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过招,一息一瞬都是决胜的关窍,更何况是她一时失神的凝滞。
林正清当即挥袖上前,袖中一面六角棱镜升空而起,亮起一道直射的宝金光柱,林斐然整个人被笼罩其中。
突然间,她腰侧悬挂的压裙刀缓缓升起,一头朝向棱镜,一头系于腰间,有飞去之势。
林正清眉头微蹙,似有不解,又看了丁仪一眼,于是不再等待,他纵身而起,身后显出一道呼啸的苍狼之影,剑风赫赫,七枚宝珠涨大数倍,无数灵线从中喷涌而出,一同袭向那处!
轰然一声,闷了许久的雨伴随着这间倒落的偏殿一同坠下,淅淅沥沥地打在狼藉中,溅出些许沉闷的灰土味。
四周阒然无声。
忽然间,其中传来几声脆响,那是碎裂砖瓦滚落的声音,周遭扬尘被雨珠按下,一抹绯色显露在这一片废墟中,明净清艳。
只见林斐然半跪在地,右足抵上后方碎石,左手撑起一柄红伞在前,那一把七星剑连带着七枚宝珠尽数砸于伞面,却未见分毫裂隙。
她抬起右手,先前被林正清卡下的金澜剑便如一道迅影般闪回手中。
雨滴击上剑刃,并未溅开,而是如同硬物一般被劈作两半,直直坠在两人之间。
又是轰隆一声响,一双清目从伞后抬起,直直看向他,那眼神罕见地带上一些盯紧猎物的侵略之感,并不凶恶,却如一张罗网般笼罩而来,令人发毛。
林正清心道不妙,当即撤身后退,大手一挥,七枚宝珠盘旋升空,天幕中出现一道星河,宝珠互相交联,合成一道北斗七星。
忽然间,斗柄东指,只见滔天巨浪汹涌泄下,一根又一根几乎要两人合抱的水柱向她冲击而去!
这些水柱纵有千钧之力,但对林斐然而言却过于笨重,她立即纵身而起,手中金澜伞旋转上升,长剑横劈而过,剑刃处隐隐带风,她踏伞借力而去,一剑便将其中一柱截断!
斗柄顺势南指,数十只如工笔画出的灵狼飞下,它们脚踏流火,呼啸而来,涎水滴落的兽口大张,火势尽出,一同围困,欲将林斐然衔于口中。
她并未硬拼,而是收剑回势,顷刻间便位于数米外的伞下,双掌旋转揉力,将方才未落的水柱转击向狼首!
千钧之水兜头浇下,灵狼霎时便如浓墨融化,流下缕缕黑痕。
星河中的斗柄还欲再转,林斐然却翻身落于地面,双手执剑在前,不急不缓道。
“剑境不是这样开的。”
金澜剑在手中挽过一圈,猛然插入地中——
霎时间,剑风四起,衣袍猎猎,一道被烈日炙烤过的焦黄自她剑下蔓延开来,绵延数里——
下一刻,一轮巨硕的烈阳自她身后升起,带着一种燃尽一切的威势,灼烧起整片星河,于是空中散出一阵浅淡的残枯之味,七枚宝珠的光华顿时变得黯淡,眼前夜色尽数被吞没殆尽!
晃目的烈日之下,她拔起长剑,略显凌乱的发丝绕过冷静的眉眼。
“你的剑比之十年前,退步许多。跟他们做事,行不属于自己的道,剑也会不得寸进,长此以往,你或许再也拔不出自己的剑。”
烈日剑境之中,只有一轮煌煌在上,周遭一切如此刺目,林正清竟一时难以看清她的神情。
等再看见时,她已经近在眼前,那双净澈的双目微垂,映着他的神情,随后右手高举,剑随手动,利落斩下!
血色散落在耀目的烈日中,如同溅出的霞光,红而温热。
在众人的惊呼中,剑境渐渐散去,但林斐然并没有停下,她的目光落到钟楼之上,身随心动,转眼便飞身而去。
丁仪双目一凛,当即探掌而出,却又立刻被一人挡回,他侧目看去,声音微沉:“慕容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秋荻肃容以对,视线划过众人:“做我该做的事,做我能做的事。”
丁仪修为高深莫测,慕容秋荻不是他的对手,两人过了三招后她便被击退数步,但下一刻,又有一道灵力袭来,威势十足,丁仪当即闪身避开。
他抬头看去,细雨之中,那道银色身影只立于顶上,碧眸微凝,虽然没有言语,但他的回护之意已在不言中。
“妖尊插手人界之事,难道是要毁约?”
