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到林斐然身旁,淡笑着看向半空中那道紫色身影。分明已经报过仇,却还要明知故问,倒打一耙。
见他出现,名祖的威势立即收敛三分,她眸光一闪,忽然笑道:“妖尊手下人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还敢以话语愚弄我,想来该受些罚,所以出手。”
如霰抬手搭上林斐然的后颈,语气不轻不重,也不知是何意味。
“她说话向来口气小,我倒是时常希望她说话能再狠些,刚才说的那几句,我还觉得不够。
更何况,她犯了错,自然有我来管教,好像还轮不到别人。”
他忽然看向林斐然,眼中带笑:“我看得出来,有的时候,你还是挺喜欢我管教你的,对么?”
这话十分不合时宜,林斐然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心中觉得有些荒诞,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如霰是个独尊之人,向来不顾及氛围,即便眼下时局紧张,他也全然不在乎,反倒更有心思打趣林斐然。
但林斐然知晓,这并非纯粹的打趣。
如霰不喜欢与人兜圈子,平日里都是有话直言,但唯独喜欢对她藏三分露三分,说了什么,都喜欢让她去猜。
猜多了,她偶尔也能咂摸出不同。
比如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到“管教”之事。
可她做了什么,需要被他管教?
心中全无主意。
见她抿唇沉思,如霰轻笑一声,随即抹去她唇角的血色,又拿出几个药瓶:“破境了,可喜可贺,想一想要什么,晚点随我去宝库取。”
他转眼看向青平王等人,笑意仍在,风轻云淡地说出一个骇人之事:“名祖如今已然不是归真境,却还以圣者自居,敢到妖都叫阵,怎么,过往全都忘了?”
名祖见他轻而易举将此事说出,瞳孔一缩,却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如霰竖指在唇前,作噤声状:“不会忘了吧?你们三人当初相约与我斗法,大败而归,我们定过誓约,你如今想说的话,一句也出不了口,不要白费力气。”
名祖眸光微动,胸中早已升起滔天怒火,她立即看向青平王:“你不是说将他困在咒文中,绝无逃脱之法吗?”
青平王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眉头紧蹙,显然比名祖还要意外,他在密教待过许久,岂会不知这咒文的厉害,正是疑惑之时,名祖又道。
“逃便逃了,如今这漫天咒言,可能对他有所压制?”
青平王听懂她的话外之意,回道:“他有法子逃出咒文,如今这样的禁制是否有效,我也拿不准。”
名祖却早已面寒,只直勾勾盯去,心中盘算。
如霰这么久才出关,必定吃了些苦头,没有他面上表现的这么轻易,如今是在强撑也说不定,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会用那一招。
难道还他敢暴露自己身份不成?
自己纵然境界跌落,却也在神游境,二人旗鼓相当,一雪前耻并非无稽之谈。
名祖心中谋算,却又迟迟不敢动手,心中仍旧遮盖着一层恐惧的阴翳。
若是她能够捅破如霰的身份,局势定然不同于此,只可惜当年败落,若还能将他逼至绝境,说不定……
“在想什么?”身后一人轻声开口。
名祖大骇,立即回身看去,只见如霰悬于半空,手中提着一杆碧色长枪,与她四目相对后,眉梢微扬,长臂微收,那柄长枪便横扫而来,如惊鸿掠羽,飘然在侧,却又如千斤般坠下。
名祖足下玉如意立即飞射而去,试图挡下这一击,但如霰旋身一侧,手中长枪竟顺势奇袭而来,身法之吊诡,几步便将她围困击下,毫无回击之力。
众人早已怔愣在场。
做了这么久的吉祥物,以至于有些人竟然忘了,他当初是如何将统治已久的妖王钉死在地,如何割下他的头颅,立于城墙之上,如何睥睨而视。
“王又如何?此后,妖界唯有我一人为尊。”
砰然一声,两人身侧流光大现,又斗法数次,名祖终究不敌,竟被他从空中打落在地。
“林斐然。”如霰立于半空,略略歪头看向烟土中的身影,“还能不能站起来?”
名祖抬手唤回玉如意,神色怨憎,她回首看去,溅起的漠漠尘土中,一道身影具现。
乌发披散,衣衫上满是划痕,唇齿间似有血色,望来的目光却坚定而明亮。
她擦去颊上尘土,只道:“能。”
她的剑不会再颤。
如霰眸色微深,餍足的目光描摹过她每一处,眉眼间无不透着满意。
“想不想自己动手?如今这般对战假圣者的机会,可不多得。”
林斐然提起剑,双眼微闭,回味着先前用的《定风波》剑法,心中已是微澜起。
她双唇轻启,吐出一口寒息:“想。”
言罢,她不再犹豫,径直提剑而上。
面对名祖的赫赫灵压,林斐然身形的确凝滞片刻,手也颤抖起来,但不过一刻,便被她全部压下。
春桃起,江水荡滔滔。落英尽,孤鸟空悲嚎。韶年散,风独影单只,唯有晴光好——
一招一式,一思一念,尽在剑中,尽在心上。
林斐然身形如电,长剑划过之时,剑灵也从中而出,于漠漠烟尘中与她共舞,一时间,她身后剑境大开,旷野之风吹来,拂动她飘扬的衣袍。
她忽而道:“前辈,‘唯有晴光好’当真是最后一式吗?我总觉得这剑还未完。”
剑灵道:“的确,先主人只谱了这四式,余下的便再无思路,或许,你可以试着填补。”
“竖子也敢与我论长短!”
