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慢慢,你就是太害羞了,多和爹学学,坦然接受大家钦佩的目光嘛。”林朗说完后当真蹦了三下,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正当林斐然受不住周围灼人的视线,准备下去自己站着时,娘亲扶住了她,声含打趣:“来了。”
众人一同抬头,只见日光对面,正有一人踏剑而来,他穿着随性,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扎着道髻,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笑容豪放。
“我李长风来也——”
剑光熠熠,风声啸啸,声如洪钟,一剑西来,踏飒如流星。
他并未到城墙觐见,反而是在人群之上荡过一圈,朗声大笑:“今日高兴,哪个小娃娃想要试试这御剑而行?”
林斐然仰头看着他,看着那道绚烂的剑光,嘴唇微张,她尚未开口,林朗便率先一蹦三尺高,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我我我!我家慢慢想去!”
一旁的百姓这才反应过来,以为是仙人降福,便都活泛起来,但反应不及林朗快,那道剑光已然停在林斐然身前。
李长风看着她,双眼一亮:“好,好根骨!游一圈么,小娃娃?”
那时,林斐然犹疑片刻后向他伸出了手,站上了那一掌宽的剑,李长风扶着她的双臂,饮了口酒,畅快地高呼一声,带着她冲入天际。
林斐然临走前转头看了一眼,父亲正揽着母亲肩头,十分兴奋地向她招手,母亲则是举着绢扇半遮面容,眉间含笑,看向她的眼神也十分柔和。
李长风朗声大笑,御剑速度极快,凛冽清风在身侧吹拂,忽高忽低,畅游天地。
云极薄,山极小,湖面幽远,芳草辽阔,这是林斐然第一次俯瞰世间。
“我有酒一壶,倾洒满九州。一润万山泽,再润日月足。俯仰看天地,哪管长生途。千杯尽在手,只行逍遥路!
——下山,我李长风下山咯!”
林斐然抬头看他,脆声问道:“什么叫下山?你为什么要下山?”
李长风哈哈大笑:“你还小,不懂这天宽地阔,悠悠无垠,一寸山头太小,万世和大道都在山下!我想要的,也在山下!”
那是林斐然第一次御剑而行,第一次听说大道,也是第一次听到下山。
李长风带着林斐然御剑行了许久,才慢悠悠地停在城墙上空,他看着面带微笑的丁仪,心中一时升起诸多感慨,千情万绪,只汇作一句。
“师兄,我下山了。”
自那日之后,林斐然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在家捧着李长风的民间传记看得昏天黑地不说,还整日拿着个树枝乱舞,她说,我也要像李长风一样!
热血沸腾,心痒难耐,豪情万丈,尚且年幼的她拿不起那十斤重的铁剑,只好拿起笔杆,借先圣名句,将心中激荡都付诸纸上,一字一划倾泻而出。
在停笔前,她于小册子末尾留下最后一句——
我绝不会走上恶毒配角林斐然的道路,更不会见到什么劳什子卫常在。
我天生就是要做侠客的,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侠客!
第23章
寒风凛冽, 树梢堆雪。
道和宫小天元殿内,张春和正坐其间,额上带汗, 双手微紧,喉间不由得涌出些许腥甜之味。
他双手结印, 将血气压回,随即从旁取过一枚圆润洁白的丹丸服下, 面色这才舒缓几分。
那灵偶是他取心头血炼制, 遭此毁灭,自然连累己身。
他看向窗外,皆白的须发染上一点日光, 浅褐色眼瞳映着远处的松山翠色, 那是弟子们时常去往练剑的小松林。
起初,卫常在因为人多, 不常去,但后来因为林斐然, 小松林便也成了他的打坐之地。
那时张春和是有些苦恼的, 卫常在自进入照海境后, 便迟迟停滞不前,难入问心,纵然以他的年纪已算天赋异禀,可在张春和心中,仍远远不够。
要突破进境,除了灵脉受得住灵力冲抵外,还需勘破心境。
对于修士而言,勘破一词实在玄妙至极,修道一途迷障遍布, 道不相合,所见迷障便不一而同,他不知卫常在心中所想,又如何为他解答?
何况每每提及此事,他总说自己并无困惑。
不知从何时起,他到小松林后不再打坐,而是陪同林斐然一道练剑,张春和自然不会反对,久而久之,卫常在的剑终于有了点自己的风骨。
直至某日,他照例到殿中向自己请早,张春和这才发现,他已然踏入问心境。
不明缘由,他发问,卫常在也只垂眼答道:“徒儿不知。”
问心即是面对本我,谓我何求,他怎会不知?他只是不说。
可为何不说?
张春和不由得又想起林斐然,想起那双由赤红转为清润的眼,一个奇异的想法突然撞入他的脑中,可不过片刻,他又摇头化去。
他心中十分笃定,此事绝无可能。
“师尊。”
门扉轻响,张春和断了思绪,笑道:“进来罢。”
来人颜如冰雪,身比松柏,动作规矩,发入一根斜长褐木簪,似梅非梅,正是卫常在。
他俯身行礼道:“卯时至,特来向师尊请早。”
张春和道了声好,随即为他倒了杯热茶:“怎么突然回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再寻一寻林斐然?”
