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磬讶然一声:“应当不会吧,她夫君境界很高,谁敢去招惹?”
“不是别人动的手。”橙花摇了摇头,额发已经被汗濡湿,声音也有些沙哑,但还是带着一抹笑,“寒症就是这样的,先是冷,随后生霜,再后来便周身颤抖无力,最后五感被夺,人便渐渐沉眠死亡。”
她接过林斐然递来的手帕,擦了擦面上的汗,声音虽然软绵无力,但语气倒是十分开朗。
“不过,这样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特别,一黑一灰,就像话本里生有异瞳的天命之子!”
碧磬上下打量一番,颇为赞同:“确实十分别致,而且漂亮!”
橙花显然恢复了不少气力,林斐然也略有展颜,但还是开口问道:“怎么不见你夫君?这般病症突发,实在太危险了。”
橙花擦过脸,又喝了杯温茶,这才道:“他最近很忙,十天有五天不在家中,就做了一个偃甲人照顾我,也不让我出门,我实在闷得无聊,这才偷跑出来。
哪知刚出来就遇上这样的事……”
碧磬一直对齐晨极为好奇,闻言道:“我早就知道他不只是个唱戏的!你夫君究竟是哪方大能,是忙着给你找药吗?”
橙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刚认识他时,他的确就是唱戏的,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境界高深的修士,他去做什么我不清楚,好像是同一群脑子有病的人共事。”
她话语一顿,又补充道:“是他说的脑子有病,但不一定是真的,别看他说话温柔,其实对外人向来有些刻薄。”
三人还欲说些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旋真的一句“站住呐”,房门被猛然撞开,木屑乱飞。
林斐然愕然看去,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前,那双乱飞的眼睛看了一圈,直直落在橙花身上。
那是一具五官凌乱,但身形雕刻极为精细的偃甲人,它缓步走来,停在床榻前。
“找到了,在这里。”
声音出乎意料的流畅,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像是在给谁汇报。
“病发约莫一刻钟,眼下已无大碍。”
偃甲人头颅转动,面向林斐然,缭乱的五官中,嵌着一对圆晶作目,其中并无光彩,但林斐然知晓,有人在透过这双圆晶注视而来。
“多谢,第二次的恩情,我会记下。”偃甲人声音并无起伏,随后转向橙花,“橙花,你就算要出去,也该同我说一声,不能乱跑。”
这句话显然不是偃甲人能够说出,应当是她夫君所言。
橙花埋着头,面上带着难掩的愧色,极轻地道了声歉。
偃甲人晃了两下,身体咔咔作响,随后转过身体,背对着床榻半蹲下,意思已经十分清楚。
橙花咬咬唇,再度向林斐然二人道过谢后,这才慢慢伏到偃甲人背上,由它背起,准备回家。
“等等。”
林斐然出声叫住他们,偃甲人身形一顿,背着橙花转过身来,圆晶一眨不眨看向她。
林斐然取出自己的一件披风,系在橙花身上,又取出一张药方:“人界寒症肆虐,这个药方倒是有用,你回去后煎药喝下,能少受些罪。”
“多谢……”橙花抬手接下,偃甲人点了点头,很快离去。
两人离开,旋真才刚从那堆木板粉尘中站起,一边呛咳着,一边看向那处:“这偃甲人身上的灵力应该到逍遥境了罢,一招都接不住呐!”
林斐然二人立即上前问道:“你没事吧?”
旋真甩了甩身上的灰,苦着脸道:“疼呐,妖都禁止虐狗……”
林斐然与碧磬无奈又好笑,只得将他送到医馆治疗,不过来得不凑巧,医馆竟是挤了不少人,乍一看,症状都与寒症无异。
她抬眼看去,心中微沉。
如今就连妖界也近乎沦陷其中。
……
鸡飞狗跳忙了一日,终于来到与张思我定好的时间。
林斐然走到打铁铺前,敲了三声,才有人匆忙前来应门。
吱呀一声,屋门大开,张思我两手抱猫,一时无暇,便用腿将她勾入,又向四周扫视片刻,这才猛然关上房门。
林斐然:“……”
他们见面到底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她沉默片刻,还是开门见山道。
“前辈,你约我前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关于灵脉的吗?”
张思我把猫举在嘴前,嘘声过后,又道:“你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林斐然只得跟他前去,这处打铁铺并不算大,张思我领路走到后院的熔炉前,随后撅了噘嘴,为她指明方向。
“先进去。”
林斐然一顿,看向那个及腰的熔铁炉,有些不可思议道:“进这里面?”
“你都是修士了,还怕这点凡火?快进快进!”
林斐然仍旧有些犹豫,虽然是修士,但她也是人,哪有人埋头往炉子里跳的?况且他还什么都没说清楚。
“年轻人磨磨蹭蹭的。”张思我不由得咋舌,将两只猫放下,随后转身将林斐然顶了下去。
噗嗤两声,两人身影消失,只有些许火星溅出。
林斐然掉入熔炉中,本以为会经受一阵灼烤,但肌肤上传来的反倒是一阵寒凉,她抬眼看去,二人竟落入一方铁匣中,匣外是一片无垠的星空,而他们正在此间下坠。
她惊疑未定,转目看向张思我,他拍了拍身上的猫毛,倒是回答起她之前的话。
只见他凑上来,悄声道:“灵脉这件事,其实是师祖告诉我的,他给我托梦了!”