他上前一步,已不再管林斐然的动作,一向古井无波的眼中露出不喜。
“若想毁约,还需掂量一番,论修为,在下可要比妖尊高上一个境界。”
“即便是归真境我也斗过,高一个境界又如何?”如霰毫不在意,抬手拂过眼上红痕,眉梢微挑,“我管我的人,你对她动手,我便对你动手。”
三人在此制衡之时,林斐然已经冲到钟楼之下,她目光一凝,望向楼中之人,当即将手中金澜剑甩出,风声从剑旁划过,猛然将刺入敲钟人的后领,将他牢牢钉在横梁之上!
敲钟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闯入钟楼,撩袍抬腿,狠狠踢向钟槌——
咚!
一声比先前更为浑厚有力的钟鸣震彻天地!
这口沉寂数百年的天地黄钟第二次响起,终于在今日荡出本该属于它的钟声,那警醒世人的钟声!
顷刻间,林斐然的声音借由这口黄钟传遍人界——
“今有疫病现世,其名不详,北原之人称其为寒症,望诸位凝神以对。
凡身体僵直、血肉渐冷,呼吸间带有凝霜寒气,筋脉间有冰棱生发,睫羽、颊侧、脊背覆霜者,皆为此疫病。
要想缓解,需以天草麻、甘五味、火棘种、赤桐根、紫砂、扶桑木枝、七灵参为药引,最后再加上三滴精纯灵气炼化成丹丸服下。
但此法终究不可根治,望吾辈有志之人出手钻研!
云层之上,冰雪凝结,累日不消,见此异状者,务必在其彻底凝聚成型前毁去——”
话还未尽,一道身影便极快地冲向林斐然,只为打断她的话语,她当即闪身躲开,于是那一击便猛然打上黄钟。
咚!
今日再度响起第三声钟鸣!
但正在这人攀上钟楼,与林斐然缠斗一处时,一道迫人的寒意便紧随而至,卫常在已然追到出手之人身后,昆吾剑毫不犹豫挥出,将那人击出的右臂斩落在地。
咕噜一声,那条断臂掉落在地,发出轻灵的声响,仔细看去,那不过是一段灵木制成的假物。
林斐然目光一顿,只见这人面色麻木,眼中无光,分明是一具偶人!
只是偶人并未给二人思考的机会,他毫不在意断裂的臂膀,右手被斩,便抬左手,化掌为刃,一下又一下地向林斐然劈去。
或许因为是偶人,他的速度竟然也与林斐然不相上下。
偶人出手,林斐然翻身闪避,顺势抽回自己的剑,卫常在便游荡在侧,拆招破招。
三人于钟楼之上混战,剑光交织,又时不时被黄钟遮掩,看得人眼花缭乱,钟声鸣音更是不绝于耳,足足响了十下,叫人听得头昏胸闷。
在追袭的某一刻,林斐然终于从中脱身,跃下钟楼。
那偶人立即掀翻钟楼盖顶,一跃而出,但他并未向下追赶,而是悬于半空,高举的掌中符文闪动。
下一刻,似有灵力汇聚的涡流在其中旋转,看着虽小,却陡然形成一股极为庞大的引力!
忽然间,眼前一切都在这旋流之下变慢,每个人的神情变动清晰可见,每一缕风的走势也如有实质,她甚至能看到雨滴在眼前极缓坠下,近乎静止……
就连她自己也凝滞起来,手中剑挥了许久,用了更大的力,却只移动分毫,原本扬起的发丝此刻几乎停在风中,遮着大半视野。
恰在此时,她感受到芥子袋中传出一点异动,那是灵脉在其中游弋,即将从中挤出的动静!
林斐然眼皮一跳,心中暗惊,难道此人无故出手,就是为了灵脉而来?可他怎么知道灵脉在自己身上?!
