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罢,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只会在神游境。”
在确保不会爆体而亡之前,他不会轻易破境。
如霰语气有些飘然,带着一些林斐然听不懂的隐晦,又打趣道:“如果你知晓我的来历,一定会忍不住感慨,我的天资也是千万里挑一。”
林斐然弯身除草,又道:“那你何时愿意告诉我你的来历?”
如霰转眸看她:“之前不是说过吗,想知道,要用秘密来换。”
林斐然站起身,双眼微睁:“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也要……人皇的秘密可以和你换吗?”
如霰摇头:“我对他不感兴趣。不过,关于你的秘密,你其实已经说过一个。”
林斐然更加疑惑:“什么?”
如霰却没有直言,只是弯眸:“那个秘密对我而言,十分重要,足够从我这里换到一个对应的答案……不过眼下看来,还得等你反应过来才行。”
他佯装遗憾地叹息一声,随后望向碑文上的名字,神色微动,忽然开口道。
“林朗?你父亲是不是曾经在西州大泽府附近戍边?”
林斐然还在琢磨秘密之事,闻言点头:“是,他十六七时,大泽府曾发生过一场叛乱,是他出谋平定的。”
林斐然原本还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曾经见过他?”
如霰眉梢微扬,竟然点头应下:“那时我还在人界游历,也算是琅嬛门弟子,听闻大泽府东部即将生出一株我要的灵草,便去驻守等待。
那里离军营驻守处不远,我曾碰见过,彼时你父亲还只是一个参军,带着一群下属在沙漠里捉巨蝎,闹到我的领地来,被我打了出去。”
林斐然一时哽住。
这完全是她父亲会做出来的事,但也是她不曾知晓的过往。
“然后呢?”
如霰坐到一旁的顽石上,似在回忆,他其实不怎么记这样的小事,但看林斐然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努力回想一番。
“……你父亲很机敏,捉巨蝎不过是一个幌子,实则是为了入我领地探出灵泉所在,然后趁我外出时偷偷来打泉水。
如此反复好几次,有一回被夯货发现,差点被咬去一块腿肉。”
林斐然默默回头看了墓碑一眼,一时无言。
“他找灵泉做什么?”
如霰思忖片刻:“他在大泽府救了一个修士,灵泉水是用来洗伤口的。”
林斐然一顿,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女修吗?”
如霰颔首,回忆道。
“那个女修境界极高,受了极重的伤,但意识尚且清醒,彼时还有修士前来寻仇,竟然都被你父亲,一个凡人设法赶走。
……我从未见过如此狡猾之人。
后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引来不少参星域的修士在此驻守,那些人便也再没来犯。”
说到此处,他转眼看向林斐然:“那些来犯的修士,穿的就是密教的云纹道袍。”
林斐然垂目,喃喃道:“竟还有这样一桩往事……”
难道在很多年前,母亲就与密教有了瓜葛?
如霰静静看她,随后略略弯唇,双指一捻,手中便出现一支烟霞色的长香。
“这是我族祭奠亡魂用的贡香,燃之可保棺椁不朽,腐虫不入,杂草不生,花簇满野。”
他点燃落香,行了一礼。
“即便没有他们陪伴,你也仍旧长成这样好的孩子,不仅有能力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他人,足以见心志坚毅,他们泉下有知,只会以你为傲。”
林斐然神色微动,抬手抚上墓碑:“……我知道。”
恰在此时,她心有所感,忽然转头看去。
金澜剑灵不知何时现身,正倚坐在树间,像是面向他们,又像是面向这块坟茔,不知看了多久。
见林斐然望来,她当即旋身而下,衣裙在空中烈烈如明霞,皮甲却显得凛冽,臂间浮荡的披帛悬起,从二人眼前晃过。
她站在墓碑前,取过一炷香,只是悠长叹息一声,随后道。
“这是你的父亲,今日是他的忌日,若不觉生分的话,我可能为他奉一炷香?”
林斐然看着她,眼中有些疑惑,却还是道:“前辈与我关系非同一般,又何来的生分?多谢前辈愿意为我父亲奉香。”
她行了一礼。
金澜剑灵将香点燃插入,回头面向林斐然,只道:“无论你是一个怎样的孩子,他们都会以你为傲。”
第178章
城郊陵园中, 林斐然静静看向眼前这位剑灵前辈,眼中有波澜乍起,却又很快被她压下。
与这位前辈相处这么久以来, 她总能从言行举止间感受到一股来自于剑灵的亲近之意。
她先前并未多想,只觉得是前辈的关怀, 但今日一看,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迄今为止, 她仍旧不知道金澜剑主究竟是何人。
林斐然敛眸躬身, 回了一礼,只道:“多谢前辈开解,您愿意因我而奉香, 父亲泉下有知, 定也会十分骄傲。”
金澜剑灵颔首,随后身形一散, 化为一道灵光汇入金澜剑中。
如霰在一旁打量,意有所指道:“她对你很关怀, 剑灵一般不会主动为凡人上香, 即便那是剑主的亲属。”
林斐然看他一眼, 并未言语,只摇了摇头,如霰也不再提及,二人转身向洛阳城走去,他转了话题道:“你非要去宫中的理由,先前不愿告诉我,现在也不想说吗?”
