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霰似有所觉,心中不知感受到什么,唇角噙着的趣笑渐渐敛回,眉梢却微微扬起。
苦海池中似乎有清荷微绽,带来些许细小微弱的噼啪声,荷叶倾倒,水珠滚落,淅淅沥沥。
林斐然什么都没说,视线游离一瞬,喉口微动,竟然纵身跃至船蓬上,在他侧目注视下,抬手擦去他侧颈处溅起的水珠。
只是他还没开口,她便又像上一次一般飞快离开苦海池。
不过这次显然不似先前慌乱。
如霰坐在船篷上,眼睫微动,望向涟漪不散的水面,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抬手按上侧颈,心中鼓动,似磷蝶翩跹。
……
林斐然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奔回自己房屋。
书中还放有冷茶,她仰头便饮了三杯,虽然与方才的事有些干系,但主要还是太渴了。
她在屋中来回踱步半个时辰后,心绪终于平定。
即便屋中无人,她也还是四处打量,再次笃定无人之后,她从芥子袋中抽出那枝保存完好的寒蝉梅。
枝干遒劲,梅香如故。
她坐到桌案旁,口中以气音嘀咕什么,寒蝉梅递出又收回,如此反复,让人看了不免觉得好笑。
“你回来了?”
屋中响起另一人的声音,林斐然猛然一惊,手忙脚乱地把梅花收入囊中,转头看去——
原来是金澜剑灵。
她悄然松了口气,但想到自己方才所作所为被剑灵看进眼中,心中不免羞赧,便立即起身整理桌案,看起来十分忙碌。
剑灵虽然不明所以,但心中也颇为理解,十八九正是天马行空,喜欢自言自语的时候。
她没有追问林斐然方才的举动,只是开口问道:“封印之事如何?解开了吗?”
林斐然点头:“解开了……当初我的确撞破一个不得了的秘密,这才招致灾祸,叫人封了记忆。”
剑灵不解道:“什么样的秘密?可以说吗?”
林斐然收敛心绪,兀自沉思。
如今对方定然已经知晓封印解开之事,说不定会有什么异动,事关重大,自然是牵扯之人越少越好。
但剑灵不同,他们由天地灵气孕育,无生无死,与剑主浑然一体。况且金澜剑灵见多识广,与她相商,说不定还有些思路。
林斐然言简意赅地将梦中所见尽数告知,金澜剑灵站在桌案旁,静静听完。
她面上遮着面帘,看不出神情变化,但能从她的肢体动作中看出讶然与不喜。
“让一个凡人夺舍轮转,他们倒还真是做得出来。
……还有你,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么多,对你未免有些不公。”
“对我不公?”
剑灵竟然能想到自己,林斐然一时有些感怀。
“多谢你的关怀,以前我或许会觉得有些不公,但现在不会。
一切磨砺,都只会让我更好。”
“……”剑灵轻笑一声,“是我多虑了。”
“这次想起过往,人皇夺舍轮转之事的确很令人震惊,但我有一件更在意的事。”
林斐然站起身,指尖不时轻扣桌面,想起自己在密室中的所见所闻。
“前辈,你可曾听闻轮转珠?”
金澜剑灵微微抬头,沉吟许久,却终究是摇了摇头。
“我从未听闻这样的宝物。你亲眼见到他们从夺舍的躯体中抽出这枚宝珠?”
林斐然点头:“那宝珠约莫有婴儿拳头大小,碧青色,离不得身,而且并非浑圆,而是凹凸不平……
正是这珠子,令向来不生灵脉的人皇一族修至坐忘境。
纵然我遍读古籍,这样的东西却也从未见过。”
金澜剑灵想到什么,对林斐然道:“剑中世界里留有不少先主人的藏书,我回去翻一翻。”
林斐然立即抬手行礼:“有劳。我也会多加留意打听。”
剑灵回身走到伞边,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对她道:“我回来时见一人在你房中,是你以前的同门,他好像在桌上给你留了一封信。”
林斐然转头看去,见到信笺的一角,眸光微动,还是点头道:“好,多谢前辈提醒。”
剑灵摇了摇头,脚步仿佛有些踌躇,但还是回过头。
“你还要去人界寻找你母亲的线索吗?”
