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定了定神,很快便从这具小木偶中察觉到一丝生气,正是这丝生气暂时保住了伏霞的神魂。
她将小木偶放入芥子袋中,看向檐角处伏音落下的血迹,心中忍不住想,既然毕笙前几日找过伏音,是不是也找过师兄?
他现在会在密教吗?
自己想要知道的诞辰一事,伏音已经说得足够多了,若是他也有此印记,是否也会如伏音一般?
可他从妖都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
林斐然心中始终有些不安,她纠结片刻,还是从自己的芥子袋中取出一枚用梅木磨出的松果。
这是大师兄当初送给她的礼物,彼时因为寻梅不得,她心中失落,他便下山制了一枚这样的果子,一掌大小,雕琢得精细可爱,还上了点松油,触之温软细腻。
他说过,只要用这枚松果,那么在那里都能找到他,甚至不需任何灵力。
林斐然顿了顿,轻声唤道:“师兄?”
“……”
那边没有像以往一般传来回应,林斐然有些拿不准,若他一直没有回复,大抵就在密教中。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斐然最后唤了一声。
“师兄?”
片刻后,那边传来一点声响,却不是回音,而是一点细微的风声,仔细一听却又像是呼吸,有些急促,但瞬息便又归于无声。
仍旧没有应答,林斐然的心微微沉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隐隐的流光传来,她立即抬头看去,便见一只只有半翅的纸鹤跌跌撞撞飞来,随后身形隐去,直到落到她面前时,才再度展露出来。
不必展开也知道,这是沈期的回信,也是林斐然今日收到的第三封信。
第309章
林斐然没有立即打开这封信。
眼下显然是师兄那边的情况更为紧要, 以毕笙的身份,她定然知晓他的真实来历,也能摸出师兄与自己的关系, 若是因此迁怒……
她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这不仅仅是迁怒。
师兄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做了太多出格的事, 也帮了自己太多次,没被发现还好, 若是让毕笙察觉, 她绝不会轻易饶过。
更何况他眼下身体出了状况,那样一道裂痕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谁也不清楚。
动身绘下聚灵阵那日还是太匆忙了。
那几日就像是在与时间争锋一般, 心中一直在掐算,没有心力顾及其余事, 没想到自己如此贸然戳穿身份,或许会逼他离开……
林斐然握着松果的手缓缓收紧。
她的目光还是移到了手中这个木雕上, 思索着如何能够寻到蓟常英的踪迹。
如霰上前看来, 又看了眼她的神情, 推测道:“你的师兄,便是青竹?”
林斐然没有否认,点头道:“是他,在我应生死劫之前,向张思我他们送上替身的人也是他,没有这具竹身,我不可能安然活到今日。”
“原来是他……”
如霰倒是有些意外,他的目光落到这个木雕上,只一眼, 便能感觉到那人在雕琢这个松果时的珍重与小心。
他意识到什么,顿了片刻,略略扬眉,余光扫了林斐然一眼,随后才道:“这看起来不像普通的木头,味道也有些熟悉。”
林斐然抬眼看去,有些不解:“这木头有不对吗?师兄说是山下梅木做的。”
如霰原本想说,这木料的纹路与味道都与她的那具假体十分相似,但听她这般开口,便也没有点破,顺着道:“看起来像一种很特殊的梅木。”
他与蓟常英不熟,但对青竹却十分了解,难怪在林斐然初到妖界之时,他便表现出一种少见的热切与爱护,其余人或许并未察觉,但他和荀飞飞却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倒是都有了答案。
看着她手中的松果,如霰轻微一叹。
林斐然应当不知道,灵竹一族天生无心,性情混沌懵懂,故而大多时候都隐居于妖界,但不意味着永不问世,恰恰相反,每一个灵竹的孩子,都要在步入少年期的那一日走出隐居所在,踏入世间。
通过在世间的历练与修行,有的人或许一无所获,但也有的人会渐渐生出一颗竹心。
所有族人走入世间,都是为了这样一颗天生没有的心。
始终无心之人,会逐渐失智,浑浑噩噩,然后在少年期的最后一日回到族内,生死难料。
生出竹心之人,谁也不知这颗心是如何来的,他们或许会继续留在世间,或许会回到族中,再不出山。
灵竹一族族人稀少,也与此有关,他们是天生的机关艺人,是最好的铸造师,经由他们造出的偶人,只要些微灵力,便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但他们也有不为人道的密辛,比如那颗竹心的妙用。
如果没有猜错,不论是那具能够替死回生的身体,还是这颗圆润小巧的松果,应当都来自那颗被他藏起来的竹心。
他们的血肉,才是天地间最好的铸身之材。
如霰看向林斐然,自然是有些讶异的,小小木头,却也在无意间惹下不少债。
果然,宝珠之光虽然蒙尘,却不是无人窥见的。
他心绪复杂,抬头屈指敲了敲林斐然的额头,咚咚两声响,这才展颜:“好一根木头。”
林斐然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后,又凑了上去,把头侧过一边,向他露出没被敲打的另一处。
“如霰,你与青竹之间肯定有其他联络的法子,你再敲敲另一处出气,我们一起找找他?”
