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于神明的解构,向来自由丰沛地滋长着,而在这次的解构流言里,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出现了一个新的概念——邪神。
最开始接触到这个说法的人,全部都如同失声般沉默寂静,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已然无法思考听到的任何一个字。
直到自己回到家里,半夜躺在床上,安宁的氛围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才醒悟之前仿佛自己已经死过一遭,现在活下来的是另一具躯体。
或许,可以接受另一套说法。
人们彼此谨慎地传递着信息,压低了声音讨论。在说话的时刻,掀起眼皮瞥向同伴的神情,匆匆一眼,又低下眼眸,死死地盯着指尖。
“你听过了吗……那个说法……”
“怎么可能呢,在唯一神的陨落地,竟然背弃神明和选民?”
“是谁强调忠诚……却连竞选人都无法保证忠诚吗?”
“那些虚无到可笑的纲领,都是邪神的遮掩,对吧?”
……
人们悄声传递着消息,直到这个言论,传到了卢米农的耳朵里。
他听完,呆滞了很久,睁着眼睛瞧着地面,闭上眼睛的时候,眼角干涩地落下一滴眼泪。
卢米农微微仰着脖子,用手指抹过脸颊,将那滴滚落的眼泪向上擦去。
他的副官和他汇报:“调查到这些消息的幕后,是在打着你的名号行事。”
卢米农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他抿着唇:“执微竞选人……她懂我。”
只有真正懂他的人,才会这样默契地同他一起在无名区掀起风浪。
卢米农看向副官,坚定道:“我当然会为她、为我、为姐姐、为无名区所有人,站出来。”
执微不知道此刻卢米农已经视她为宇宙最懂他的人。她还等着卢米农上门找她要说法呢!
毕竟是第一次甩饼,她还有些怂,等着被质问呢。结果,卢米农根本没来。
她去打听了一下,发现卢米农接过了鹑火的试探,现在正在积极地做事。
执微:“……嘶。”
怎么还显得她和他很有默契的样子?!
第173章 无名区(七) 懂吗?懂了!……
执微很困惑。她对这种莫名存在的默契很困惑!
怎么回事?怎么卢米农真的在勤勤恳恳地工作?不该是这样的啊, 这样让她更慌了!
“他难道不应该过来问问我吗?”执微逮住了路过的安德烈,和他抱怨。
“起码也要试探一下我具体是什么意思吧?我就这样用他的名头做事,他居然也一声不吭地认下来了吗?”
安德烈表情可正经了。而且, 安德烈觉得执微用卢米农的名头做事, 简直送他大礼。他只有接着的份儿, 哪里还需要来问?
“不用试探啊。”安德烈说,“你用他的名义做事怎么了,主官?”
安德烈向来是无条件地站在执微这一边的,于是,在面对执微的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地道:“那不是他的荣幸吗?”
执微:……?
是怎么做到这么底气这么足的?啊?!执微都要气笑了。
“总感觉怪怪的。”执微到底是有些心虚,稍微轻咳了一声,咀嚼了一遍安德烈的话,哼道, “他肯定不会这么想。”
执微笃定地说。
……但, 很快, 她就发现她想错了。
卢米农显然也不是个正常人。
过了几天,在后面的一场公开集会上,执微和卢米农碰了面。
执微先是瞥了一眼卢米农,目光还有些躲闪。
但又看了他一眼之后, 她发现她根本不用躲, 因为卢米农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他生得挺拔,脊背笔直,坐在前排, 坚定的神情像是淬着火焰,望着执微的目光里都是燎原的火光。
他看见执微过来,利落地站起来迎接她:“执微竞选人。”目光交接的瞬间, 卢米农轻轻和她点头,满脸都是我懂的表情。
执微更疑惑了。
你懂什么?你这副表情是说明你懂了什么了?
这个眼神实在没有什么不得不给她背锅的窝囊感啊!反而满满都是战意,看得执微都不心虚了,只觉得完蛋了……好像事情又要脱离她的掌控了,发展轨迹又要偏了!
她急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自己的脑袋里面赶出去。
场地是一处露天的戏剧院,此刻,台下的观众席已经坐满了。各处通道的阶梯、高层的走廊,到处能站上位置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在场的选民里,有一些人,正是鹑火精挑细选后透露了消息的污染种。
这些污染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目光机警地四处望去,眼神敏锐地闪烁着。
是在打量周围环境,也是在确认着自己的同伴。
间或抬眸瞧上几眼,又低下头去,死死盯着地面,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人们期待地望着演讲台,等待着一会儿上台的竞选人。每一位听到了流言的污染种,心情都十分复杂,这几日的时间里,压抑着的痛苦近乎钝刀磨髓。
因为那听到的猜测,比流传三千多年的说法更趋近于真相。邪神的说法,使得一切自我讨伐的罪孽有了崭新的出口。
无论这个人再怎么信神,哪怕这个人再不肯相信这个流言,也不敢咬死绝无可能,也会考虑这其中存在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只是这一点点的可能性,便是人类对于神明的怀疑。
一旦人类开始怀疑,通往另一条选择的路径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执微很高兴看见这个。她打量了一圈,检阅了鹑火的工作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马上,卢米农就请她上台演讲,这她就不满意不高兴了。
搞什么?说好了风头都给卢米农的,她现在上去算怎么回事?