现在想来,方才林正清莫名祭出的那方棱镜,或许就是用来探查灵脉的宝物。
但回想他们的神情,应当是没有查到才对,为何……
在她惊疑之际,金澜剑灵忽然现身在前,她并指点在林斐然眉心处,一缕润和的灵力汇入,她凝滞的身形终于得到缓解。
另一边,昆吾剑灵见状亦现身于前,抬手点上卫常在的眉心,但或许是灵力不足,他只缓了片刻便又顿住身形。
周遭一切仍旧近乎停滞。
那偶人再度升高几尺,手掌晃动,一枚剔透如水晶的长钩自他身后浮现,折射出一道虹光,直冲林斐然而去。
她当即侧身闪过,长剑翻转斩下,带起的剑风在凝滞的落雨中划出一道水幕扇形,击碎无数水滴后,将金钩重重截下。
这样大的力道,却只是将它击开,但并未断裂。
林斐然没有犹豫,她再度悬剑斩下第二剑。
她能感受到这枚钩子就是为她腰间的芥子袋而来,但她并不能笃定,对方或许是在试探,故而不敢明显遮挡。
林斐然此时的注意力全在这枚金钩上,无论如何劈斩,竟不能将它断开分毫,与此同时,灵脉的游动也越发明显。
她心中思忖,还是决定退身躲过。
灵脉事关重大,不可任自己放手一搏。
就在她闪身之时,芥子袋惯性悬空,那枚金钩便径直袭去,林斐然再度挥剑抵挡,可这一剑却仿佛触上一道幻影般,竟从钩身穿过,落了个空!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金钩搭上芥子袋,将它扯离,腰间悬着的压裙刀当即飞起,驽钝的刃尖竟可以刺入钩爪,将其钉在地上,得以拖延一息。
林斐然立即执剑上前,将后背完全暴露于人前,那偶人也趁机出手!
几声迅疾的破空声传来,但林斐然并未在意,眼下夺回芥子袋刻不容缓,她已然准备硬接这几击,于是头也不回地拔起压裙刀,刀锋在指间转动,狠狠将金钩劈斩在地,碎作数段,她立即拾回芥子袋。
破空声近在咫尺,她却又听到几声微不可查的闷响,那是利器入肉的声音,但她并未感受到半点痛楚。
她回头看去,不期然对上卫常在的一双乌瞳,血色在他肩头晕开,很快便渗出几滴落下。
纵然身形停滞,卫常在却仍未放弃挪动,即便十分缓慢,他也在这关键一刻移出身形,为她挡下一击。
望着林斐然怔愣的神情,他不合时宜地想,那日在兽窟中,不应当留她一人,无论如何,都不应当留她一人。
几击未中,那偶人再度出手,手中符文大亮,旋流吸力更甚,若说先前还可以挪移分毫,此时便近乎静止,林斐然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偶人解开腰间芥子袋,从中升起数十只形如沙蝎的灵箭,亮着紫芒,对准了林斐然捏着芥子袋的手。
眼下速度不及,她不打算硬拼,便提起卫常在转身躲避。
行走之间,便有一人忽然现身于前,银纹玉袍,腕缚银环,他不知何时解开这道符咒的影响,右手抓握,数十只灵箭便生生止住攻势,最后如同承受不住一般崩碎。
他回眸看去,视线先是在她面上划过,又直直落到她手上。
林斐然正拖着卫常在的后领。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林斐然便已经放手,他默然片刻,又道:“不是还有要做的事?”
林斐然见到他时就已经双目一亮,此时更是露出一个笑,随后纵身跃去,那偶人飞来的法器与黄符尽数被如霰损毁,不会干扰她半分。
在此喘息之际,林斐然观察过四周境况,心神一动,立即抬手结印,按照先前已经熟悉的那本《大音希声》结出一个围困的法阵。
数十道灵线交织,将那偶人定身其中,难以动作。
林斐然趁此时机提剑而去,剑光所指之处,正是众人拥簇在中的人皇!
有人替她定住众人身形,如此良机在前,岂能放任错过?!
她越过所有人冲去,剑光煜煜,映着她竭力镇定的眉眼,百米、五十、三十——
正在此时,丁仪终于蓄力从中脱出片刻,白玉拂尘挥动,顷刻间击碎她的法阵,偶人从束缚中挣脱,木然的双眼一转,不知得了谁的指令,立即攥拳收回符咒功效,众人得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