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道:“如果能够在同脊兽对上的瞬间,将它们全都送到雨落城中,那么救走沈期就只是眨眼间的事。”
辜不悔正要拊掌,突然一顿:“等等,为什么不直接将沈期送到雨落城?”
林斐然指向那排琉璃塑像:“这些脊兽各有不同,为首的那只白鹤叫做泛目,能够看破术法,若是只将沈期送走,我这滴雨怕是刚到院里就被它拦下了。”
辜不悔眯眼看去,恍然道:“原来它就是泛目,那最后那只猴首人身的岂不就是黥面?我听说它会变人形,仿术法,是真是假?”
林斐然沉声点头:“异兽之中,唯有它最为棘手,旁的再强也始终是兽,它却如同照镜子一般,别人用什么术法,它便能学得分毫不差,十分难对付。”
辜不悔沉默片刻:“但你说的那个法子,雨落城主会同意吗?”
林斐然颔首:“我去过雨落城,里面有一座水形监牢,将异兽困在其中,再重新转回洛阳城,前后最多只要一刻钟,或许还能在城中设伏,不会危及城池,不过水牢许久未用,启用之前,我得同城主商议一番。”
辜不悔自然没有异议:“好,我先在这里守着,你去……”
分头行动的话还未说完,两人便一同察觉到什么,同时噤声,默然向右侧看去。
夜色下,几道身穿玄衣的身影忽然出现,为首几人四处探查片刻,这才翻墙而入,伏低身子靠近院落旁侧的假山,仔细向院中看去。
“这是?”
林斐然看得仔细,只从那几人的身法动作中就推出来历:“是太学府的弟子。”
几人看了半晌,随后抬臂比了个手势,四周便又冒出数个脑袋,人影纷纷移动,前后左右具有,呈包围之态将这座殿院围在其中。
来的不只是太学府,还有太极仙宗、琅嬛门、东渝州卢氏,南瓶洲慕容氏,西乡大泽府叶氏……凡是能叫得出名字的宗门世家,不少都派了弟子前来。
辜不悔也看出这群人不全是太学府一派,顿时吸气:“这是救人来了,他们不会打算趁着人多强攻吧?”
林斐然摇头:“来的人身法都极好,定是门内数一数二的弟子,能派出他们,绝不会是为了强攻。”
果不其然,围绕在侧的数人只静默了几刻,像是在等待时机一般,等到众人全都就位,下一刻,为首的太学府弟子便放出一只闪着荧光的火虫。
忽闪的幼虫刚入院中,一道白影便俯冲而来,正是仙人座下那只白鹤。
它叼起火虫,振翅而起,大展的双翼之上片片白羽竖起,仔细看去,每片羽毛上竟然都有一只眨动的眼,眼内瞳仁不停转动扫视,看得辜不悔汗毛乍起,双目微眩。
但不出一息,火虫刚入口中,羽上的瞳仁便开始不停震颤,片刻后便如醉酒般转动起来,它悠悠回到琉璃塑像中,再无动静。
就像是演练过许多次一般,白鹤晕眩之时,众人便无声靠近,有的结阵、有的画符、有的提笔、有的祭出法宝,动作眼花缭乱,却又静然无声、乱中有序,每个人都只看着自己要对付的那只异兽,不出一刻钟,一切竟然无声解开。
他们未能伏诛异兽,却也令它们回到塑像之中,再无动静。
那几个太学府弟子猛然冲入房中,远远看去,他们与沈期俱都红了双眼,太学府弟子低声说了几句后,这才匆匆带着人走出。
沈期先向众人作了一揖,还未开口,有人便拉住他:“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讲虚礼,师长们给的法宝撑不了太久,先走!”
沈期只好点头,同众人一道结印,御风而去。
林斐然看去:“前辈,世间仁人志士尚存,不需我也能成事。”
辜不悔原本想要跟去,闻言一顿,侧目看她 ,意味深长道:“是么,我倒是见你眼中还有别的东西。是不是在想,旁人都能结伴同行,为何你却是孤身?”
林斐然没有否认:“看见他们通力合作时,是有那么一瞬。”
辜不悔站起身,活动着身形:“还记得我们初见时,和你论的侠道吗。我说侠什么也不是,其中没有声名,没有快意,只有以武犯禁的本心。
就如同今日,犯禁的人,注定与人不同,不同便意味着孤身。
但在这样的路上,你会见到很多与你一样选择“孤”的人,比如我。
是以侠道孤也不孤。
向前走,你会遇见更多的人。”
林斐然看向那些弟子消失的方向,片刻后莞尔,感慨:“真是孤侠一道。”
辜不悔同样含笑,看向她:“我要跟去看看,一起吗?”
林斐然顿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既然有人救他,我也不必再插手,但是前辈,你说要助我找到那个人,现在走了,何时再回?”
辜不悔低头看她:“已经找到了。”
林斐然惊讶起身:“谁?”
辜不悔幽然一叹,带上一点笑意:“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和卫常在对峙时,我的速度固然不慢,但他的身法也非同寻常,你知道我是如何避开的吗?”
