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刚从手中坠出,便立即被林斐然接住,她坐到橙花身侧,扶住她,从里倒出两枚药丸。
“橙花,吃几粒?”
橙花想要开口,可颤抖间话不成调,旋真见状急得跃起:“都冻成这样了,先吃一粒试试!”
他手刚伸出,便被一人止住:“慢,这里面含有金精火,她一个凡人,吃一粒会被灼化的。”
几人转头看去,来人正是之前被林斐然一拳打碎使臣梦,不得不回家炼丹的蘅草。
他将肩上褡裢挪到身后,捻过一粒,掰成两半,又取出一葫芦温泉水送服,如此,橙花冻结的经脉才逐渐软化,只是人依旧不甚清醒。
他叹道:“她无事,只是急病之下一时晕厥罢了。如此年纪,竟也得了寒症,当真可叹。”
林斐然见人有所好转,这才抬头看去:“你也知道寒症?”
蘅草苦笑:“如何不知?一月劳碌炼丹,不就是为此?可惜丹仍未成,材料俱废,只得来妖都商会采买。”
碧磬疑道:“什么丹药,你们灵芝一族竟炼不出?”
蘅草耸肩,用下颌点了一下林斐然:“我也想问问她,药里到底缺了哪一样。”
迎上众人视线,林斐然无辜道:“岐黄一道,我如何知晓。”
几人还未说清,便闻得一阵浓郁的朱栾香,转眼看去,只见一位身穿戏袍,头簪明珠的男子跃至身前,他画着满面油彩,容貌难辨,但眉眼是极美的。
他行至身前,气度冷冽,一双明眸满是忧愁与紧张,他立即把住橙花的手脉,又看向林斐然手上的瓷瓶。
“她吃了几粒?”
林斐然猜出他便是橙花的心上人,回道:“半粒。”
这人周身气度才终于松下,他俯身接过橙花,摸了摸她微冷的脸,矮身向众人道谢,行的正是戏折里的小姐礼。
“今日之事,多谢诸位,只是现下需得带她就医,只得他日再请,恕某无礼。”
他纵身跃上瓦甍,起落间很快便消失不见。
林斐然起身望了片刻,思量间,话题又被碧磬拉回:“你们族人炼丹,关林斐然什么事?”
蘅草心道分明是林斐然拿的丹药,她如何会不知?
“先前青平王发令,谁能研制出金火丸同效之药,便可入狐族宝库选宝。”
果然,林斐然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眸光微动,不过不是恍然,而是不解。
“金火丸不是道和宫独门秘药吗?不过,这与我有何干系?”
蘅草见她好似当真不知,于是惊叹:“是你将金火丸送给青平王的,忘了?”
林斐然蹙眉:“我以前记忆或许不大好,但现在定然无碍,我何时认得青平王,何时有了金火丸?”
蘅草闻言一急,生怕碧磬等人误会他乱攀咬。
“我兄长去人界探听金火丸时,得知一个密辛,一个宗门弟子趁夜盗取金火丸,但被师长撞破,苦战后逃下山,冒死将丹丸送到了妖界,那个弟子后来被人指认,她的名字就叫林斐然,我绝没有胡说!”
话落,几人一同转头看向林斐然。
她现下才是一副恍然模样,极轻地笑了一声。
“原来我下山,是为了给诸位背锅的。”
剑骨是她“偷”的,灵宝是她盗的,现在连一瓶小小的金火丸也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哪有这么好的事?
第33章
“背锅?”碧磬自然听懂她话外之意, 一双杏眼怒瞪,极为不忿,“你是说他们竟将这事栽赃到你头上?”
蘅草也颇为惊讶:“如今此事虽不算传得沸沸扬扬, 但知晓者不少,若要辟谣, 又向何人说起?”
连他都误会许多时日,更别提其他人。
虽说妖族人对此类事务浑不在意, 或许还觉得盗宝是林斐然向妖族投诚的投名状, 但她到底是使臣,若有人故意以此攻讦,指摘她德不配位, 尊主必定——
嗯?
蘅草神情突然一怔, 尊主自己都恶名在外,谁敢去他面前怒斥他亲选的使臣有瑕?
如霰脾性古怪众所周知, 他心胸不窄,甚至可以容人说他霸道、倨傲、骄纵, 但不能容忍别人说他没品。
凡他所喜, 必定天下第一好, 谁去指摘,便等同于骂他没品。
多年前,如霰斩杀上任妖王,即位不久时,狐族一位族老不忿他如此年纪便自封一界之尊,故而在族学私塾中对其从里到外大肆批判一番,并勒令众人不准外传,但狐族爱出漏勺,这话还是抖了出去, 不过一月便传到如霰耳中。
当夜,他便驭上青鸟鸾驾,于千里之外的妖都赶至青丘,将那族老斗败不说,还高坐鸾驾,勒令青鸟将人一脚踩入湿地,凉声问:“白底金纹怎么了?像你们狐族这般青红柳绿全着一身才是没品。”
就连将将赶至的青平王都愣了许久,谁也没想到,他竟是为此而来。
盖因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一夜便传遍妖界,至此,那位狐族族老被人戏称“老青红”,却无人再敢对如霰置喙。
思及此,蘅草大悟,难怪,难怪许多日过去,他从未在妖都听闻此事,众人敢来同林斐然斗法,却不意味他们想节外生枝。
况且,妖都不似家族争权,并非攻讦就可以夺位,他真是久居族内,差点被熏入味了。
蘅草看向林斐然,安慰道:“无事,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使臣了,他们敢来斗你,却不会多嘴。”
林斐然却垂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旋真上前将蘅草拉到一旁:“好啦,她自有想法,你先告诉我,城中是不是有人在偷传此事呐?”
