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道剑光闪过,巨大的铁闩被一分为二,城门彻底分开,全然将门后之人露出。
这一次,林斐然没再戴着斗笠,遮眉掩目,而是坦然将身份露出,让在场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在她身后,是数位持着玉瓶的琅嬛门弟子。
“林斐然,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几位密教修士缓步后退,既是在向她问话,又是在拖延时间,好让殿内的其他教众赶来相帮。
林斐然有异动一事,毕笙等人早就清楚,可他们的计划实在太过隐秘、细碎,能探到的消息也十分零散。
譬如林斐然要入城布阵、不少宗门弟子出门采摘碧珠草,以及埋伏在各处密教附近,伺机而动。
这些消息看似有效,实则只会令人匪夷所思。
林斐然持剑上前,并没有解释,她破城而入的这番举动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
大泽府的密教据点,就在此处的东侧,敲门谈话的这几许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派人前来支援,她抬眼看去,终于开口,只可惜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
“动手。”
话音落下,半空之中雪风大作,一道淡蓝身影从上方落入密教弟子之中,泠泠的霜雪从他足下铺开,剑意涤荡,刃光所过之处,人已咽声倒地,连一片血雾也无,那些尚未喷涌出的血液被永远冰封在断开的喉口之下。
他侧目看了一眼,确定林斐然仍旧在动手,别无他举时才收回目光。
一声剑鸣越过,林斐然持剑回身,荡开两个密教弟子后,利落出手,血色篷然,如细雨般洒落在折断的医棚之上,淋出淅沥声响。
棚内很快探出一个头,那是一位患上寒症不久的孩童,尚存一丝好奇之心,偷偷看向此处,恰巧与收剑的林斐然对上视线。
默然片刻,她想起自己此行的身份,便突然作出一副经典的恶人表情,又邪恶地舔舔唇边的血,然后发出恐吓的声音:“嗷!”
“!”孩童面色一白,吓得钻进医棚,再不敢出,林斐然这才满意离开。
“……”卫常在收回余光,抿了抿唇角,佯装没有看见,只出剑拨开袭来的密教修士,替后方的琅嬛门弟子开路。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林斐然要去往的方向,尚未赶来的密教教众立即掉头回去,而在东侧,那座悬有“道法无量”的高楼,却在须臾间碎成数块,就像是被利刃切过开的豆腐一般,十分齐整。
不少琅嬛门弟子飞身在侧,指间悬丝浮动,相互交错之下,余下的高楼再度被整齐切割,轰然倒落。
街中已然陷入混乱,仅凭林斐然与卫常在二人,几乎就能拦下袭来的众多密教修士,在密教的殿宇被分割之后,二人便不再且战且进。
林斐然纵身而起,卫常在立即随后,她身法奇诡,躲过袭来的数道攻击,飘萍一般移至殿宇前方,直直看向那块“道法无量”的匾额。
右下角的朱砂眼瞳似乎轻微转动,向她看来。
她却已经没有回视,而是望向殿内,因为方才的打斗,原本挤在殿内请愿的人全都蜂拥而出,在这一刻,就连那块匾额也被切割开来,坠入散落的碎石中。
烟尘蒙蒙,在众人惊异之时,林斐然取出那个紫金葫,回头看向众人。
“气机看似无用,但却不可缺失,失了便会患上寒症,密教将其取走,恰是使天下之人陷入末路的罪魁祸首。
不论诸位信或不信,谁若还敢前往密教,献上气机,便如此下场。”
下一刻,她取出那个紫金葫,翻转倒扣,结印捻诀,以葫口对准那十几位到此请愿的凡人教徒,眨眼之间,十数人便消失无踪,令人结舌!
此景太过诡异,不远处观望的人纷纷惊惶出声,林斐然也没有放过的意思,她看了身侧人一眼,那个琅嬛门弟子便突然回神,下意识举起手中的玉瓶,照例结印,仿佛将人吸入其中一般,人影无踪,那些尖啸声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这又是什么法宝?师父给他之前可没说有这等妙用!
那弟子收回玉瓶,架不住心中好奇,便将瓶口倾斜,小心向里望去,想要看看那些人是否真的被吸入瓶中。
可无论如何摇晃,瓶中也只有毫不起眼的水,没有半个人影。
他讷讷道:“林道友,他们……这是被融化在瓶里了吗?”
林斐然没有回答,可这话听进旁人耳中,却全然变了一个味道。
他们神色各异地看向那道玄色身影,一时缄默,这番举动无疑在说,谁若是向密教献上气机,谁便会落到这些人一般的下场,被融化在那些宝瓶中,尸骨无存。
这无疑是一种震慑,亦是一招险棋。
一招彻底将林斐然推至风口浪尖的险棋。
琅嬛门弟子不善斗法,这也是她选择最后来到这里的原因,由她协助琅嬛门,一同完成第二步。
此时此刻,不只是她所处的大泽府,中州、北原、南瓶洲、东渝州亦是如此。
各宗掌门率领弟子出现在各州府主殿,说出寒症真相后,尽可能地“吞”掉所有在密教请愿或是正在入教的凡人百姓,震慑住大部分想要试探的心。
她垂目看向紫金葫,其中水液晃荡,谁又能想到,这并不是什么天材地宝,只是从灵草上一点点积出的雨水。
永夜已至,日光不盛,就连落雨都少了许多,如今只有碧珠草附近能见到雨,这也是她让众人去采摘灵草的缘由。
要想断绝密教想要的气机,与其苦苦规劝,不如直接震慑来得简单。
而能够容下如此多人,又足够隐秘的地方,唯有雨落城。
她微微吐息,望向那一张张惊恐面色,侧身露出身后的断壁残垣。
“我们还会留在这里,西乡路远,援兵或许久久不至,诸位想要献上气机,向道主请愿的,大可上前一步,来一个,我融一个。”
第303章
与此同时, 雨落城中人落如雨,淅淅沥沥从空中坠下,在一阵惊惶的尖叫声中跌至大鲲背上, 后又被送往不远处那座已经修好的水形道场。
谷雨站在最高的水幕上方,双手拢袖, 滋味难辨地看着落下的人。
“不好受罢?”张思我站在他身旁,同样拢袖, 臂间揣只三花猫。
谷雨点头:“是不好受。”
他沉默片刻, 还是忍不住道:“好久没看见这么多人到处乱爬了,真是让人头皮发麻,头晕眼花, 头痛欲呕。”
“……嗯?”张思我转头看他, 双眼放光,“知音啊!若不是打架不行, 我早去外面痛殴密教修士了,哪轮得到在这里守着?”