林斐然先是沉默片刻。
她本不打算将人皇夺舍一事告知如霰,也不想将他牵连其中,但转念一想, 她这个想法又何尝不是自大?
如霰曾经就在这个局中,早已牵连在内,更何况以他的本事,又怎么算得上牵连?
“好罢,回去路途不短,我便同你说一说前因后果。”
……
是日。
道和宫上空飞雪绵绵,将廊檐下的石板路铺白大半,日色印下,一时间宝光流转,颇有仙山之意。
不少弟子提着木盒从中疾走而过,神色倦倦,其中一人心神不定,脚下趔趄,木盒晃荡,便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药瓶碰响。
“当心。”
一人抬手扶住木盒,也让打滑的弟子顺势稳住身形,以免撞上廊柱。
几个弟子停下脚步,转头看去,眼中霎时溢起喜色,倦意大散。
“小师兄!”
卫常在负剑立于廊下,发如乌木,目似点漆,犹如清冰霁雪,冷是冷了些,但在众弟子眼中,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憧憬人物。
那弟子立即拱手道谢,又不免有些羞赧:“多谢小师兄出手!若不是最近事务太多,忙得有些出神,我断不会滑倒!”
卫常在原本只是颔首回礼,正要离去,但闻言一顿,回首看去:“时值冬日,大多妖兽蛰伏不出,应当是清修的时节,最近要忙什么?”
几人并不讶异,像卫常在这样的亲传弟子,修为也不低,自然不会参与他们这样的杂事。
“小师兄有所不知,近来不少百姓从北地迁徙而来,除了涌入洛阳城外,还有不少人在附近的村镇落脚。
三清山下便有不少人搭棚而居。
这些人远途而来,伤患奇多,首座便让我们下山救治。
近日来我们为这事忙得晕头转向,走神也是常有的事。”
说到最后,他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两句。
卫常在敛眸片刻,有些纳罕:“你是说,师尊让你们下山救治?”
弟子点头:“正是首座,不过也不止我们,参星域的修士也大多外派,去往附近的村镇巡诊。”
卫常在抬眸道:“原是如此,那我不便耽搁,请。”
他侧身让出一条路,等到几人匆匆离去后,他才缓缓转身前行。
师尊的善心,向来时有时无。
他也看不太懂,有时觉得他十分纯粹,有时却又觉得是一片泥沼。
但谁又说这二者不能共存?
人总是复杂的,他从林斐然身上意识到这点,只是无法接受除她之外的复杂罢了。
因弟子大多都被派往山下,他一路走来并未遇上什么人。
到得张春和殿前,借由先前所得的令牌之威,他轻然越过结界,踏入炼丹房。
房中只有一个及腰的小童在看火,看起来很是困顿,头点个不停。
听到脚步声后,小童揉眼看去,脆声道:“小师兄,你是来寻药的吗?”
卫常在要寻丹丸筑境一事,张春和先前便提点过他。
“就在那里。首座说了,若你还想配些其他丹丸,也尽管拿去。”
“有劳。”卫常在略略颔首,上前取出药丸,又在丹匣前摆弄起来。
片刻后,他回头看去,小药童已经彻底歪倒在蒲团上,他无声上前,指尖轻点,待小童彻底昏睡后,又悄声翻上屋脊。
观澜台之所以能探查他的一切,便是因为其中有他三滴心血并一抹神魂,故而要寻到它,其实并不算难。
他借由神魂探查一遍后,便立即锁定位置,纵身而去。
观澜台并非是一方宽阔景台,而是个只有一臂宽长的古鼎。鼎中嵌有问心镜碎片,存有云霆活水,再滴入他的心血与神魂,四面映照,足以让他“一览无遗”。
他曾经在那些禁书上看过。
愤怒时活水翻波,欣喜时涟漪涤荡,羞赧时静水沉沉,悲痛时浑浊无望,嫉恨时,只会卷起细小旋流。
以往这么多年来,这台活水只荡过涟漪,卷过细流,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