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吸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弯眼,解释道:“我那是吃的太急,被辣椒呛到喉口。”
碧磬一怔:“那你之前在蹲在墙角,眼神忧伤?”
“……因为我和几个前辈练剑,连续两日都被他们鼻青脸肿地打出来,心中郁闷,躺在墙角那里歇了一会儿。”
“是这样吗?”碧磬挠了挠头,“那你这几天怎么总是一个人待着?”
林斐然看着他们,神色微顿。
以往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异样,她也习惯自己担下,却没想到碧磬他们竟注意了这么久。
久违地,她生出一种被人看见的感觉。
斟酌片刻,林斐然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那几日我身边可能会出现危险之人,所以……”
碧磬恍然,随后认真看去,将林斐然的头压在自己肩上:“林斐然,感受到了吗?”
林斐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头靠了上去:“感受到什么?”
“看着玉一般坚硬的臂膀!”
碧磬捏了捏自己。
“旋真飞一般的腿,平姐山一般的胸膛,青竹狡猾的头脑,还有荀飞飞火热的舞姿,这样的我们不够让你安心吗?”
荀飞飞坐回原位,觑了她一眼:“今晚我不会碰一滴酒。”
青竹不语,只是坐到身旁静静看着她,目光含笑。
林斐然看着他们,眸光渐渐宁静下来,她直起身,开口道。
“近来的确有些心绪,不过不是思乡,而是思念双亲……冬日将近,快到我父亲的祭日,但今年应该不能回去了。”
几人目色微讶,唯有青竹垂目,取出一盏鲛灯递给她。
“纵然父母不在身旁,你却也成了这样好的孩子,若他们有知,心中定然也欣慰万分。”
祭日前点上鲛灯,一月不灭,可引亡人归途。
以往在三清山,她都要点上这样的灯,以期父母相见。
林斐然惊讶接过,荀飞飞侧目看去,再度疑惑道:“你怎么会有鲛灯?”
青竹却只是笑:“行走在外,身上总要备齐全一些,这样方便。”
林斐然望着手中之物,仔细收下,随即举杯道:“诸位护我之心切切,自当铭记于心,但前几日的事的确危险,我不想大家受伤或是受牵连,这样相同的维护之心,也请理解。”
荀飞飞几人微怔,随即忍不住摇头失笑。
碧磬哼哼两声,将此事翻篇:“玉液仙虽然好入口,但是为尊主特制,可是很烈的,你以前喝过酒吗?”
林斐然摇头:“道和宫门规森严,不让弟子饮酒,但想来无碍,我如今食量不小,说不定酒量也不错。”
言罢,她仰头一口吞下。
玉液仙似醇香蜜汁,回味时还有一点花香萦绕,又不乏酒液滑口之感,确实是佳品。
众人见林斐然毫无感觉,便也放下心来,随即开始谈天论地,互相打趣。
……
酒过不知几巡,族长、长老们去其他地方赏月议事,便只剩一群少年人。
飞阁之上仍旧觥筹交错,却已无人清醒。
有的对着廊柱鞠躬敬酒,有的蹲在桌下呼呼大睡,雕栏旁,还有人自诩为飞鸟,要展翅而去。
“……”
如霰从窗外缓缓步入,看向滚落满地的酒杯,轻声咋舌。
夯货闻声立即窜出,蓬松的尾巴在四周扫过,将酒杯残羹全都挥到一边,清出一条小路。
如霰在屋内环视一圈,甚至连桌下都歪头仔细打量过,却只见到一众不认识的面容,以及抱着小食铁兽睡得正香的旋真,躺平在案几上,双颊酡红的平安。
林斐然的身影却半点不见。
飞阁外,荀飞飞恰巧从房顶翻身而下,见到他时不由一愣。
“尊主,你怎么会来?”
如霰没有回答,只问道:“你刚才不在飞阁中?”
荀飞飞点头:“今晚买酒之人不少,东城有些喧闹,我便与青竹一同去查看,如今他还在那处,我回来将他们送回。”
如霰出现在此地,他的确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想到缘由。
荀飞飞走入飞阁中,跨过四仰八叉的妖族少年,点了点人数。
少了一个。
偏偏少的是最不能少的那个。
他走到角落,拍了拍碧磬:“林斐然呢?”
