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先前入迷障了,竟然为了除咒一事与你争执,明明有更令人安心的法子。”
他抚过林斐然背间的长痕,指尖血色半失。
“有了这个,除不除咒又有何妨。”
他原本以为寻到秘境或许还要一些时日,灵力暴动也可暂时压制,谁知病症更显,友人也于偶然间得了消息,他不得不动身前往。
“我会尽早回来的。”
他凝神落笔,缓慢的痕迹继续出现在林斐然后背。
但她此时若是能看到,便会发现,那支精美的毫笔其实并未落下半分,而且因为时间太久,笔尖沾上的金红朱砂早已经凝固,只闪着细碎的光。
……
天无悬日,日暮时分也只是暗下一片,爬出些许漠灰之色。
碧磬与旋真走在行止宫中,身后跟着的是初次入内的丹青,他看什么都新奇,尤其是外间难见的灵草,总要上前观摩一番,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二人受林斐然所托,按时将丹青带入,回首道:“如何?行止宫可不是常人能进的!”
丹青连连点头:“果真如传闻一般豪奢,那些茜草就这么置于路边吗?”
旋真转眼看去,点头:“那些都是尊主带回来的,他烦心或是无聊时便会外出寻宝,如此也能得几分趣味呐。”
他们带着丹青到林斐然院中,却发现空无一人,三人问了路过的参童子,才知晓林斐然在何处。
“她与妖尊在一处?”丹青双眼瞪大,“那我岂不是要见到他了?不需要拜帖或是通传吗?”
“是呐。”旋真顿了片刻,往常这样的事都有荀飞飞处理,如今他不在,只好由他们代办。
碧磬大手一挥:“林斐然要你到宫中,必然有她的用意,到时你在门前等着,我们将她叫出来就好。”
丹青颔首:“劳烦二位。”
碧磬与旋真停在门前,她摆摆手:“不劳烦,不劳烦,你且等着。”
旋真推开院门,与碧磬一道入内,二人整理了衣袍,这才抬步上前。
“尊主——”
二人声音忽然顿住。
回廊檐下,如霰坐倚廊柱,衣袍铺散,手中执着几枚金锭喂食夯货,它倒是玩得欢快,跃起衔金,落地却无声。
而在他膝头之上,正有一人埋首沉睡,姿势规矩,看起来像是睡了许久。
……如此长手长脚,就算看不清容貌,两人也几乎能一眼看出。
那是林斐然。
两人几乎同时抽了口气。
第215章
如霰抬眸看去, 对上两人怔愣的视线,不免觉得好笑。
“怎么了?”
碧磬与旋真一言不发。
两人就算再怎么懵懂,也不可能误以为林斐然此时身受重伤, 昏迷不醒,如霰正为她诊治。
毕竟再紧要的病患, 也不可能躺在他膝头。
三人面面相觑间,碧磬忽然憋了一句:“我就知道那个朋友是她自己!”
旋真双眼圆瞪:“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惊得他连口癖都忘了说!
如霰听见这番对话, 不需过多思索, 便已然猜出两人为何惊讶。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扫过院外,只道:“你们来找她做什么?”
此情此景,碧磬竟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悚然, 不是因为如霰出声询问, 或是那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而是他那副未曾遮掩的情态。
那种肉眼可见的沉溺, 竟然会明晃晃地出现在如霰面上。
因为神态过于陌生,而他们又与他足够熟识, 这才生出一种魂游天外、如在梦中的恍惚错觉。
她将将回神之际, 便听旋真小声嘀咕:“荀飞飞说的对, 厉害的人在哪方面都厉害,我真是越来越佩服林斐然呐!”
碧磬忍不住开口:“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她上前两步,清了清嗓,视线实在止不住地向他膝头看去。
沉睡的人只露出半张面孔。
的确是林斐然。
于是悬着的心终于沉底,她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林斐然真是我辈楷模!
“尊主,林斐然与人有约,如今对方应邀而来……”
碧磬一时词穷,本就还在震撼之中, 又要面对如霰这样的目光,压力不可谓不大,她舔了舔唇,一时嘴快。
“不如我和旋真把她背回去,好让他们在院中相见,便不会在此打扰!”
