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瞟了如霰一眼,点破道:“哪里哪里,只认识几个人罢了,当初如霰让我探你身份的时候,我不是也一无所获吗?”
如霰闻言却并不慌乱,而是含笑看向谷雨,抬手点了点耳朵,示意他仔细听。
下一刻,便听林斐然道:“前辈有所不知,彼时我借明月公主的身份入妖界,他将我认出,知晓我并非明月,却不知具体身份,自然要查探一番。
只是我以前甚少与人接触,前辈查不到也不足为奇,这并不代表能力不及。”
好好好,不仅没怪如霰,甚至还细心而委婉地安慰了自己。
谷雨认命地闭上双目,好友的失败固然让人可惜,但他的成功却更是让人咬牙心碎。
他抬起手,幽幽道:“也到饭点了,边吃边谈罢,有些伤人的话就不要说了。”
四人齐聚,一人受伤归来,一人昏迷初醒,自然需要弥补身体,很快便有水仆端上灵药炖煮的餐食,几人边吃边谈。
如霰照旧是最早停手的,他托着下颌在一旁等待,随后便是妙善,吃过后她便开始无声诵祷。
桌上唯有谷雨还在叽叽喳喳,正同林斐然谈起如霰的往事,说得绘声绘色。
“……他简直是个独行客,游历人界许久,去哪都是一个人,只要他点头,多的是人愿意相陪,但他始终不喜欢。如今见你出现,我心中其实还是很欣慰。”
如霰掀眸:“那你别咬牙。”
“牙根痒痒不行吗!”
忿忿之时,空中水雾飘散,回还成原先的水鸟,遁入谷雨掌中。
他凝神看了片刻,皱眉疑惑道:“他们都说,密教往东而去,在往生之路附近徘徊,而且——”
他顿了又顿,面上绘着的符文都扭在一处,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理解的消息。
“他们还说,道和宫有弟子结契,准备在那里同请天地见证……这还是我认识的道和宫吗?一群修天人合一道的,竟然要结契成亲了?!”
如霰闻言,目光轻然看向林斐然,却见她动作一顿,似是思索什么,随后抬头问道:“前辈,他们可说了结契之人的名姓?”
谷雨摇头:“不大具体,只说一人姓卫,一人唤作秋什么。”
林斐然容色微敛,眉头轻轻蹙起,像是十分想不通一般,手又在不自觉摩挲着,神色并不高兴。
如霰没有停顿,而是微微倾身,直白问道:“在想什么?”
林斐然下意识回答:“在想秋瞳。”
他略略挑眉,有些意外,但心中放晴,也不再开口追问。
……
“卫师兄,你回来了?”
另一厢,卫常在终于御剑回到三清山,山门前洒扫的弟子见他,先是惊讶,又忍不住打量起来,眼神不同以往,像是可惜,又像好奇。
卫常在点头,见他神色不对,便停了脚步,问道:“怎么了?”
小弟子踌躇几刻,最后还是捏着笤帚,左右张望一番,凑近问道:“师兄,听闻你要成亲了?”
卫常在目光微动,两丸沉水银似的乌眸直直看去:“和谁?”
“你不知道?”小弟子挠头,欲言又止,“门内都传遍了,先前有几位长老无故出山,听他们门下弟子闲聊,说是为你和秋瞳筹备婚事去了。”
卫常在并没有讶色,只是眼眸微垂,在小弟子的质疑的目光中略略颔首:“多谢告知。”
随后他便转身离去,淡蓝的身影行于白雪中,向右而去。
卫常在没有直接从山门走回,而是选择避开人群,从小松林穿行,身法奇特,如同烟雪一般急速掠过,但林中窃窃私语仍旧入耳。
“不是说天人合一需得无情吗,怎么卫师兄就不必顾及?先和林斐然定下婚约,我还以为他是无奈之下才答应的,怎么解了之后又和另一人定契?他不修此道了?”
“有什么可惊讶的?当初不就是因为他和秋瞳有了苗头,婚契才解除的么。不过,首座如此看重小师兄,竟然会应允第二次?”
“说不准人家情比金坚,首座还能硬拆散不成?小师兄走了,其他长老亲传弟子也能继位,道和宫没了他难道还不转了?”
“哪位亲传弟子的天资能与他一比?别忘了以前的乾道大比,前十人之中,就三位是咱们道和宫弟子,若不是卫常在一直保着魁首位……
他在,道和宫就还算道门之首,他走了,以后且等着挨打。”
“如此心性,天资再高又如何?贪恋情爱、心性不净不洁,怎么配做以后的道和宫首座?”