名祖勃然大怒,手中玉如意金光灿灿,一时间,金雷密如雨下,林斐然立即撤身躲闪,因与旋真学了雷法,她如今的速度也不遑多让,再加上剑境助势,总要比落雷快上半分。
如今她已是登高境,与境界跌落的名祖尚有一战之力。
青平王目色微动,细腰王等人亦不再观望,正捂着伤处,欲咬牙上前,忽然间,几道灵光落下,生生将几人阻隔在外。
众人仰头望去,只看到如霰似笑非笑的眼。
但也只是一瞬,他的视线很快又被吸引过去,目之所及,唯有那个不停躲避,不停被击退,又不停重来的身影。
不论那人如何被击败,他都没有插手,只在名祖将落杀招时阻拦一二,却也很快抽身,将战场留给林斐然一人。
与名祖这样的人斗法,于她而言,每一招都是极为精妙的指点,林斐然十分珍惜,却也不会故意拖延,待到名祖气急败坏分神之时,再度刺出最后一剑——
旷野上的灼灼烈日坠下,眼中除却一片耀目的白之外,再也看不见其他。
名祖旋身而过,手中紫电乍起,竟将这剑境撼动半分,眼前终于现出些模糊影子。
她双目怒睁看去,倾尽全力抬手与那身影相对,砰然一声,整个妖都城墙都晃了半分,一时间尘土四散,遮天蔽日。
这样磅礴的灵力,初入登高镜的修士绝不可能接下。
但名祖仍旧迟钝地感到一点凉意穿胸而过。
尘烟之下,她低头看去,一点碧青枪头直穿而过,又如游龙般抽离。
名祖看向身前之人,猝然半跪:“你杀我,莫不是怕我不顾生死也要将你的秘密说出?”
如霰眉梢微扬,却道:“你以为我在意?我动手,不过是因为你们做了令人不喜的事。”
名祖大笑,悄然取出一块玉牌,仍旧和他周旋:“你会在乎妖都?便是将我的头割下来当球踢,我也不信。”
“当然不是妖都。”
叮然一声,名祖手中的玉牌应声而碎,如霰收回手,毫不掩饰地向另外那处看去。
“喜欢我管教的人被你们伤了,岂能坐视不理?不必觉得不公,其余动手之人,我会带她一个一个伤回去。”
名祖大怒:“若不是你,她岂有伤我的机会!”
如霰上前:“哪来那么多若不是和如果,已经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没有如果。”
众人看去,名祖已被洞穿在地,神色苍白,而如霰只站在她身前,拭去枪上艳色,望向将将起身的林斐然,轻声道。
“她会超过我。
不论你还是我,都不会是她的终点。”
“名祖!”
青平王向来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一点忧色,他立即转身向那观战许久的少年人走去,拱手道。
“大人,还请出手相助!”
那少年人的目光却定定落在如霰身上,目露疑惑,心中闪过诸多猜测。
【定】
他轻声开口,如霰却仍旧看他,眼中有着毫不遮掩的嘲弄。
“咒文对他无效,我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关于他与咒文之事,我会回去询问圣女。”
他看向青平王,话语直白。
“你与我们互惠合作,你要妖尊之位,我们要其中的东西。但此时我确然控制不了他,若你带的人也降服不过,只能放弃妖尊之位。
或者,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要挟。”
青平王看向名祖,那块玉牌碎裂,她便也如同一道流光划归离去,但他心中知道,名祖已然活不下来。
他猝然一笑,双目赤红,忽然觉得自己的筹谋都成了笑话。
但还有机会,只要有功绩在身,得密教认可,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他心中并不懊悔,只是十分不甘,他看向那个少年,收敛所有心绪,竟然道:“一切自然以教中之事为大。”
他走上前去,对如霰道:“虽然不知尊主是如何免去咒文影响,但我想来,你管得了自己,却管不了所有人。”
如霰但笑不语,青平王也忽觉不对,心中一哂,眼前这人何时管过他人生死?
但不重要,这番话就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其余部族领主果真面露愠色,撑着虚弱的身子向前,厉声问道:“看来今日将我们引到妖都,也是你们计划的一环,布下这般天罗地网,到底想要什么?!”
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走上前,咳嗽几声后才道:“想要的不多,以在场所有妖族人的性命为筹码,向妖尊换取两样东西。
其一是你的妖尊之位。
其二,我们要入行止宫中,寻找一口枯井。”
林斐然蹙眉:“什么样的枯井,找来又要做什么?”
少年人这才将目光放到她身上:“恕不奉告。你们可以答应,或者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