“也好。”如霰静静看她,随后在碧磬后悔的目光中,垂下眼,拍了拍膝上沉睡之人。
“林斐然,该醒了。”
分明是连名带姓的叫法,字音也咬得十分清楚,但偏偏语调中带着一点细微的差别,仿佛每个字之间都有什么包裹粘连,几乎在他舌尖滚了一圈。
碧磬抬手捂唇,耳廓莫名热了些许,旋真倒是没有这么敏锐,但也忍不住抖了抖耳朵。
在两人炽热而专注的目光中,膝上之人终于转醒,她缓缓坐起身,如同宿醉一般捂着头,眼里带着一些令人心安的恍惚。
她看向碧磬与旋真,甚至没来得及想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只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人头摇成拨浪鼓,表示不知,如霰动了动腿,起身回道:“差不多三个时辰。”
“什么!”
比起林斐然的惊讶,碧磬和旋真显然更为吃惊。
在白日里睡上三个时辰,这对林斐然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被下药了?”
旋真忍不住开口,但见如霰在一旁,又立即闭口不言。
“应当没有。”
林斐然早已习惯这样没来由的昏睡,只是心中始终不解,也没有机会深问,尤其是现在。
她立即揉着额角起身,动作利落迅速,没好意思接过碧磬二人的目光,只问道。
“算算也到未时,是带着丹青师兄来了吗?”
碧磬下意识看了如霰一眼,轻咳一声:“丹青最近都待在妖都,也不是非要今日见。”
虽然还没能接受二人的关系,但内心已经很诚实地为人遮掩。
林斐然却摇了摇头:“我与师兄定的就是今日,他在院外?”
言罢,不待二人回答,她已经径直到了门外,将尚且沉浸在紧张中丹青带入,走到如霰身前。
他面上带着平日的神情,缓缓打量这个戴着幞头、面容白净的青年,如有实质的目光投去,几乎叫那人一滞。
丹青并未抬头,只是循礼作了一揖:“羽族文鸟支脉子嗣,丹青,见过尊主。”
如霰颔首,没有像先前那般回忆此人是谁,直道:“我见过你的画,意境很好。”
丹青微微直身,看了林斐然一眼,心神稍定,道:“尊主过誉。”
林斐然收到他的目光,便动身站在二人之间,看向廊下之人,双目微亮:“这是我请来的画师。”
如霰指尖微动,问道:“你想画什么?”
“一幅画像。”
她声音朗润,清透明亮,目光移过眼前几人,既然如霰并不介意广而告之,她便也不必遮掩。
“一幅,我和你的画像。”
当初在去寻白露的途中,她见到白露与母亲过往的画像,心中不免升起有诸多感慨。
人生鲜有欢时,每一刻都值得铭记,借画将眼下的喜悦留住,又何必管以后如何。
她想,母亲应当与自己想的相同。
回妖都后,她便想寻一位画师,为二人留像,只是如霰眼光颇高,难以找到令他满意的画师,这才一直搁置。
如今有丹青出现,一切便是恰好。
如霰一怔,似是没料到她还有这般想法,丹青亦是讶然,他的目光在两人间轮转几回,蓦然一惊,但很快又摇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在几人各异的神色中,唯有林斐然一人如常,她坦然看向如霰,问道:“怎么样?”
“好。”
……
是夜,林斐然盘坐在榻。
她依师祖所言,试图将那本吐纳功法练至周身通透,却总是差上一息,她缓缓睁开双目,虽有不解,却并未急切。
她翻开功法,重新细读起来。
恰在此时,一只长有双翅的纸裁幼猫爬入窗台,跃上林斐然的床榻,待她结印对号后,纸猫才磕磕绊绊出声。
“一切准备就绪,我等已为你安排好身份,三日后务必抵达金陵渡。”
这样一张猫脸,吐出的却是张思我那干瘪的声线。
林斐然接过信笺,刚刚看过一遍,便有一道火舌舔过,不留一毫余烬。
她静静看着金陵渡三字隐没其间,缓缓闭目。
密教主殿为何会设在金陵渡,她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