谷雨转头看去, 一脸找到知音的欣喜:“莫非你也……同道中人啊!”
两人之中, 一个避世而居, 多年未出,一个不爱交际,眼里只有毛宠,此时倒是一拍即合,恨不相逢。
但恰恰也因为太不喜欢交际,即便知音相逢,彼此也只是克制地点了头,始终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没多靠近一步。
两人目光交汇之际, 妙善从后方走来,同样望向下方,眼神却与二人极为不同,那是一种天生的悯然。
谷雨立刻收回惺惺相惜的目光,走到妙善身侧,拍了拍她身上的衣物,话多起来:“小妙善啊,你怎么能让这么多人坐你头上?累不累?
这么小一只鲲,怎么担得住这么多人?”
“啧。”张思我收回同道中人的想法,揣着猫去了一旁。
妙善没有理谷雨,只是看向下方,随后挥开他的手,浅答一句不累后,纵身跃下。
“哈。”张思我搂着怀里的三花,故意道。“猫儿这个小,蹲累了吧,我给你捏捏肩啊?什么,不要?为何?
……因为猫根本就没有肩,就像大鲲根本就不会累!”
在他抑制不住的笑声中,谷雨面无表情坐下,郁闷得面上的符文都淡了许多。
静了片刻后。
“……我跟你这老头拼了!”
方才还引为知音,下一刻就成了仇人,两人在水幕上较起劲来,只是和下方的混乱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不少凡人掉入道场,慌张起身,但看到周围光景后却很快镇定下来。
他们先是闭了闭眼,适应此处的光线后,才怔然看向这座以水琉璃筑出的小世界,恍惚间还以为来到仙境。
“这是日光吗?”有人喃喃出声。
有多久没见到这般诸如白昼的天日了?
在永夜中降生的孩子,或许以为天色永远是晦暗而压抑的,未曾想到天幕之外还有一轮静默的明日。
有人为许久未见的日光而怔愣,亦有人慌忙逃窜,落地后便在人群中奔逃,试图离开这个虚幻的地方,只是还未跑到道场边界,便被一声兽吼镇住脚步。
数只奇形怪状的异兽在道场四周踱步,却不靠近,就像只是在镇守一般。
这正是先前想要袭击林斐然,却被关入雨落城的几只脊兽。
它们原本为丁仪所收服,但在雨落城许久,因缘巧合之下,如今反倒成了妙善手下的异兽,为她驱使。
一开始落下的人不知凡几,但渐渐开始变少,直到此时,已无一人再落入雨落城。
在四周游荡的脊兽缓步退开,妙善从中走出,双手合十在前,眉目安宁,神容娴静,令人见了便不自觉心静下来。
人群渐渐噤声,众人或疑惑或惧怕地看去。
“诸位,不必惊慌。”她的声音稳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之所以将诸位带到此处,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气机看似不重要,但却算得上生命之源,失到一定程度,便会危及性命,这也是寒症的病因。
将其献给密教,想要换来以后的生机,无异于饮鸩止渴。”
有人心下惴惴,亦有人并不相信,只是谁都没有出口的机会。
解释过后,妙善便结印封了悠悠之口,兀自在原地打坐,这样安静平和的神态,同样也令人难以质问。
她的目光看去:“凡事皆有利,诸位不如坐下,同我一道静心思索,密教何以无所图地出手相帮,天上掉的馅饼,如何砸中每一个人。”
……
西乡,大泽府,昏黄的沙砾被风吹刮而来,蒙蒙拂在灯影上,洒出细碎的声响。
城中太过安静,这才显得这风沙声如此粗砺。
城中百姓见过那样一场打斗,此时已经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或惊惧或茫然地看向林斐然手中的宝物。
一旁被紧紧束缚的密教修士则是一脸愤然,目光定定望向高墙,却也一言不发。
大泽府太过偏远,远离中州,密教即便收到急报,派来的人也没办法立刻赶到,此处的州府,早已因为投入密教而被送到雨落城,驻守在此参星域修士早就不知所踪。
此时,大泽府便被林斐然与众多琅嬛门弟子接管。
众人眼睁睁看着她推开州府大门,登上云梯,走到那口庄严的天地黄钟旁,蓦然敲响一声。
清明的钟音当即传遍五州,回荡在每个山谷,每个城镇。
一声响动后,众人以为林斐然会做些什么,可她没有,她只是站在黄钟旁,静静看向深沉的夜色,像是在等待什么。
在她身后,一位身着蓝袍的修士缓缓走近,随后停在三步处,不再靠近。
分明一人玄袍,一人着蓝,但一眼看去,反倒有种淡蓝才是玄色影子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