蘅草点头:“自然,不少人都想入青平王宝库,是以调查炼丹一事的人不少。”
旋真骤然笑开,略圆的狗狗眼微眯,露出一枚犬牙:“那就劳烦你将他们都叫出来,按律,在妖都散传谣言者,禁闭一月。”
蘅草立即推开他:“我怎可能出卖他人!”
旋真又追上揽住他,笑得纯良:“不抓他们,只好抓你了——哎呀,死道友不死贫道嘛,你娘亲还等你回去炼丹呐!”
“……”蘅草气闷,用手点点他,“你当初年幼无依,四处做流浪狗时,我母亲可喂过你好几次饭!”
旋真耸耸鼻子,开心感叹道:“是啊,饭香依旧呐。但一码归一码,作为使臣,我有义务维护城内风气,放过你,就不能放过其他人了。”
蘅草深吸口气,理好褡裢,气急败坏地离开:“等着!”
旋真笑容开朗,立即向他招手:“静候佳音!”
再回身,便见碧磬揽着林斐然嘀咕什么,他耳朵一震,立即冲将上去:“什么什么,我也要听!”
“正说他们宗门之事,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其他大锅甩她头上,真真是背锅王!”碧磬愤然,“以后不准让人叫你‘吸铁石’了,不吉利,这么大一口锅都吸来了!”
林斐然:“……”
话糙理不糙。
旋真碧磬交接之际,一道黑影正从铸剑坊大门处蹿出,林斐然定神看去,跑来的正是一脸苦闷的夯货,它见到三人,长咕一声便撞入林斐然怀中,如同铁球直击心口。
她咳嗽着想,谁再喊她吸铁石,她真的会给谁两拳。
“怎么了?”旋真凑过来看。
夯货无血无泪,没法以泪抒情,只得皱着脸急咕一阵。
碧磬感叹:“瞧给它急得,差点会说话了。”
张思我慌忙从大门处探出头来,见到夯货在林斐然几人怀中,这才松开眉头,撇嘴道:“跑什么……后生,你的剑修好了,来取。”
林斐然刚踏出一步,夯货便立即将她往后推,见无法推动,便退而求次跃入碧磬怀中。
她叹气:“你们看着它,我自己去取剑罢。”
林斐然踏入铸剑坊,张思我正在柜台后拭剑,见她一人前来,心下不免失落:“老乡价,承惠,百枚玉币。”
与人界不同,妖界少用金银,通用的是一寸长一指宽的玉铸币。
林斐然接剑细看,用沉银水修葺的弟子剑刃光寒明,加之改造,便比之前长上三寸,剑身也厚了几厘,对她而言更为合手。
“多谢前辈,这盏沉银水左右也用不着了,不如留在此处……”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道,“留在此处,我另有他用。”
张思我摆手:“随便,给够玉币便好。后生,你既已猜到我的身份,我却不知你的,这如何公平?这里又不是人界,不论你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背景,也但说无妨了。”
林斐然扬眉:“猜测未必准确。况且我是猜的,前辈也合该猜测,这才叫公平。”
张思我看着她,神色莫辨,忽然倾身而来,在林斐然即将防备时猛然拉住她的衣袖:“求求你告诉我,我离开人界太久,什么都猜不到,若不然,老夫今夜无眠,你知道老头失眠的痛苦吗!”
林斐然实在受不了这般语气,只好开口:“中州洛阳城的林!”
张思我猛然顿住,细细看了她半晌,神色变换几息,脸上沟壑平了又凹,他四下看了看,凑过来一脸神秘道:“洛阳城只有一个林,你父亲——是林正清?!”
林斐然:“……”
这谁?
她神色莫名:“不,我父亲叫林朗。”
张思我思量许久,也未曾从记忆中的林家搜出这么一个人物。
她又补充:“我父亲只是一个乡野凡人,他没有灵脉,不是修士,我母亲名叫卿卿,原是江南金陵渡的一名舞女,后有缘踏上道途,并无什么显赫背景。”
张思我这才后怕似地感叹:“还好先问过你,如此籍籍无名,不见经传,若要让老夫将你身份猜出,岂不是要等狗舔完面,鸡啄完米?!”
林斐然想笑,但没笑出来,她问:“林正清是谁?”
张思我斜睨她:“你不知道?迄今为止,洛阳城只有一个‘林’,那就是参星域的北斗第一阳明贪狼太星君,林正清。”
好长的称谓。
林斐然摇头:“我对参星域一概不熟。”
“想也知道,青云榜上无名之人能知晓什么。”张思我拎起茶壶,“拿剑走罢,至于你的沉银水有何用途,书面告知,以免赖账。”
林斐然行了道礼后提剑离开,张思我眯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视线微凝,久久未曾眨眼,直至一声猫叫从后院传来。
张思我眼睛一亮,嘿嘿撸起袖子,直奔后院而去:“哪里来的小猫,老夫一口嘬掉!”
回到行止宫,碧磬仍旧愤愤不平:“难怪上次来妖都闹事的人,口口声声说你盗宝,定然是自己将宝物丢失,这才寻个由头往你头上扔去,走,去找荀飞飞!”
旋真举手:“就是,找他评理!”
旋真是细犬一族,足下天生奔雷,这也是他们族内血脉传承的秘技,奔跑起来快如疾风,迅比闪电,一阵电光火闪后,林斐然就被强行带到了荀飞飞的行宫。
以往有事,她从不会麻烦别人,更没有找人撑腰评理一说,除了自己外,没有谁会为自己撑腰,也没有谁应当为自己撑腰。
是以见到荀飞飞抬起的面容时,她十分的局促和不自在,转身欲走,却被碧磬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