如霰并指推开她的脑袋,扬眉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出气?”
林斐然摇头,面上再没有以前的无措,十分坦然道:“不知道,因为我是一根木头。你对木头做什么都可以。”
如霰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又好气又好笑,面色倒是精彩地变了一下。
林斐然只是将她的师兄当做亲人,并没有什么旖旎想法,他也不可能背地里将别人的心意点破,真是嗔她几句不是,将她搓圆揉扁也不是。
他舔了舔唇,还是屈指又敲了一下,这才解气不少。
“如果他真是青竹,我自然有办法找到他。不过以一人之力,共事三处,他倒还真忙得过来。”说到这里,他也没忘了评上几句。
他取出一支长尾孔雀羽,单手结印,白羽上便流过一道微光。
在等待之时,他不无感慨道:“张春和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收一个妖族做弟子。”
这话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他很快察觉到其中的不对。
如霰眉头微蹙,在心中默默算着什么,林斐然疑惑看去时,他出声问道:“张春和是何时收下你师兄的?”
林斐然想了想:“景明十七年,是很早之前了,那时候张春和才当上首座不久。怎么了?”
如霰目光微沉,只道:“时间对不上,我遇见青竹的时候,他才出灵竹领地不久,不可能这么早就在道和宫修行。
你师兄当真是青竹?”
林斐然也有些意外,但还没有回答,手中的长羽便浮现几点荧光,涟漪般的光波在白羽上荡开,很快在某处亮起。
既然能够找到位置,便意味着这里不是密教。
林斐然微微松了口气,同如霰一道御剑而去:“我可以肯定,他是青竹,也是蓟常英,若你心中有困惑,随我一道去问问罢。”
……
白羽指向的位置正是中州,却不是洛阳城,而是附近的某处城镇。
在洛阳城布下这样一个庞大的聚灵阵后,附近的城镇都有所受益,有了灵气涌动,百姓领到了灵玉便能够更好地发挥作用,至少近来再没有妖兽侵袭。
除了肆意蔓延的寒症之外,这样的小城镇还算得上安宁。
城中也有不少宗门弟子来去,医棚搭起,与其他城镇并无二致。
林斐然顺着白羽的指引走到某处宅院前,门上的匾额不算古旧,写着齐府二字。
“齐?”
她有些纳罕,于是转头对如霰道:“你在这里暂等片刻,我翻墙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如霰按住她的肩头,扬眉道:“怎么不是我和你一起?”
林斐然道:“怎么能让你翻墙?你要走当然是走正门!”
如霰怔了一瞬,不禁发出今日第三声笑,他双手抱臂在胸,移开目光,唇角扬起,随后又移回看向她,扬了扬下颌,点向高墙:“那你去。”
林斐然当然是点头,下意识道:“有事叫我。”
她护人护惯了,哪怕是面对如霰这样的人,第一反应也是自己先动手。
话音落下,她立即翻上屋顶,准备先探查一下府内情况,哪知刚攀上去,便有一把长剑迎面飞来,她立即闪身躲开,抽出金澜剑,回身劈去,打出一招利落的回马枪。
叮然一声,锋刃相对,她与另一个持剑人打上照面。
那是一具没有脸的灵偶,它却像是有意识一般,没有片刻停顿地打出下一招,速度极快,剑身碰撞的频率太快,这不寻常的声音吸引了下方的人。
如霰后退几步,从檐下看去,唇角忍不住扬起,打趣道。
“怎么木头和木头对上了,还能走正门吗?”
林斐然听到这话,揶揄下红了耳廓,颇有些不服输道:“当然能走!”
她出声之后,院内忽然传来几声响动,像是桌椅碰撞的当啷声,混乱中又传出一道沙哑的声线:“停手。”
话音落下,出剑的灵偶便像是突然失去生机一般,陡然停下,手中的剑因这样的停顿而脱出,又被林斐然一个剑招勾回,稳稳落在手中。
她站在墙头,向院中看去,便见一个熟人推门而出。
是齐晨。
他从院中看来,姣好的面上疲态尽显,长发并未打理,只用一根发带系在腰后,已是修行之人,体形虽未清减,但乍一眼看去,却好像一副枯骨立在那处。
“是你啊。”他淡声开口,只是这时的声音却没有异样,“你的恩我已经还过了,两不相欠,现在来找我,是想自投罗网吗?”
林斐然看着他这副形容,不由得凝噎片刻,她的目光转向他身后那间主屋,屋中门窗紧闭,光芒大盛,甚至隐隐能够窥见火苗的轮廓。
若不是有他的灵力压制,这间屋子或许瞬间便能被这热度吞没。
“我是来寻人的。”她收剑回鞘,顿了片刻,“橙花还好吗?”
齐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要找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