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他这糟烂身体竟然又恢复到原先那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原来,这才是他的一线生机。
第266章
同如霰对望过一眼, 林斐然心中也渐渐了然。
谷雨先前卜算的那一线或有或无的生机,原来就在这里。
秋瞳所述的如霰破境未成,暴毙而亡, 难道是因为那时候他心境未达,却在急切之中强行破境所致?
然而这个猜想已经不可能有答案验证, 前世的如霰已经死去,他不会如秋瞳一般重生, 他的生命已经终结在那一刻, 不会再重来。
前世、今生、重来。
林斐然心中掠过这三个词,明明以前也曾听闻,但此时此刻, 却旁生出了比过往更复杂的感触。
“活了就好, 活了就好!”
谷雨见如霰失焦的双目渐渐凝在一处,高兴得开始说囫囵话, 又很快急道。
“不是破境了吗?怎么看起来还是恹恹的?”
梅姑还是第一次诊治天行者,切脉时看了又看, 难以分辨这脉象的微妙, 迟疑道。
“他的身体与常人不同, 只能勉力承受灵力,我们破境后会更强,但他却需要时间容纳灵力,所以会暂时虚弱……是这样吗?”
如霰无法开口,只能点头应答。
谷雨这才略略松气,看向如霰的目光几经变换,最后短促叹了口气。
他也是方才才知晓如霰天行者的身份,也借此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满身符文。
世间符文原本就由咒言衍生而来,时至今日, 二者虽已截然不同,但仍旧算是同源同宗,难怪如霰对符文一道如此了解,甚至还能借此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
若是旁人,此时或许就要提及此事,但谷雨没有。
如霰这么多年从未透露过一个字,除却要隐瞒身份之外,定然还存了不愿回首的意思。
作为好友,今日之事,他只当没有发生。
“对了!”
谷雨猛然回神。
待梅姑施针之时,他飞快向后瞥了一眼,随即火急火燎地掏出一滴雨,顺道挥去四周因斗法而起的烟尘,对林斐然道。
“这贼老天,光打雷不下雨,还好我随身带着,还有最后一滴,趁他们还在乱斗,无暇顾及,我们先离开此处!”
林斐然双唇微抿,遥遥看了人群中的傲雪一眼,还是点头道:“好。”
她揽着如霰,正打算将人抱起,便听梅姑小声惊呼,她立即出声道:“怎么了?”
梅姑吸了口气,抬头看向二人,喉口微动,施针的手停在半途:“……针中忽然有寒气溢出,他、他莫不是患了寒症?”
“什么!”谷雨震声蹲身看去。
不远处的张思我拔起铁锤,三两步走来,挠头道:“眼下还没有他这个境界的修士患上寒症,莫不是看错了?”
林斐然目色一凝,立即拨开他垂在胸前的长发 ,露出那几枚为他疏通灵气的银针。
针下的确溢出淡淡寒气,冷凝的长针也开始覆上轻微白霜,看起来像是寒症,但她心中清楚,这种病症并非一朝一夕可得。
就连橙花这样的凡人,也是历经许久的寒冷后才显现病症。
如霰正埋首在她颈间,细微的呼吸拂过,带着他原本就有的凉意,一时令人难辨是否是寒气。
“如霰,你觉得冷吗?”
他的体温一直都不算高,林斐然此时也分不清到底是寻常的凉意,还是溢出的寒冷。
听到几人的对话,如霰睁开双目,勉力伸手搭上自己的脉络,片刻后,双唇微动,虽然没有出声,但却借阴阳鱼之力,将心音传给林斐然。
“这不是寒症,我诊过他们的脉,我与他们脉象不同,也不觉得冷。”
林斐然将他的话复述一遍,梅姑纳罕道:“那这些寒气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天行者修行之后独有的?”
林斐然静心聆听如霰的回答,随后沉声道:“他说不是。”
就在这时,天幕中再次滚过一道闷雷声,这与寻常的雷声不同,显得十分干涩与刻意,就像是特意提醒她一般,下一刻,林斐然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说过,我什么也没有,除了这些攥着的这些生灵之命。
眼下,我将我的筹码摆出了,你若答应入局,他的命尚且还能在赌桌上,若不答应,以后出现的便不是这种佯装的寒气了。
相信我,即便他是神游境修士,也不可能摆脱寒症。”
林斐然低头看向如霰,他解释过后,便阖上双目,倚在她颈间休息,周身仍旧萦绕着破境后的微光,但人却没有半点破境后该有的活力。
“啊,既然是要引你入局,那筹码自然还得再加,对吗?”
这道略显惫懒的声音仍旧未停,正自顾自地说着。
“看到那方冰柱了吗?”
