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控诉:“从下山开始罢,不如问问你主动与我联络过几次。”
一声鹰鸣从山涧掠过,风卷檐铃,落下几撮细雪。
张春和将雪色从文竹上掸去,凝神看向玉牌上浮现的话语,面色未变,眸光却深邃许多。
他沉思许久,才回道:“原来我不常与你联系,可若不与你交谈,我又还能与谁倾诉?”
秋瞳眉头紧拧,咬着唇瓣,气得几乎要跳起来,她转头看向太阿剑灵,气恼道:“他什么意思!”
太阿剑灵看起来虽然小,但存活于世的时间总比秋瞳多得多,于是她断言。
“此人有病。”
秋瞳将玉牌扔到桌上,又饮了一杯冷茶,这才降了些火气。
太阿剑灵晃了半晌,心中始终觉得有些不对,便翻身跃到桌上,盘腿坐下,抬手回道:“说这些做什么?你突然问我何时回山,是有什么紧要之事吗?”
等了片刻,对面才回过一句:“你我已互表心意,但关系至今未定……”
这话并未说完,但话外之意,已不言而喻。
秋瞳怔然看着这句话,一时五味杂陈,不免想起前世卫常在与自己互通心意那日的情景,于是心神微动,但与此同时,她又难免生出一丝不解和荒谬。
她接过玉牌,满头雾水:“你我何时互表心意?”
这一次等了许久,玉牌中也再未传来只言片语。
秋瞳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不懂卫常在,她倒在床榻中,怅然望向帐顶。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张春和正抬手结印,掌中飞出一只纸鹤,直直向山下皇宫而去。
卫常在受人皇相邀,入宫赴宴,至今未归,张春和想让他立即回山,好好问一问个中缘由。
他以为,卫常在与秋瞳早已私下互明心意,故而今日去信,谁曾想会得到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
纸鹤向山下而去,但在皇宫外围环绕许久,也未能突破重重迷阵入内,只得在阵法外燃烧殆尽。
张春和这才想起宫中迷阵颇多一事,但就这一点,足以显露出他此时的燥意。
他当即盘坐,默念清心经,待心绪平复后,这才向丁仪去信一封,拖他代为转交,随后独自起身向书房而去。
他要去观澜台一探究竟。
但临走前,他还是取过那枚玉牌,回了三字。
“我等你。”
……
因卫常在的传信,房中仍旧安静一片。
太阿剑灵趴到床角,顿了片刻,出声安慰道:“或许是他以为自己已经表明心意,但你没有察觉,说不定你这次回山,他就不会再遮掩了。”
“别的我不知道,但他绝不是一个含蓄内敛的人。”
秋瞳转身埋在软被中,不过几息,她又翻身坐起,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转眼看向太阿剑灵:“前辈,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太阿剑中的清光熔炼得足够精纯?”
太阿剑灵更是迟疑:“这本来就不容易,以你的程度,要是想破除迷障,我估摸着还得一两年。”
秋瞳捂脸长叹。
她的确已经破境,但短时间内想让入魇的阆丘清醒片刻,简直是天方夜谭,这太阿剑又只能由剑主操控,其他人无法助力。
她站起身,又拿起那块玉牌。
如今之计,要么选择放弃,不再追究,要么选择回道和宫,根据回忆找出当年张春和的那张丹方。
张春和能找到,她肯定也可以,这至少比熔炼快。
即便卫常在没再回信,她也仍旧道。
“此间事了,不日便启程回山。”
一人一灵相对而坐,沉默半晌。
太阿剑灵仍旧忍不住开口感慨。
“一想到昆吾剑心比天高,等了数百年,却择了这样一个脑子不好的剑主,本剑灵剑心甚慰,怕是今晚睡觉都要偷偷笑醒。”
秋瞳一时无言。
……
咚——
满室寂静中,卫常在掩唇打了一个喷嚏,不小心碰上书架,那副被三人注视的画卷就这么坠下,直直落到林斐然手中,发出一声清响。
沈期回头看了一眼,狐疑道:“卫道友,都是修士,难道此间密室冷到你了?”
“并未。”
卫常在面上不见一丝窘迫,他看了沈期一眼,上前将那副画半卷又挂回原处。
“这是你母亲?”
