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看着这句话,一时间竟没能回神。
如霰乱脉之事,除了他们二人中,她可以笃定,绝对没有其余人知晓。
就算是秋瞳误打误撞,也不可能说得这么清楚。
对于重生之事,林斐然心中虽然有些诧异,却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但如霰毙亡……
秋瞳或许久久没有收到她的回音,忍不住道:“你还是不信我?可如今狐族之乱都已经过去,我又能说什么即将发生的事?”
看到狐族之乱四个字,林斐然心中几乎已经笃定秋瞳的话。
正在对面还喋喋不休未来之时,林斐然回了三个字。
“我信你。”
秋瞳双手一顿,这三个字似乎有什么特别的魔力,几乎在看见的瞬间,她方才的急切与无措全都平定下来,只化作一股热流涌入心中。
“……多谢你信我。但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一个梦,还是确有其事。”
“不要着急,慢慢说与我听。但在此之前,我有一事相问,如霰爆体而亡,究竟是为何?”
……
是夜,繁星暗淡。
四季如春的妖都兰城也终于迎来属于它的凛冬。
行止宫中的雀鸟与鸣虫全都寂静下来,不知去往何处。
距秋瞳坦诚之时,已过去数日,林斐然一直在思索她的话,如霰也静待苦海池中闭关。
直至今日,听闻他出关,林斐然望向窗外,静立片刻,这才便提着一盏金月灯笼出门。
出关之事,除却她之外,就连时常前来侍奉的参童子都不知晓。
她在屋脊之上观望片刻,准确找到如霰的落脚之处,飞身而去。
而在另一处的暖阁中,如霰将将回房,神容略显倦意,他静坐在窗台之上,望向静夜下的妖都,眸光不定,不知在思索什么。
恰在此时,一盏金灯从屋檐吊下,于他眼前摇晃,霎时将这淡冷的窗台映出一阵暖色。
他抬头向上看去,在那盏金灯之后,少女正半蹲屋檐之上,目光宁静,却带有一点澄明的笑意。
她问:“冷不冷?要不要与我去一个地方?”
第175章
自上次炼化丹丸后, 如霰身体虽有好转,不必再沐浴晨日缓解痛楚,夜间也能浅淡入眠, 但他的病症仍旧未能根治。
乱脉之象蛰伏,灵力偶有暴动。
为了暂时抑制, 他又闭关炼了数枚丹丸,届时灵力暴乱, 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若不是知晓林斐然的脾性, 他定然要将她一并带入苦海池中闭关。
是以出关之前,他便给她传了信,本意是想她早日来见, 没想到她早就在顶上等着。
如霰抱臂坐倚窗栏, 向上看去,眼中倦意渐散, 翠瞳中也映起火光,浮金点点。
“你几时蹲在房檐上的?”
他明知故问。
林斐然不懂他的意思, 回答得十分精准:“申时来的, 算一算得有半个时辰再多一刻钟。”
如霰扬唇, 只起身站回房中,也不问她要去哪,只是走到玉屏风后:“那就再等一刻钟。”
“好。”
他刚离开,她便翻身到窗台上,背对里间。
不问也知道,刚刚闭关而出,他定然要去沐浴换衣。
下方很快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林斐然低头看去,只见几个小萝卜头端着漆木盒赶入暖阁, 步履匆匆。
正是得知如霰出关,纷纷赶来侍奉的参童子们。
他们跨入门槛片刻,又急急退出几步,仰头看去,见到林斐然蹲在窗台上,一时无言。
如霰的住所向来是用来休息的,若有要事商议,一般都在大殿中,平日里很少有人到这里找他。
除了林斐然。
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绝不亚于他们。
她甚至知晓院墙拐角处有一株细瘦的酸枣,每次来去都要顺上两颗,如今早已被她薅秃。
好好的枣,就这么被她吃了。
参童子们无奈叹息,童言趣语一般叮嘱她不要乱看,这才走入暖阁中,准备烧起地火。
如霰向来体寒,春夏之时无碍,冬日便要冰冷许多,参族长老早早有过叮嘱,即便他不觉得冷,也要尽心燃火,不可懈怠。
就在几人预备之时,如霰已然沐浴换衣而出。
他开口止住他们,又道今日不在暖阁后,便踏上林斐然的剑,扬长而去。
“以前尊主沐浴有这么快吗?”
