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弹琴一般向下按着她的脊柱,指法十分奇特。
这是在检查她的根骨,但因为是林斐然,他的动作便更缓更细一些,她不时便能感受到一点隐痛,但十分短促,来不及说,便只好握住他的手腕,痛一下,便立即抓一下。
对于剑修而言,脊上根骨的确十分重要,但总共就这么几段,如霰再仔细,不多一会儿也探看结束。
他直起身,但神色却有些凝重,搭在腕脉上的手也未曾收回。
不过,他现下倒是有时间看向别的地方。
林斐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无奈被卫常在攥住,收不回手,只得开口解释:“他方才有些呼吸困难,我怕他晕厥,这才按住他的口鼻。”
“我知道。”如霰转眼看她,“等你的伤势处置妥当后,再谈论其他的。”
语罢,他取出一根银针,翻腕之间便刺入卫常在颈侧的穴位,他的呼吸很快平缓下来,如霰要将林斐然的手抽回,卫常在却始终没有放开。
“看在你造出这个无间地的份上,容你一次,放手。”
卫常在直直看向他,眼中意味不言而明。
就在两人对峙的间隙,林斐然终于恢复几分力气,她动了动手腕,在卫常在缓缓移来的目光中,抽回自己的手。
这一次倒是很顺利。
三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以鼎立一般的位次相对,心思却各有不同。
如霰显然十分满意,但面上也没有太多喜色,他收回自己把脉的手,看向林斐然,开口道。
“你伤势并不算轻,接下来最好静养。
答应张思我几人的事,想来你已经做到,便不要再操心,无间地之外,不论有多少风雨,都与你无关。”
林斐然一怔,讶然道:“我只觉得有些酸痛,怎么会伤得很重?”
如霰已经排出他常用的金针,闻言看她一眼,凉声道:“是么?”
他点上她的后背某处,不过微微用了些力气,林斐然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即便她向来能忍,此时也不由得痛呼出声,下意识避入那堆布偶之中。
如霰眉心微蹙,抿唇道:“我不知你昨日到底做了什么,但显然已经超过身体所能承受之极限。
全身根骨有数处裂开,若不是附着的剑骨维系支撑,你现在应当瘫在床上。
还有你的灵脉,如此紊乱干涸,连我都少见,若不是它们本就和常人不同,深若维谷,你现在应当瘪得只剩一副皮包骨。”
说着说着,如霰倒还真的生出几分薄怒,但这怒意却不是对她。
林斐然并不想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心中也明白,现在要做的不是解释。
忽然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她想起他先前说的那句“刮目相看”,于是撤下气力,十分不熟练地捂着后背,小声说了一句。
“好疼。”
如霰:“……”
他早就知道,林斐然十分擅长急中生智。
但不得不说,她急中生智之时,做的都是正确的事。
而且他还知道,林斐然其实很会哄人。
看了片刻,如霰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个笑意,他拿着金针上前,坐到床沿:“裂的是脊骨附近,你捂腰做什么?”
林斐然的手默默往上移了几寸,又虚弱地咳嗽两声,虽然彼此都知道她是在佯装不适,但第一次装乖卖巧,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如霰一边数着她的伤势,一边看向卫常在,顿了片刻,又道:“我要为她施针诊治,你也要留在这里吗?”
卫常在此时已是心乱如麻,方才二人融洽至此,已然容不下第三人,而且,正因为太过了解林斐然,他才知道,她先前说的喜欢绝不是在哄骗他。
她的确对这个人动心了。
要怎么办呢?
他想不出一个解法,再加上不愿耽误治疗的时机,他起身离去,独自一人坐到屋脊上方。
看到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如霰回头看向林斐然,随后又敛回视线,取出一根金针,慢慢淬上灵火与药力。
“他方才的病征,应当是急火攻心,而且来得十分猛烈,你同他说什么了?”
有了先前那番哄人的举动,林斐然的底线已经拉开大半,再听他这个问题,便也不觉得难为情。
她坦然道:“我们说的话不少,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一句。
我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是你。”
话音落下,屋中久久沉默。
林斐然已然褪去衣衫,只剩一件中衣,以便施针,但却一直没听见如霰的动静,她坐起身看去。
闪烁的灯火下,如霰正捻着一枚金针,眼睫微动,耳廓却染上几分霞粉。
听见林斐然起身,他便侧目看去,目光盈盈含笑。
“很热吗?”