林斐然心中一动,眉眼微微扬起。
辜不悔一笑:“没错,在看到他、靠近他的时候,那种雨霁霞光再度出现了,他的身法再好,在我眼里也如暗夜光火,十分醒目,轻易就能避开。
而他之所以放过我,不仅仅是因为我和你熟识,还因为他也认出了我。”
林斐然方才握紧的手骤然一松,她看向虚空中的某一处,心中惊讶,却也不那么惊讶。
卫常在是书中男主,气运加身,如何不磅礴。
辜不悔看着她的神情,轻笑一声,缓缓戴上幂篱。
“不过,在我眼中带着雨霁霞光的人,不止有他。”
林斐然立即抬头,疑惑看去:“还有谁?秋瞳?”
辜不悔摇头,黑纱之下,他的双唇微微弯起,唇角处的长痕随之扬起。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斐然,春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见到了这样的曦光,现在这道光越来越亮,比之前更甚,与他已经不相上下。”
他起身跃到屋脊之上,意味深长:“看向别人的时候,更要看向自己。”
辜不悔道了一句再会,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林斐然目光微闪,低头看去,夜色之中,剑刃上清晰映出她的眉眼。
……
回到宫外,林斐然去到了搭建的医棚附近,可寻了许久也没见到如霰的身影。
她心中有些纳罕,却又不便出面询问,以心音呼唤也只得到一个几刻便回的答案,她心中越发好奇,索性驱使阴阳鱼,跟随在这尾黑鱼身后寻迹而去,左转右拐之下,竟然到了洛阳城外的某处密林。
密林之中,如霰正立在树下,而在他身前的则是单膝跪地,浑身带伤的伏音。
她远远看去,以心音道:“你说的有事,就是拦下伏音?”
前方的身影一顿,如霰微微侧目,余光中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正蹲在树上,探身向此看来。
如霰收回目光,看向身前,心下却回:“人救出来了?”
林斐然摇头:“我还没动手,他就被他的同门给救走了。你拦下他做什么?”
这个时候她倒是追问起来。
如霰没有以心音相回,而是出声道:“功绩到底能做什么,还不打算说吗?”
林斐然听到这话,顿时恍然,她对此也十分好奇,立即又靠近了些。
伏音却只是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见过你搜魂的本事,可我的魂你搜不出,我也不会告诉你。”
他闭上双目,撑起的另一只腿也跪下,面向夜空,平静道:“誓死追随道主。”
如霰却只看着他:“当初将你一击毙命时,倒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你竟是一体双魂。搜魂对你们而言的确无用,但痛却是真的。”
伏音仍旧没有动作。
如霰扬眉,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反派风范:“哥哥不怕痛,妹妹也不怕吗。”
伏音当即睁眼看他,但还未开口阻止,如霰的手便已经落到头顶,下一刻,一种抽筋拔骨般的痛楚倾倒而来,没有半点过渡,一瞬地狱。
尖锐的喊叫回荡在密林之中,却又被层层枝桠拦下,未能传出。
渐渐的,伏音的声音开始有了变化,时而是忍痛的闷哼,时而是放肆的尖叫。
不多一会儿,那声喊叫成了谩骂,声音也尖锐如女童。
“你个白毛鸡精!竟敢如此对姑奶奶,我不会说的,痛死也不说!等过几日,道主亲临,我让他把你头发扒光,成秃毛……哥哥,好痛……道主会把你们统统杀了……”
林斐然目光一凝,心神立即聚到她方才的话中。
什么叫道主亲临?为何亲临?
如霰也扬眉,目光一转,佯装怒意道:“缩头鼠辈,也敢出现在众人之前?”
“你、你这个伸头雀辈!你都敢出现,道主怎么不敢!”
伏霞的抽噎声断断续续,期间夹杂着伏音的话语:“伏霞,不要开口,他在……”
下一刻,又是伏霞的痛哭和嚎叫,她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说出的话都像是呓语。
“好痛啊……过几日祭天大典,我要把你扔锅里煮了,我一口,哥哥一口……道主……道主吃素……
等我们挖出珠子,道主会亲自降临,取回轮转珠,为新世带来曙光。”
林斐然琢磨着她口中的祭天大典是什么,心中却又想,好在沈期被救走,他们即便想挖出珠子,也不可能……
不对!
就在这一刻,林斐然突然站起身,足下树枝哗然作响,她忽然想起被自己忽略的一个细节。
她与辜不悔见到沈期时,他分明是艰难爬上屋顶,行动间看起来像是灵力被封,可在众人将他带走时,他却同其他人一般,用了御风术!
她仔细回忆那场无声的斗法,心中渐寒。
那只猴面人身的黥面十分难缠,众人对付它时花费的气力也最多,可它最后到底有没有真的回到琉璃塑像中?
不对!
林斐然足下电光乍起,下一刻,她立即朝那些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279章
夜风猎猎, 层林簌簌。
林斐然疾驰在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小道上,她只知道那些人去往的大概方向,但途中是否转道而行, 她并不清楚,但好在有人引路。
她抬头看向半空, 一只振翅的碧眼白鹰盘旋于顶,那正是为她指路的夯货, 如霰得知缘由后, 特意将它借出,只需嗅闻过她身上辜不悔的气味,它便能寻出方向。
忽然间, 夯货发出一阵类似狮吼的鸣叫, 这是示意,鸣过一声后, 它扬翅向东飞去,林斐然立即移转步伐, 眨眼间便到了数米之外。
渐渐的, 四周林木变得稀疏, 不少倒塌的木枝横亘在地,地上开始出现泥痕,这里显然经历过一场打斗。
林斐然踏过满地的枯枝、草丛间的积水,目光扫过那些残叶,忽然从风中嗅到一点浅淡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