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我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等曲折,颇有兴趣,凑上前道:“什么疑点,倒是没听你说过?”
女童转过身,跃到棋盘之上,与众人平视:“林斐然是春末到的妖界,也在那日,伏音为助狼族少主夺位,现身妖都行止宫,惹怒那只孔雀,被洞穿眉心而亡。
可他赶回密教报信时,离春末已是一月有余。”
林斐然目光惊疑不定,旁侧的李长风却道:“或许有其他事耽误?”
“绝无可能!”女童立即否定,“那孔雀的实力你我都曾见过,一枪便足以叫伏音神魂震荡受损,伏霞势必要赶回密教治疗,纵有天大的事,她也不会驻足。”
女童捻着泥盘上的棋子,目光落到林斐然面上,对她道。
“十分巧合的是,伏音回到密教的前一日,朝圣谷十月将开一事传出,那时九剑众人俱都回了密教,现下想来,他们应当是在密谋朝圣谷一行。
也正因为此,你的事便被暂且搁置,这才让你在妖界有了数月喘息的余地。
否则,看伏音那般态度,你在妖界待不了这么久。”
林斐然这才恍然,难怪伏音被杀之后便没了动静,她那时还以为是人已死,原来其中还有这番缘由。
女童坐下,托腮沉思:“我至今想不通两件事。
其一是伏音二人为何事所绊,为你留下喘息余地。
其二便是密教对你的态度,十分暧昧,在得知你取得灵脉之前,他们对你像是看重,却又没那么看重,伏音又为何对你下手?”
她想不通的,恰巧也是林斐然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但眼下并不是思索个中关窍的时候,她看向地上的水痕,又问道:“除了伏音之外,另外八人又是谁?”
女童站起身,亦不再纠结其中,她结印作诀,道道水痕化作袅娜雾气升腾而起,悬于这间密室的半空,足以让所有人看个清楚。
“九剑在密教向来隐秘,只有香主或是坛主得见,但也有从未露过真容的。”
她指向第一道身影,那只是一个轮廓,长发披散,手挽长弓,面容不清。
“第一人便是圣女,容貌不知,她其实不常出面,醉心修行。
第二人我也未曾见过,只知道他在人界,身份并不一般——”
“我知道他是谁。”李长风淡淡看去,随后并指划过,一道锋锐的剑气将未能显形的雾影劈散。
女童看他一眼,心中琢磨片刻,略略摇头,又捏出第三张面孔。
“第三人我等香主都知晓,她行事向来高调,名为傲雪,出行皆乘天马,须有侍女散花,不过常居密教,与圣女来往紧密,其一手涅槃火出神入化,修为不浅。”
“第四人,名姓未知,曾远远见过一面,是个穿着蓑笠草鞋,为人沉默但十分魁梧的男修,他那一部的教徒唤其搬山真人。”
“第五人,不说真容,甚至连真身都未曾在密教出现,他部下的教众要想与他取得联系,只能告知他房中的偶人,几乎只有圣女能够驱使他。
至于称谓,更是怪中怪。
叫什么‘七相见’,听闻是第七次相见的意思,但我至今也未懂。
毕竟这九人在我看来脑子都不大好。”
“第六人便是伏音,第七人……”说到此处,女童一顿,声音也变得奇怪起来。
“第七人更是古怪中的古怪,他时常在教中与界外来往,覆着一张朱砂绘制的骨质面具,同其余几剑关系十分不错,就连独来独往的第五人也留有一只信鸟给他。
他倒是对部下极好,但很少出手,功法和修为我倒是没能探出来。”
“第八人你应当知晓,正是赤牙。”
话音落,其余人一同看向林斐然,他们显然也知晓赤牙半途截杀一事。
女童从棋盘上跃下,双手一动,雾隐化成的赤牙扭曲片刻:“这是我今日想问你的第三件事,那时你与他交手,是如何杀他的?”
林斐然目光一动,想起伏音的特殊之处,生怕赤牙也有什么异样,回忆片刻后道。
“那日我以剑法神宫六辟将其钉于旗杆之上,又以一剑从其左后背穿过,直入心口……
只是,那日青平王率人攻城,时间紧迫,我收剑后便与同伴匆匆赶回妖都,临走前,见到密教之人赶至,不知是否将其救回。”
闻言,女童倒吸口气,豆丁一样地在众人面前踱步,嘴里说着怪哉。
“这更是奇怪,九剑之中,赤牙是有病中的有病,为人恋痛又不怕死,一打起来便敌我不分,只求痛快,其余人都很少跟他往来。
但他之所以如此大胆,是因为他是海族,身形特殊,有三颗心,三处神台,当算得上不死之身。
他的确有一颗心在左胸,但其余两颗,却可能在任何一处。
神功六辟共有六剑,加上你最后刺中他的左心口,纵然至少刺中一颗,但他仍旧不应当死。
但偏偏就是那日,被抬回来时,他几乎要成一摊肉泥。”
在座众人都并不愚钝,甚至可以说是修士中的佼佼者,闻言,心中不约而同浮现一个猜想。
林斐然的手微微握紧,视线微凝:“前辈的意思是,密教中有人在助我?”