……
声声句句入耳,同霜风一起刮过,卫常在却并不理会,他只是听过、看过、路过。
他之所有走这里,便是为了抄近路,想趁师尊尚未发现他回山之前,找到秋瞳的藏身之处。
从妖界回来的路途并不算近,此时已近黑夜,灰紫色的暮云逐渐侵蚀天幕,半明半晦之时,山中白雪在暗色中闪着剔透的光,随后被他踏过,未留一痕。
张春和了解他,正如他也了解张春和一般,思索半晌后,他几乎就锁定了最有可能的几处地方。
在翻过某一道长廊时,他脚步忽然一顿,侧目看去,呼啸的雪风从身侧刮过,蓝袍猎猎作响,透过扬起的发丝间隙,他看到一行人向某处偏殿走去。
为首之人除了张春和之外,还有一位身着软紫长裙的女修,正是那位密教圣女,后方则跟着数位穿着云纹袍的修士。
他忽然想起林斐然的问话。
原来,他们果真是有交集的。
一行人走到偏殿前,女修、张春和以及以为披着兜帽的少年一同入内,其余人便在门前看守,俨然是在商议什么。
若是以往,卫常在并不在意他们如何来往,但如今他对张春和已然生出些许不解,他们商议的事未必与自己无关,更何况,林斐然似乎对此很是好奇。
但眼下分身乏术,如今师尊有事缠身,正是寻人的好时机。
二者相冲,他顿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竟打开芥子袋,取出了许久未用的昆吾剑。
这样一柄众多剑修梦寐以求的灵剑,却被他束之高阁,如今再度取出,刃上的锋锐与清光仍旧可见。
但灵剑没有半点反应。
卫常在一顿,用指尖敲了敲剑身,等了片刻,又敲了敲,如此反复数次,昆吾剑灵终于按捺不住,猛地跳出。
“我没有名字吗!”
双目无瞳的男童怒气冲冲,叉腰指着他的鼻子。
卫常在看向指向自己的手:“……”
“怎么了?”他目露疑惑,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而是打量片刻后问道,“这个表情,是在生气?”
昆吾剑灵暴跳:“你才知道吗!我已经生气很久了!”
“为什么?”他看起来是真的不解。
昆吾剑灵这口郁气吸了又吸:“你说呢?我这样一柄绝世灵剑,在千万人中选了你,结果呢,你用过昆吾剑几次?召唤过几次?
竟敢把本剑灵抛到芥子袋里,和那堆破烂飘在一处,何等屈辱!”
这本是气话,卫常在却认真思索了一下,开口道:“那些不是破烂,都是我的旧物。”
“那你怎么不把昆吾负在背上,把潋滟塞到你的旧物里!”
卫常在面不改色:“舍不得。”
答得坦然而直白,昆吾剑灵噎了一下,同为剑,它其实能看中卫常在的惜剑之心,但偏偏昆吾也是他的剑。
他哼了一声:“突然叫我出来,肯定是有事求我,你以为本剑灵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给我道歉!”
“对不住。”卫常在同样说得面不改色。
昆吾剑灵存于世间多年,但眼光颇高,至今也就跟过五位剑主,卫常在是第六个,却是他觉得最棘手、最摸不透的一位。
但剑灵一旦择主,就不会再反悔,卫常在性情如此,它认了。
顿了又顿,还是道:“你要我做什么?”
卫常在站起身,指向那处为人看守的偏殿。
“我想要你去那里,探听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
剑灵乃是世间上乘灵物,除了剑主外,若剑灵不愿,旁人本就难以窥见其身形,再加上灵身可过法阵,让他去探听,再合适不过。
昆吾剑灵蹙眉:“剑灵无法离剑太远。”
“我知道,但灵力足够的话,剑灵离开的距离也不会太短。”
卫常在看了看他,另取出一条剑带,将昆吾束于身后。
“我去寻一个人,在这期间,我尽量助你,直到距离足够极限时,你再回到剑中。”
“也可以,但……”
还未说完,昆吾剑灵一脸震惊地被卫常在送走,直直落到看守的密教教众身前。
它仰头看去,纯白的眼中映着殿门,以及数位道法高深的修士,如果它有心脏,此时应当已经在狂跳。
昆吾剑灵起身,历代剑主都是光明磊落之辈,从未做过这种事的它小心走到旁侧,无声融入法阵之中,慢慢附耳过去。
“夺走林斐然……如何才能……”
原本它只是蹙眉,直到听到金澜二字时,不由得双目圆睁。
第253章
253
这间大殿名唤英魂, 安置着道和宫历代先辈的玉牌,以作供奉,每年道和宫大比之时, 都会大开英魂殿三日,以此昭告。
这里是道和宫圣地, 十分安全,但也十分僻静, 意味着绝不会有人从此经过, 如何呼喊都不会得救。
然而秋瞳以跪拜之姿,在这里待了一日有余。
众位先辈并没有怜悯于她,她至今无法唤出太阿剑, 自身修为也不足以解开张春和的禁制, 想要与外界取得联系,只能用上最原始的法子。
啪嚓一声, 长钗与金座猛然擦过,溅出的火星落到香丸之上, 虽然火光转瞬即逝, 却也足够将其点燃。
呼吸间, 一缕细长的青烟袅娜而起。
秋瞳立即松了口气,擦去满头大汗,她因用力过度而泛红的手松了松,又将毁损的长钗插回发间。
“终于点燃了。”她喃喃道,“还好这里的梁柱底座是金的,不然以这一尘不染的劲头,猴年马月才能擦出火星。”
虽然先前见过蓟常英,又请他为自己传信,可秋瞳心中并没有完全安心, 万一他那里被拦截,自己岂不是真要在此待到天荒地老?
她跪坐在蒲团上,灵脉被封,周身只有手能动,即便如此不便,她还是勉力转着身子,侧对着烟幕,等着林斐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