虽然尾音有些上扬,但他的口吻却像是笃定。
林斐然仍旧静静地望着那幅画,不知在想什么。
沈期凑上前去,面色惊讶,但细细打量后,确实能从那撑伞朗笑的女子身上窥出几分相像。
目似点星,鼻如驼峰。
只是画中人笑容太过,那是林斐然鲜有的神态,是以很难立即将他们二人连在一处。
卫常在能立即看出,除了对她足够熟悉外,还因为他也曾见过林斐然这般大笑的模样。
明亮而无畏。
“是。”她终于开口。
林斐然站在那副画前,对于母亲与白露很早以前就认识的事,她其实并不惊讶,早在明月公主与她说起过往时便有过猜测。
她的目光从母亲面上划过,再缓缓落到那把青罗伞以及机关鸟上。
她想,母亲确实精于炼器一道。
沈期见她注目良久,又有这般特殊渊源,心下一软,便抽出腰间老笔,开口道。
“如果你想留下这幅画,我可以帮你临摹下来。”
太学府的弟子诗画皆通,能够将这幅画临摹赠出,也算是他送的一份答谢礼。
林斐然与卫常在一同向他看去,目光却不尽相同。
沈期看出她的犹豫,径直取出一张纸铺开,笑道:“与平常作画不同,只是临摹的话,不会花费太多心神,也不需很久,一刻钟便足够。”
林斐然默然片刻,也不再推诿:“多谢。”
沈期鹿眸微弯,羞赧垂目,提笔在宣纸上描绘。
卫常在站在一旁,将林斐然的神情尽收眼底,似有触动,于是看向自己的手,他忽然想,自己能做什么?
沈期在妙笔一道确有天赋,蘸墨混色,加上功法辅助,将这幅画临摹了个十成十,就连右下角的几行小字也一并添了上去。
“小姑娘,钗裙香,同携手,游三江。金陵渡,泥畔堂,粉荷妆,雨慌慌。
石桥之上二人渡,酥风吹烟波,雨霖铃上房——
十月初七,金陵渡中遇雨,遂留此作。”
沈期收笔,或许是刚刚画完这一幅,心中也荡起一些“若只如初见”的感怀。
“我从来没想过,圣宫娘娘还有这样的过去。”
过去的终究过去,不会再来,就像再也不会在圣宫娘娘面上见到这样的神情。
“我也没想过,母亲还有这样的过去。”
林斐然收下这幅画,再次道过一声谢后,这才解开此间法阵。
出了那间书房后,三人并未回到原来的花厅附近,而是到了另一处宫殿。
殿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以及两位侍女匆忙的声音,二人正提及接风宴上慕容秋荻与群臣辩经一事。
如今宴上哄闹,众人也分为两派,一派同意铲除密教,另一派却觉得神女宗有猫腻,提议先将神女宗控制在手。
期间,人皇却一言不发,只让他们不停奉菜又撤菜,忙得晕头转向。
“还好在最吵闹的时候,丁仪尊者进殿了,若不然有些修士动起手来,我们岂不是要遭殃?”
“不过说来也怪,尊者进殿后也一言不发,只是寻了个角落坐着,也不知他想做什么。”
“大人物的事,你我莫问,上菜就好。”
林斐然动作一顿,将宴上情况听进耳中,心思微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似是往此处而来。
林斐然看了两人一眼,卫常在立即举起万象罗盘,结印汇入灵力后,其上的兽首再次转动起来,直直指向南方。
与此同时,她也窥过此间法阵,从书卷中寻出移转之法,在来人推开房门之前,三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有了万象罗盘指路,林斐然便不需要分神去辨别方向,只用翻阅手中这三卷《大音希声》。
宫中法阵运转极快,他们转过一间又一间殿宇,踏入一处又一处密室,期间约莫用了半个时辰,眼前之景一直在不停变换。
在林斐然几乎要熟悉这三卷典籍后,他们终于停在一处暗室中。
卫常在身旁的萤火飘起,却什么也照不出来,只有一片空旷浓稠的黑。
沈期打量四周,不由得道:“这是何处?”
“这是一处全然由法阵组成无间地。”卫常在开口解释,又看向定定停住的罗盘。
“什么是无间地?”
“阵法一道,修至极致,便能开辟出一方自己的天地,但与剑境和小世界不同,无间地没有光,没有风,只有一片无际的虚无。”
林斐然走到卫常在身旁,同样看向万象罗盘。
她道:“白露就在这里。”
沈期捧过萤火,顺着罗盘指向的方向走了许久,却仍旧什么也没有,又很快跑回,疑惑道:“难道还要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