女童扎起的双丫髻一晃,她点了头,却仍旧保持谨慎:“我的确有此推测,但万事皆不可笃定,也不排除你运道极好,七剑无一虚发,恰巧刺中他的三个心脏。
但这几率实在只有万一。
再加上之前伏音晚归一事,我不得不多想。”
张思我咋舌,手中提着那壶茶水,绕着林斐然走了三圈:“这还真看不出来,快想想,谁能助你?还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手段,那可是冒了不小的风险。”
林斐然下意识婉拒他递来的茶壶,满头雾水,她识人不多,怎么可能认识这样的人?
但或许她母亲认识。
母亲与密教有些渊源,只是她不知晓其中细节,或许就如同白露一般,有人在暗中相助?
想了许久也没有头绪,她只好暂且抛在脑后:“我实在不知是哪号人物,前辈,还有最后一人,这人又是谁?”
“最后一人你不必在意。”
原本默然不语的虚影中,有一人走出,看大体轮廓应当是个女修,但她特意变了嗓音,听起来有些雌雄莫辩,很是陌生,但林斐然看着总觉得有些熟悉。
那人继续道:“最后一人名叫云无涯,数月前被我等诛杀,如今九剑只余八人。”
林斐然不免有些惊讶。
张思我屈指敲了敲她的头:“这么惊讶做什么?我们查探这么久,才得出这点情报,九剑也才伏诛一人,说出去,这几张老脸都不知往哪放!”
“尊者不必如此懊恼。”那位以神识来此的女修开口,声音柔婉。
“除了阿胜暂且卧底其中,还未被查到之外,看他们的态度,倒像是对我们其余几人极为熟稔……
连我们都未曾告知彼此真实身份,他们倒像是尽在掌握。
敌暗我明,那几人又行踪成谜,吃些亏也正常。
不过正因如此,我们今日才会将林斐然叫来。”
语罢,她转身面向林斐然,抬手一挥,那浮起的数张面孔便横亘于二人之间。
九剑中,化出容貌的倒是栩栩如生,可身份不明的那几人却只有一团淡淡的轮廓,并无真容。
林斐然凝神看过,一一记下,最后将目光落于眼前七人身上,等待他们说出今日真正的目的。
女修抬起手,指尖微捻,于是这间密室中的灯火骤灭,只余她的这抹神识凝成的身形散着淡淡微光。
没了缭乱的珠光与灯火眩目,再加上距离靠近,林斐然这才发现,这个女修身形颇为高大。
她自己的身量便已算得上出挑,可站在这女修身旁,竟然只齐肩高。
在这样的暗色中,借着她身形的微光,林斐然又忍不住仔细观察起来。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女修腕上,那里是两处朦胧的环状光影,本尊应当戴有两枚圆镯,形制特殊,不似寻常之物。
女修并未注意到她的视线,只是将双腕并在一处,两手极快地翻起法印,在看到其中一个动作时,林斐然目光微动,眼露惊奇。
好在她看得专注,是以没有错过。
这个法印很是特殊,她曾经见过,但一时未能记起来源何处。
正在心中回忆之时,女修法印已成,纤长的五指在虚空一捻,指间便出现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在场众人无不哑然。
这女修只是一抹投射而来的神识,却能真的幻化出实物,其修为境界之高,可见一斑。
女修手腕翻动间,将这个盒子推向林斐然,却并未催促她抬手相接。
林斐然凝神看去,盒子方正,色泽宝蓝,四角上各有一条口衔宝珠的鱼作暗扣,由它们将这个盒子紧紧扣拢。
女修柔声道:“这是我炼制的一个宝盒,以不腐之冰造就,十分寒凉,什么都装不了——”
“除了一枚火种。”
林斐然抬眸看去:“火种?”
“是的。”
女修手腕再动,掌中便浮现起一枚朱砂色的宝珠,珠子上浮现着奇诡的火纹,一圈一圈向外烧灼,燃着光焰。
但与宝盒不同,这颗珠子只是一道虚像,女修翻腕一弹,便将虚像弹至半空,默默亮着焰色。
“今日要你来,便是希望你能够前往密教总殿,盗回这枚‘微不足道’的火种。”
林斐然举目望去,朱红的颜色烧灼在这双深静的眸子中,煜煜有光。
张思我趁着暗色,又递了杯茶给林斐然,开口叹道:“并不是为难你,只是我们几人之前都尝试过,但他们对我们太过熟悉,像是卜算过一般,我们一个个轮着去,又一个个掉坑。
能够从那样的罗网中逃回,已经算本事大,再想盗走,实在难如登天。”
他转眼看向林斐然,一双眼在暗色中闪着矍铄的光:“但你与李长风不同。围堵第九人时,他似乎没有料到李长风的出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先前洛阳城一行亦然。
你们才刚刚加入,他们对此没有了解,所以盗取火种之事,由你二人同行,胜算最大。”
李长风站在暗色中,没有言语,只传来几声咕噜的饮酒声,但他今日能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已经同意。
林斐然并未拒绝,而是先开口问道:“火种是用来做什么的?”
暗色中,一位男修开口解释:“你先前应当有所听闻,密教弟子在人界北原扎营守卫,不许旁人轻易越过。”
这声音如此熟悉,林斐然神色一怔,立即抬头看去。
那男修一顿,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什么,便立即伪造了另一道声线,不急不缓继续道:“其实这才是我的本音。”
林斐然:“……”
她欲言又止,实在没想到这人竟也是其中一员,顿了数息后,她选择不拆穿,于是点头,佯装恍然:“原来是这样,前辈厉害。”
对方平静回答:“哪里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