林斐然立即抬眼看去,众人乱斗之下,术法灵光四散,在这一片纷呈中,那方冰柱便显得尤为静谧与悠然。
“既然见过神女宗的人,你应该也猜出来了,这方冰柱的确是我催生的,缘由我不会同你说,但可以告诉你,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它就能抵达最东处,吞没金阳——”
带来永夜。
不必道主开口,林斐然便替他补足了接下来的话。
师祖离去数日,方才辗转而回时,带给她的正是这个消息。
此前,众多宗门修士盘踞北原,钻研许久,终于得出这样一个令人惊骇的答案,但在他们看来,这方冰柱并非吞没,而是遮蔽。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夜以继日地追袭在后,试图阻下冰柱,但终究无果。
那方冰柱不受灵力术法侵扰,脱离了灵力的修士,其实也与凡人无异,除却追赶之外,竟然再无其他办法令其停下游移之势。
“人族真有意思,竟然将它取作天罚之物,在许多年前,还日日朝拜,献上猎物,求取天道的宽恕……小慢慢,人族这么有趣,你说,永夜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道主的话语点到此处,没再继续,转而道。
“你若是入局,我可以让它停留一刻钟,不管你能想出什么样的法子,就这一刻钟的时间。”
眼前兵戈不止,淡凉的呼吸犹在耳畔,湿厚潮闷的空气浸透他的话语,随着雷声一同在天际炸开,化作一道苍白的电光,瞬时照亮此方,照亮每个人的神色。
周遭山谷之上,些许误闯至此的百姓正悄声后退,不敢惊动任何一人。
林斐然似乎也陷入同样的寂静之中,此方天地唯有她一人,金白的电光不断在眼底积蓄闪烁,只等她出口,然后落下判定的一瞬。
“我与你赌。”
轰隆一声,汇聚的雨云被侵蚀而来的夜幕掩盖,却又倏而被电光照明,在下方投出一片沉淀厚重的阴翳。
道主并不意外地朗笑出声。
“小慢慢,这才是环环相扣的连环套,毕笙他们总以为能趁今日之势能将你拿下,要你应劫而死,可我实在太清楚了,像你们这样的人,只凭寻常之法是杀不死的。”
“正如先前所言,这场赌局的最终筹码,是你的命。
而这第一局,我以如霰下注,你以灵脉下注,就赌灵脉的去留,被毕笙她们夺走之时,你便输了。”
“别说我趁火打劫,我可是留了一刻钟给你做赔礼的。”
“现在,开始罢。”
话音落下,林斐然便觉得眉心骤然一凉,一道无形的锁誓出现在她神台深处,闪动着诡异的光芒。
也在此时,尚在施针驱逐寒气的梅姑再度惊呼:“这、这寒霜又没了!”
谷雨眼睁睁看着这霜寒消失,结舌片刻,索性摆手:“算了,先别管这些,逃了再说!”
他抬手结印,雨珠中立即映出雨落城的倒影,他起身带着几人遁入时,却只是将水珠撞散,并无回城的迹象。
“这……”
一旁的张思我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向前方看去,只见在众多教徒的遮挡之下,那个披着大氅的少年正掩唇咳嗽,淡淡看向此处,随即移开目光。
张思我吹了吹锤子,只道:“从你进到这里开始,回程的术法便被他禁了,你以为他们还会让你逃第二次?
你们修卜算一道的,身手都不好,筋骨也脆,但到底也入了逍遥境,就留在此处看顾如霰罢!”
他提起锤子,加入战局之前,回头看了林斐然一眼:“前不久,我们都梦见师祖了,他要我们来此相助,但我不是为他而来。
林斐然,你有离开的权利。”
张思我纵身离去,一把古朴大锤在众多修士中轮转,伴着他快意的笑,所向披靡。
她看向如霰,他睁开双目,以心音道:“我会等你。”
林斐然点了头,随即抿唇起身,缓缓抽剑出鞘。
她当然可以逃走,但她不会再遇上这样的机会。
乱战之中,终于有密教修士一路扫清阻碍,袭向此处,天幕中奔袭的冰柱忽然停驻,向阳面反射着虹光,背阴面却在这方山谷中投出一片深深的阴影。
“准备好了吗。”师祖骤然出声。
“好了。”
“……你信我吗。”
“若连师祖都不可信任,我又何必在今日拔剑。”
林斐然双目轻阖,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一片深静。
手中金澜伞如飓风一般飞出,于前方开路,她的身影便紧随其后,四尺长的银剑在这蒙蒙暗色之中划过,如同一缎又一缎飘过的月光。
银刃所过之处,溅洒的血色如同月下乌玫,朵朵绽开,片片落地,随后渗入深厚的泥土中,只留下一片靡艳。
林斐然拔剑入局,不再瑟缩于其余人的保护之下,她的现身顿时引来许多在附近斗法的密教教众。
虽然有人畏惧于她凌厉的攻势,止步不前,但却有更多的教徒屈服于功绩的诱惑,如浪潮一般前仆后继地向她涌去。
刀光剑影纷纷,术法符文煌煌,林斐然所过之处,全都亮起一道又一道耀目的光,虽昭示着她的位置,却也能够让人清楚看见,她是如何冲破重重阻碍,直直向前。
涌来的教众如同过江之鲫,就像是铁了心要以人海将她淹没一般,林斐然虽不至于落了下风,但也仍会在这应接不暇的攻势中受伤。
一片混乱之中,她忽然听到一声呐喊,从余光看去,竟是秋瞳提剑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