卫常在面无异样,只平静地抬手接过茶水,又将怀中的万象罗盘递出。
“罗盘并无反应,想来是寻不到她了,便不再做些无用之功。”
他抬眼,目光微怔:“师尊面色为何如此之差?”
张春和淡笑道:“修行时遇上些许阻碍罢了 。不过,你周身似乎有些浅淡的血气,为何?”
卫常在垂下眼睫:“修行时遇上些许阻碍,不妨事。”
张春和意味深长道:“有些事,纵然你不言,我也看得出来。这些血气并不是你的,到底是谁受了伤?”
沉默片刻,他才道:“秋瞳修行有碍,出了些事,芳草堂内人手不足,我便代为照看,兴许是那时染的血气。”
张春和点点头,面无讶色,只是微微皱眉:“严重么?秋瞳到底是门中弟子,修行有岔,我也应当寻个时间探望一二。”
未待卫常在回话,小天元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来不及敲门,一举冲入,神色匆忙。
“张首座,昨日真的十分凶险,你门下弟子可不是我看护不力……”
卫常在转头看去,见到来人,略感意外,但还是退至一旁,行了一个道礼。
穆千自然也认识卫常在,便略微颔首算作回礼,他忙不迭地将江尽放下,语意含糊道。
“任务出了些问题,我自会回去领罚,至于你门下弟子,我可是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他的伤做过处理,但保命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他面如金纸,唇无血色,看来也受了不轻的伤,打过招呼后,便逃也似地离开此处。
江尽被放在地上,张春和见之略一叹气,为他喂了一粒三元天子丹。
“常在,你先遣人将他送到灵明的行宫去罢,这一匣丹药,算作此次任务报酬。”
“是。”
“对了,朝圣大典之事有变,我路上同你细说——你先到廊下稍等片刻,我随你一道去。”
“是。”
卫常在将人带至回廊中,他望着躺在地上的江尽,视线仔仔细细地描摹过他每一处伤,随后弯身蹲下,右手覆住江尽颈上那道指痕,垂眸沉思。
他确然是见到江尽同另一男子进了妖界,现下想来,那人大抵就是参星域的穆千。
他们会去做什么呢?答案已不言而喻。
廊下清风穿过,四周松林静谧,只有偶尔的簌簌落雪声,卫常在的手忽松忽紧,似是想要仿出这道指痕用了多大力,好像这般就能感受到她当时是何心境。
可他自知心冷,难有体会。
突然,他看到什么,抬手缓缓将缚在江尽腰间的长剑拔出,视线落在剑柄与剑身衔接处,那里,有一抹微不可查的淡红。
伸指擦过,尚未完全凝结的血色在指腹涂抹展开。
他凝视良久,轻声道:“慢慢,怎么又受伤了。”
忽而一阵雪风乍过,扬起他的乌发与道袍,遮掩住他的动作与神情。
风停雪止,他也垂下了手,指腹处除了一抹水光外,再无其他颜色。
他起身望向层峦叠嶂的远山,心道,再等一等,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汪!”
不知睡了多久,林斐然被狗叫唤醒。
她捂额起身,眼神迷茫,望向四周,是一处全然陌生的房间,而她的枕边正蹲着那只碧眼白狐。
一人一狐对视片刻,它又绕着她转了两圈,朝外呜咽起来。
林斐然抬头看去,恰见一人推门而入。
雪发及腰,靡颜腻理,拢着一身白底金莲纹的长袍,腕缚金环,来人正是如霰,他此时的穿着比前几次相见要随意许多,见她醒了,也只是略挑眉头。
“你睡了三日,敢吃一整瓶点春丹的人中,你醒得最早。”
林斐然张口,有些沙哑道:“三日也算早么?”
“比起一睡不醒,三日当然算早,你应当庆幸,你那滞涩的灵脉救了你。”他抬步走到床边,微抬下颌,“抬手。”
林斐然依言照做。
几缕金丝从他指间发出,缠至她腕间,柔缓的灵力沿着金线汇入她脉络,徜徉其间。
他在诊治,也并无闲聊之意,林斐然道了声谢后便兀自低下头,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颈,扭头间,她的视线忽然凝住。
如霰宽松的长袍下,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绸裤服帖,更衬腿型,可在其右腿根处,正悬浮着一个纯金腿环。
金环约有三指宽,并未镂空,此时扩开的围度比他的腿要宽上些许,溢着流光,在她看过去后,金环立即收缩而回,将腿根处微微勒出一点凹陷。
“……?”
林斐然揉脖子的手停了下来。
如霰的东西都十分奇特,这只可以随意化形的狐狸狗如此,环在身上的金环竟也非同一般,难道这个金环也是活物不成?
“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