何,但你不会愿意,甚至还怕打草惊蛇。
其二,寻一个与如霰医术相差无几之人,潜入皇宫,近得圣宫娘娘的身,探出病情,查清真相,但据我所知,妖界还没有这样的人。
其三,为我解除封印。
我可以为你查清真相,查清之后,如果她愿意回来,我会带她回来,如果她不愿意,我不会强求。”
锦绣王早已不如最初那般胜券在握,她沉默许久,终究冷笑出声:“怎么数来数去,我好像只能选第三个。”
“好像确实别无选择,不过,方才你要我做选择时,我不是也选无可选吗?这很公平。”
林斐然目光温和,并无要挟之意:“当然,你可以一个都不选,只管将我二人斩杀此处,就此与妖都、与鲛人一族反目成仇,却连一个答案都得不到。”
“如何,不知锦绣王想选哪个?”
第144章
二人无声对峙, 心弦紧绷,卷入飞阁中的微风也缓缓沉压下来,叫人透不过气。
一人眉眼艳丽, 却冷如霜花,一人目色平和, 却暗含锋锐,两相交接, 不知对视多久, 其中一人终于败下阵来。
锦绣王双目微合,面容中带有倦色,她望向水榭旁的那束金丝贯顶, 长叹道。
“……好, 我答应你,我会为你解除封印, 但在此之前,你要与我立下心誓。”
脚下旋转的阵法渐渐停止, 缠绕在身的灵线退去, 滞涩的灵脉中终于有灵力涌过, 缓缓舒展开来。
林斐然动了动手腕,见掌中浮起一道灵光,这才向她伸出手:“可以,时不我待,如若锦绣王眼下无事,不妨现在就立誓解封。”
锦绣王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神色复杂,看了好一会儿才抬手结印,与她相握:“方才所言, 我全部答应,就此与你结下心誓。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不在誓言中——
妖尊不常出妖都,我也见不到他,所以想请你问一问他,白露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二人双手相握,掌中浮现一道纵横交错的锁金印,那便是心誓。
林斐然闻言想起什么,于是默然片刻,面上浮现些许窘然:“其实我之前也问过,但尊主说要用秘密来交换,所以我并不知晓——
不如你写上一封信,就以锦绣王的名义,我可以帮你转呈给他。”
手腕上的光环仍在继续,心誓还未结成,两人仍旧面对面。
锦绣王眉头一蹙,用力将林斐然拉近,上下打量许久,这才开口问道:“你们有一腿?”
“啊?”林斐然心中猛然一惊,又不可自抑地想起不久前的事,“何出此言?”
锦绣王神色莫名:“这种话一听便是亲近之人才说的,难道有误?”
林斐然心中一松,这才解释道:“话不可乱说,一个秘密换来另一个秘密,这是很公平的交易,如若乱想,便是对彼此的轻视。”
“……有几分道理。你们人族都这样?秘密来秘密去的?”听过解释后,锦绣王仍旧有些狐疑。
林斐然回答:“人人不同,不好一概而论。”
锁金印终于结成,锦绣王将手放开,也不再执着于方才的谈话:“既然如此,那我就书信一封,还请代为转交。不过我猜他不会回就是了。”
她坐回书案边,刚要提笔,便抬眼看向明月:“这位鲛人族的贵客,别再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人族都能成妖族使臣了,妖族坐上人族的圣宫之位有何不可?
并非你眼瘸,要怪只怪她藏得太好,为了一个人,宁愿永远待在皇宫中。”
明月这才回神,神色却仍旧没有放松。
她的生母便是当年被纳为太子妃,后来却成为天下人笑谈的娴阳夫人。
明月出生后不久,娴阳夫人便因为身弱故去,宫中夫人、美人并不算多,像她这样丧母的皇子、公主亦不少,故而他们有专门的奶娘抚养。
不过明月有一个极好的外公,张丞相时常来看她,也算弥补了不少亲人之爱。
宫中像她这样的孩子,平日里除了去学宫启蒙之外,最常做的,便是敲响华仪宫的殿门。
那是圣宫娘娘的居所。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院中,或是莳花弄草,但大多时候,她都只是默然望向天际,只有几个孩子到来时,她的唇畔才会露出慈和笑意。
圣宫娘娘绝色倾城,没有哪个孩子不迷醉在那比春水还要柔和的笑颜中。
可以说,宫中的孩子都在她膝下长大,吃过她做的牡丹花酥。
但到十岁左右,懵懂的孩童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后,再想见她,便需得父皇的准允,若不然,还未靠近华仪宫,便会被大监拦下,轻则训斥,重则禁足。
宫中来往繁杂,但扪心自问,谁也说不出圣宫娘娘一个不好,哪个皇子公主闯祸,即便是冒着被责罚的危险,也要将求救信送到华仪宫。
有她开口,事情定然有转圜余地。
明月也这样做过,彼时她听闻联姻的风声,这才硬闯华仪宫,圣宫娘娘得知此事后,心中怒然,便让人将父皇唤去。
那时,与妖界结盟之事的确暂停了五日。
五日后,父皇亲自来找她,二人谈心一夜。
直至天明时,她枯坐廊下,久久不语,父皇则带着一纸书信离开,那张信笺上,是她亲手写下的心绪。
“圣宫娘娘,明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若要离开皇宫,联姻是最为稳妥的法子,我不愿一生都待在宫中,如今心意有转,还请见谅。明月顿首。”
有理有据,白纸黑字,亦是她亲手写下,旁人又能说些什么。
明月也曾懊悔过自己的软弱,若她坚持不写,圣宫娘娘必然不会罢休,联姻一事定然能从结盟中抽出,可她不够坚定。
她难道要为此厌弃圣宫娘娘吗?
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过是最为位高权重之人罢了。
对于圣宫娘娘,她原本就感触良多,如今骤然得知真相,又知晓她有顽疾,再回忆起过往,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她深深吐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堵住的幽郁全都呼出,随后看向二人。
锦绣王的信已然写好,她心知她们要开始施法解封,自己也想散散心,便出声道:“你二人有事要做,我便去花会看一看,挑些花种,过会儿再来。”
眼见明月要转身下楼,锦绣王立即唤住她:“这位鲛人的贵客,今日之事虽有些波折,但好在结果不差,待你回鲛人族后……”
明月打断道:“我知道,今日我只是来买花种,别无他事。”
锦绣王仍旧不放心,她翻掌而出,下了一道封印,这才面色稍霁:“我们灵花一族的种子极好,即便是在海边也照生不误,可要细细挑选。”
明月并不搭话,只是看向林斐然,略略点头后,这才转身下楼。
飞阁中顿时只余二人。
林斐然看她一眼,从容坐在案前,抬手将那封写好的信放到手边,这才单刀直入。
“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