“她怎么知道尊主出关?”
“怎么不乘鸾驾?”
参童子们对望片刻,实在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
“看方向,他们要去往后山,去那里做什么?”
他们不知,如霰同样不知。
他站在林斐然身后,稍稍靠近一些,开口问道:“你去后山做什么?”
“点灯。”林斐然回答这两个字后,便御剑而下,“安心,那里肯定比暖阁更暖和。”
到得后山清池旁,只见嶙峋山石上点着星灯数盏,最中央是一座鲛灯,焰色青白,紫烟袅袅。
有这么多烛火在旁,就连吹来的风都被灼出一阵暖意,的确不冷。
如霰起初有些不解,但略一思量,心中便有些了然:“传闻中,鲛灯是引魂之物,你却在今日点燃……
是为你父亲还是母亲?”
林斐然有些惊讶,但又很快回过神来,解释道:“这一次是为我父亲。以前每年我都会在道和宫点上一盏,只盼能招魂而来,我到妖界这件事,他们还未能知晓。”
如霰扫过这些灯火,视线缓缓落到她脸上:“这些灯你点了多久?”
林斐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点了七日,所以,按照人界时间推算,后日便是我父亲的忌日。”
如霰上前两步,打量着四周。
这里除了摇曳的星灯外,一旁的高木上编有一个藤制的秋千,清池旁是一方棋枰,上面摆有难以勘破的“无忧局”,两边放有草凳,不远处还有一个红泥火炉,此时烧得正旺。
这些显然都是她布置好的,或许是想父母英魂到此,能够有歇息之地。
打量时,有两盏星灯被风吹灭,他并指结印点燃,随后看向林斐然,开口推测道。
“难怪今日带我来这里。你并不是甘心留在妖界点灯的人,你想回人界祭拜?”
林斐然身形一顿,抬眼看他,神情诧异。
“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我的确打算明日回洛阳城。
按理来说,我不该回去。
毕竟我身上的封印是人皇之流所下,如今解开,他们应当十分忌惮,可却迟迟没有动作。
要么是尚未知晓,要么是已经知晓,却不敢莽撞来到妖界,就等着我自投罗网。
但我还是想回去。
不只是为了祭拜,我还想入宫探一探我母亲的旧事。”
如霰静静听她说完,并未打岔,直至此时,他才略略扬眉,薄唇轻启:“所以,今晚是辞行前来见我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林斐然再度看他,眼里是纯粹的惊讶,“待我去往人界查出母亲旧事,便会回妖界。
而且,我不是来见你最后一面,我想带你去的地方也不是这里。”
她认真询问:“如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拜祭?”
极轻的一道声音响起,如霰指尖流过一道淡蓝的电光。
林斐然如此郑重询问,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其一是二人互表不久,贸然提起拜祭一事,确实有些唐突。
其二是他向来不爱出门,如此去往人界逗留数日,他未必愿意。
无论如何选择,她当然都尊重。
如霰的视线在她面上流转几息,终于忍不住喟叹一声,抬手触上她的眼角。
这样的目光看他,不管说什么,想来他都无法拒绝。
“我当然愿意。
你是我的剑,剑在哪,剑鞘自然也该在哪。”
暖热的风吹过二人之间,林斐然当即回神,双目圆瞪,被这一番剑与剑鞘的理论弄得面红耳赤。
“那我们明日启程。”
说到这里,她还补上一句。
“我同荀飞飞请过假了,他会帮我把轮值的日子往后调。”
一时间,旖旎尽散。
如霰没忍住笑:“好呆啊,林斐然。”
……
翌日,林斐然向碧磬几人说明祭拜一事,需要去人界待上几日时,众人心中表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