林斐然无言:“……”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师祖这几日才拼凑出全貌,若有发现,何必舍近求远,不告诉她,反而告诉张思我?
“前辈,莫要开玩笑。”
张思我嗤笑一声:“你看,我就知道有人和我一样不信,近来有传闻出现,说是师祖他老人家闲着无聊,到处给人托梦,听起来是不是十分荒谬?
师祖早就坐化天地,怎么可能出现梦中?不提也罢。”
林斐然只道:“这个容后再说,这是何处!”
张思我道:“小世界呀,你跟着小孔雀这么久,难道没见过?”
言罢,他拍了拍手,这猛然下坠的铁匣忽然如落石一般翻滚起来,林斐然立即撑着铁壁,无奈之下一同旋转,声音也断断续续。
“见过……要滚多久啊!”
“马上了!”
张思我口中的“马上”几乎持续了一刻钟,身强体壮如林斐然,也眼前阵阵发晕,手脚软下,只听得砰然一声,铁匣终于落地。
匣门打开,露出外间世界。
匣外是一间密室,燃着灯火,亮着明珠,虽是密室,却煜煜有光,明珠下方,李长风抱剑而坐,而在他身后,正悬浮着五个虚幻浅淡的雾影。
张思我跨过她,上前道:“诸位,这,就是林斐然!”
林斐然单膝跪地,浑身脱力,她带着眩晕的视线向前看去,对着其中一处灯具抬手:“前辈好……”
李长风:“……”
第210章
铛铛几声, 密室案几上的一粒白棋滚落,跑到林斐然眼前,又咕噜转了几圈才停下。
她晕眩间抬手将棋子按住, 拾起,又扶着铁匣壁起身, 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抬起的手下意识晃了两下, 不小心地按在张思我肩上, 摸了一手猫毛。
密室中灯火大亮,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这个少女,目光各异。
李长风没忍住笑了一声, 又很快压下。
张思我回头看去, 不由得轻咳一声,肩膀看似在动, 实则给她借力,开口辩解道:“年轻人, 行事作风夸张了些, 小小眩晕能奈她何?她装的!”
林斐然:“……”
她没装。
但到底是身体好, 方才眼前还晕得天旋地转,现在静立几息后便好了不少,至少能看清谁是谁了。
她收回手,搓了搓指尖的猫毛,抬眸眨眼看去。
这是一间不算宽阔的密室,四周无窗,屋里除了一张矮几与数个草编蒲团外,便只有一方黄泥制成的棋盘,盘上已然设有一局, 黑多白少,呈天倾之象。
在这番棋盘的最前方,李长风斜坐在前,背靠棋盘,动作随意,泛白的衣袍不羁挽起,怀中抱着他的长剑。
而在其余方位的蒲团上方,俱都飘着一道虚影,共有五位,外形如青烟勾勒成,能见到大体轮廓,但无法辨认实际样貌。
左侧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发丝披散,坐得端正,另一个则以簪挽发,但几乎一动不动。
右侧是两个女子,一人以手托腮,像是在直直看她,另一人跪坐在后,身着迆地华服,发型考究。
在两方中间,有一人趴在棋盘之上,梳着双丫髻,看身形只是个孩子。
林斐然心思微转,并没有上前辨认,而是先向张思我及李长风鞠了一躬。
“洛阳城一行,晚辈得以从中出逃,还要多谢二位前辈出手相助!”
李长风略略点头,张思我却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他带着林斐然上前:“今日带你来此,是有些事要告诉你,先见过这五位前辈——”
话虽如此,但几人以虚影出现,便是不想暴露身份,故而张思我也没有一一介绍,只是让林斐然问过好后,不经意道:“我们要做的事关重大,为免意外发生,除了我与老李外,互不知晓最好,不过这五人中你也认识一二……”
虚影中的一人轻咳一声,张思我便没再继续。
林斐然心中理解,也没有追问,只是沉吟片刻后问道:“诸位前辈,是为何聚在一起?今日叫我来又是想做什么?还有……二位之前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洛阳城?”
她心中其实隐约有个猜想,或许他们也如师祖一般,是能够“看见”的人。
张思我提起手中的大锤,在铁壁上随意一敲,地面一处暗格打开,升起一壶尚有余温的茶水,他上前给众人都倒了一杯。
“我们之所以聚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们在修行途中,偶然窥见一件奇异的事,但此事无法多说,我只能告诉你,穹苍之上,已有裂隙。
我原本以为只有我见到了,但在探查途中,还发现了他们几人。”
褐色的茶水一一倒出,青烟袅娜,在四处送去时,其余人接下,唯有李长风婉拒。
张思我略略摇头,又将最后一杯递到林斐然手中,对她道:“李长风原本是没能看见的,攻城那日,他被我拖回打铁铺,我本想将此事隐晦地告诉他,可他那时莫名闭关三日,面剑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