碧磬紧紧抱住怀里的长凳:“不就在这里吗,在我怀里……”
荀飞飞无言放开她,转身抓起旋真:“旋真,闻闻林斐然在哪个方向。”
旋真毫无动静,只是安静地团在桌下,呼吸清浅。
荀飞飞还想叫醒平安,却被她身旁的小食铁兽扑住,难以靠近分毫。
“林斐然酒量不错,方才还能站、能坐、能说话,想来是自己出去吹风了,我去寻……”
“不必,你将他们带回就好。”如霰已然走至雕栏旁,“我会去寻她。”
下一刻,他的身形消散,又很快出现在最高的屋脊之上。
圆月高悬,雪发隐没于夜风中,金白衣袍之上微光流转,随风猎猎,城中正是欢庆之时,并无一人见到这样的宵景。
如霰抬起手,眼底闪过一抹光华,雪白的阴阳鱼便从眼中跃出,悬游于掌中。
他翻手推出,只道:“去找她。”
阴阳鱼甩尾转圈,随即向前浮游,夯货立即追赶而去,一下化作飞鸟入空盘旋,一下化作走兽驮起白鱼,玩得不亦乐乎。
如霰从屋脊跃下,缓步穿行于街市间,走在两兽身后,衣袍在夜色下晃如清波。
“会在哪呢,林斐然。”
第172章
玉液仙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佳品灵宝, 参族令人在玉带溪堤岸旁设下酒坛,无异于将珍宝拱手相送,前来斟杯之人不在少数。
坊市间处处都挂着金月灯笼, 明亮金黄的光影投下,在众人面上照出一种难言的光彩。
除却前来斟酒的妖族人外, 还有不少孩童在街巷中嬉闹。
其中几个正在互相追逐,玩得兴起便不顾周围, 只埋头向前冲, 为首的孩子忽然撞到什么,诧异地捂头看去。
先前这里分明没人,但撞上后, 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被夜风扬起的衣角。
金白光洁, 隐光乍现。
他仰头看去,眼前正站着一个身量高挑, 似笑非笑的男子,他披着一件天青色斗篷, 兜帽下露出的雪发垂散胸前, 露出小半面容。
孩童微微吸气, 映着灯火的眸子微怔。
他刚要开口,这人便抬起手,腕上缚着金环一闪而过——
分明是轻轻将他弹开,传来的力道却极大,刹那间便让他后退七八步,撞入伙伴的怀中。
离得远了,他再抬头看去,竟又不见那人踪影。
在他挠头寻找时,那人已然从他身边走过。
如霰向来不喜欢这样纷乱繁杂的地方, 再加上他身份特殊,避免麻烦,索性披上这件“雪里踏青”。
若不碰上,众人便见不到他,还会下意识避开。
如此跟在阴阳鱼之后,也算清净许多。
不过,对于纷争不断的妖界而言,再没有像妖都这样保有一片祥和的城池,是以众人饮酒闲谈间,总避不开提起如霰其人。
一路走来,他听过许多次,心中并不在意,但总会在来往过客提起林斐然时微微驻足。
她原本在妖都就算一个风云人物,但终究是人族,年纪又不大,故而不少人对她仍旧抱有偏见。
但经过守城一战后,城中人多是夸赞,即便有少数人不喜她的身份,心中却也是佩服的。
他们说:“尊主眼光真好,绝对是慧眼识珠,收纳人才不拘一格。”
“要先是宝珠,才会被人赏识,那个小人族本身就不错,我族要是有这样的少年人出现,长老们恐怕整日睡着都要笑醒。”
如霰深以为然。
他随意抬手,两枚橙黄的丹丸弹出,落入两人酒盏,很快融于无形。
他想,两人倒是有点品味,该赏。
随手做下好人好事后,他跟着阴阳鱼,在坊市间左转右拐,周围的人也渐渐减少,灯火也不似在城中心那般明亮。
如霰忽然间有些摸不准,林斐然难道来了这样偏僻的地方?那她到底醉了还是没醉?
雪色阴阳鱼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夯货也不再捕捉它,而是停下来左顾右望,似乎也在寻找林斐然的身影。
直至最后,它们在一处巷口停下,随后一同回头,静静等待如霰上前。
这是闹市街的一个偏僻角落,屋檐间也挂有金月灯笼,但数量不多,只能堪堪在这处照出一片柔黄。
如霰走到巷口处,抬眸向里望去。
这条小巷不算太长,尽头是一扇漆红木门,像是哪户人家的后巷。
短巷两旁的院墙后方,伸出数枝从灜州移来的冷樱,孟春不开,却在初冬绽放,细小的花瓣在灯火中纷纷扬扬落下,交叠出一片枝影。
骤然看去,像是在灯火万千的角落兀自落了场孤洁的小雪,地面铺着细碎花瓣,微风卷过,便扬起两三瓣。
景致的确不错,但这里空无一人。
如霰转眼看去,阴阳鱼就在巷口游动,见他不动,还吐出一个豆大的水泡,很明显她就在这里,但它一时片刻也寻不出林斐然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