她先是不解,二人对视片刻后,她便忽然意识到什么,双目微睁,脸上也很快涌起一阵热意,耳廓比他更红。
若不是现在难以动弹,她怕是又要开始假装忙碌。
林斐然视线四处晃荡,就是不敢落到前方,直到那人走过来,她才飞快看他一眼,小声道。
“我说的是真的。”
他俯下身,与她额心相对,轻声道:“我知道。”
……
伤势虽然严重,但对林斐然的体质而言,还算不上岌岌可危,只是她的情形真的十分复杂,如霰几乎花了一夜为她诊治。
既要帮助她的根骨愈合,又要兼顾滋补剑骨,还要配上不少灵草丹药,为她疗愈体内的伤处,补充灵力,再以气引导她的灵脉,为她理顺。
这样繁杂的病症,若人让旁的医修来诊治,至少也得研究揣摩个三五日。
好在如霰不同,他十分清楚林斐然的身体状况,甚至连她哪根剑骨长到何种情况都了如指掌,这才能够及时治疗,没有耽误病情。
日出于桃树之间时,如霰收回金针,起身净手。
他侧目看去,林斐然正昏睡在床,不必多问,这也是他的手笔。
她原本是想一直醒着陪他,可夜间便该休息,所以他用了老办法,劳累许久,她也该放松几日。
如霰回身看去,结印捻诀,将这屋内垂下的帷幕全都掀起,日光顷刻间投入,屋内顿时明亮许多。
他向来不喜欢太过阴暗的地方。
走出房门时,他再次看过房内的陈设,指尖轻敲,随后去到院中,将今日要用的草药放入随身小鼎,投去一簇灵火,开始炼制。
卫常在仍旧坐在屋脊之上,但他的神色显然比昨夜好上不少,甚至有几许平静,就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
他也的确在一夜的思考中,得出自己的答案。
于是他看向院中之人,眼中的嫉恨已经冲淡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思索。
两人都能感知到对方若有似无的打量,但谁都没有开口的想法,卫常在纵身跃下,去往旁侧的厨房,着手做养伤的药膳。
不知多久之后,林斐然与师祖终于在梦中畅谈完毕,打算缓缓醒来时,忽然被院外的一声巨响震醒。
林斐然猛然坐起身,警惕向外看去,师祖同样被吓到,灵体当即飘然而出,冲向门前,急切道。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已经打进来了?”
林斐然动作迟缓,师祖已经飘到屋门处,她才刚刚起身下床,但心情同样急切,她忙不迭问道。
“师祖,打进来了吗?”
“……”
师祖沉默片刻,回头看她,向来温雅有礼的人,却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
“好后辈,是那两个人打起来了,师祖觉得,你还是回去装睡罢。”
第233章
什么打起来了?
卫常在和如霰?
林斐然听到师祖这句话, 不仅没有躺回床上,反而还努力加快速度,系好外袍之后, 拖着酸痛的身躯向外走去。
那两人本就不相熟,性格又是各有各的怪异, 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会起冲突虽然有些令人意外, 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林斐然是唯一与他们都熟悉的人, 心中责任感十足,不可能装睡躲避,她打算去调停。
走到门前, 只见院中两人对峙, 右侧是半片倒塌的桃林,纷乱的花瓣漫天扬起, 又轻飘飘地落到院中那一尊药鼎与方桌上。
鼎中冒着袅娜的青烟,案上满是吃食, 在这样的巨响之中, 两处竟都得以保存。
林斐然看着这诡异的场景, 突然语塞。
“发生什么事了?”
她问出口。
在两人一同看来的时候,她顿了片刻,率先看向如霰。
他抱臂立在院中,收到她的视线,只是扬眉看来,仔细打量过她的面色后,如常一般开口:“醒了?来喝药。”
他并没有解释的意向,只将炼好的药倒入青玉碗中,等着林斐然过去, 卫常在见状,脚步微动,似要相扶,但下一刻便听如霰道。
“她的灵骨不同寻常,也不像你我一般脆弱。伤重之后,需要自己动作,引导剑骨帮扶。”
说到此处,他直直看向林斐然。
“就像铸剑一般,打一次,强一分。根骨裂过,若能引导剑骨深入其中,你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好。”
言罢,卫常在停了动作,抿唇看去,而这个道理林斐然之前便知道,她点了点头,在如霰静静的注视之下,缓慢地挪到桌案旁,额上已然沁出薄汗。
“刚才发生什么了?”她看了看两人,坐到凳上,仍旧没有翻过这件事。
眼下三人在一条船上,不论有什么误会,都应该尽早解开才是。
如霰看了卫常在一眼,不语地将药碗挪到前方,同那些菜肴并在一处,开口问道。
“先喝药还是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