“我就不去了。”执微说,“你去说些什么就行。毕竟,按着你的说法,你去演讲和我去,是一样的,不是吗?”
这可是把场子都递过来了啊!这么多的选民,这么好的支持率提升机会,想在别人的集会里说句话都算是打广告要收费,执微竟然慷慨地白给!换别人,估计就感激涕零地同意了。
可卢米农是个老实人。他也感激涕零,但他死活不同意。
“他们现在需要听到您的声音。”卢米农坚持,“哪怕您说一句话,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
执微想,她是什么安慰剂吗?直接一剂强心针打进污染种的心里?
别说,还真是。
一直被忽视排挤的污染种,这么多年里,除了隐藏身份被竞选人拿来攻击对手信仰,用于栽赃陷害的同伴之外,出的正派榜样,也就只是贪狼鹑火这对兄妹了。
第一名竞选人的护卫官,在污染种眼里,兄妹是忠臣,执微便是明主。
在听到颠覆世界观的流言后,没有任何人的演讲能像执微说的话一样稳定污染种的心神。
执微挣脱不过,她又什么都没准备。再加上污染种都挺惨的,她也没打算胡说八道些互联网黑话来糊弄。
她思考了一下,还是带着地肤上台了。
“我是执微。”
她对这环形座位席的戏剧院场地中密密麻麻的选民,礼貌地点头问好。
地肤站在她身边落后半步的位置,看着那些污染种,也像看着过往的她。
执微:“我的两位护卫官不在,不能来和大家见面,在这里说一声抱歉。”她态度温和,不像是竞选人在做什么竞选纲领的宣讲,只像是在和相熟的朋友说话。
人们甚至觉得,他们和执微早就认识,经常在一起说话。她关心他们的身体、饭食、工作,亲切又耀眼。比起往日,只是这次她没有带着老朋友过来,但对执微带来的新朋友,人们也充满了好感。
执微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开始介绍地肤。
“今天,我第一个铁票仓占领区的统帅,地肤,也和我一起来到了集会现场。”
她侧身,抬手,将地肤引给众人看。
地肤长得精神,身上又有股倔劲儿,真的如同死后也要做扫把的野草。她脸颊瘦了一些,又愈加干练几分。
她和选民问了好,配合着执微说话,说着说着,她自然就提到了沙洲。
地肤:“我在沙洲的时候,从未有过竞选人去沙洲开过任何集会。第一位抵达沙洲的竞选人,就是执微竞选人。”
巧了,之前也从未有过竞选人来无名区开集会。无名区的污染种见到的第一个竞选人,也是执微!
选民听到了这个巧合,便下意识地对有着同样宿命的沙洲选区生出几分亲近,连带着对地肤也生出几分亲近。
地肤感叹道:“那时候那里是污染区,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执微抬头,望向露天戏剧院中央拢住的天幕。无名区的天幕是清透的白色,而沙洲到处都是暗色调的,浅麦色、淡棕色、昏黄色。
还有污染区的黑色。
地肤话锋一转:“可现在,沙洲的污染区已经消失了。”
她目光瞥了一眼执微,又看向台下,露出一抹含蓄又意味丰富的笑意。
“星网上目前还没有公布沙洲污染区的调查结果,但我想,定然是唯一神保佑。”
执微发现,地肤说话就说话呗,她不好好说话!她说两句,就隐晦地瞥执微一眼,这么多镜头放大录着呢,台下的选民将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这点暗示选民自然是都接收到了!
唯一神……唯一神……人们念叨着这个名字,意识到唯一神已经陨落三千多年了。
念着念着,人们就意识到,陨落的那位是陨落神,而这些时日,提起唯一神,人们想到的都是竞选唯一神的,执微。
地肤眼睛眯了一下:“比起分散的神格、神职,唯一神才是人类终将追随的方向。”
说完,她笑意愈发深了一些。
地肤真情实感地道:“我父亲是污染者,我是污染种,无名区作为污染种聚集地,自然是我半个家,是我和各位姊妹兄弟精神相连的地方。”
“我真心地希望,无名区可以做第二个沙洲。如同当年的沙洲一样,站出一批战士来。”
地肤一挥手:“到了你们选择选区未来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