林斐然点头:“自然,这两日便会动身。”
“好。”
剑灵应了一声,情绪不明,身形很快消散遁入金澜伞中。
剑灵归入后,林斐然抽出那封信笺,信封之上空白一片,并无落款,只在右下角处溅上三点墨。
这是谁的信,不言而喻。
她抽出信纸,入目便是一滴拇指大小的墨点,似乎是悬笔许久后,浓墨滴下的痕迹。
信中只有一句。
【师尊只有一个来往频繁的友人,便是参星域首座,丁仪。】
第171章
看着手中这张信条, 林斐然的神色慢慢安静下来。
她从旁抽出一张白纸,提笔写下丁仪二字。
在看到这个名字时,她心中并没有太多惊讶。
毕竟方才想起的回忆中, 也是他将张春和引荐给人皇,想来二人关系匪浅。
如此推算来, 城中布下的百余道咒文应当也是定丁仪所为。
林斐然毫不犹豫在纸上写下明月二字。
他们原本是想以朝圣谷为筹码,与如霰商谈和亲之事, 借此将明月安插入行止宫, 再以她凡人的身份遮掩,伺机命她破开涌灵井。
这个计谋的确十分成功。
但阴差阳错之下,到往行止宫的是她, 而非明月。
虽然她与明月多加遮掩, 丁仪等人似乎不知,但换人之事必然早已暴露……
他们也只是在装模作样罢了。
毕竟人已交换, 事已至此,再来追责已没有意义。
故作不知, 才有时间补救。
这样的咒文, 便是补救之法。
但到底是何时下的?
林斐然轻叩桌面, 提笔沉思,忽然间灵光一闪,又在纸上落下飞花会三字。
如霰要的一直都是入朝圣谷的法子,和亲对于双方而言,都只是一个幌子。
朝圣谷开之前,他们仍旧握有筹码在手,但谁也没有料到,飞花会一改往日规则,无需比剑, 只有集齐十二群芳谱之人才可入谷。
如此一来,他们手中的入谷资格便形同虚设。
与此同时,如霰离开妖界,以丁仪等人的聪慧,不难猜出他去了春城……或许在这个时候,他们便料想到自己手中的筹码无用,改为他法。
飞花会之时,妖都中空,只有平安一人镇守,正是落咒的最佳时机。
落咒之后,还可以咒言之力同青平王联手,圆他夺城之梦。
林斐然将青平王写出,提笔而转,悬腕数息,最后斟酌着写下灵气二字。
一切的源头与谋划,都是为了这个。
只是丁仪借涌灵井之力打破无尽海的屏障,将如此多的灵气引入人界,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帮助凡人生出灵脉?
为了让人界灵气充裕?
他的理由十分充分,林斐然寻不出一个错处。
……那么密教呢?他们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所谓轮转珠,必定是寻常修士难以企及的宝物,或许只此一枚,他们凭什么送给丁仪与人皇?
林斐然回忆过往,忽然又想起自己在寻芳记忆中所见。
那一夜,在截杀之路中,除了她之外,还有身穿密教绣云袍的教徒。
她先前便疑惑,既然寻芳是偷偷下山,道和宫之人并不知晓此事,那还会有谁能将她派出?
如今想起过往,再加上卫常在这封几乎笃定的信件,是谁派出寻芳,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命她动手之人,除却丁仪之外,不做他想。
母亲为何被截杀,她过往想不通,如今反倒有了些思绪。
会不会就像她撞破人皇的秘密一般,母亲也撞破了密教不可言的事,所以才被他们像疯狗一般追咬,至死才松口?
秘密……又是秘密……
朝圣谷的圣人们缄口不言,以铸剑淬炼入道的张思我只道不可说。
思及此,林斐然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