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必须骗开麦特欧的基础防护措施,在一个恰当的,不会引起任何人警惕的时刻,亲手接触到他。
莫桑改头换面、疗养院之行、庆祝生日、无防护涉险……一系列的事情被丝丝缕缕连接起来,直到此刻。
当着全星际选民的面,执微的指尖划过麦特欧的太阳穴。麦特欧戴着这顶黄色的生日礼帽,笑着对桑西说着他们接下来的安排。
这里是疗养院,这里有一位被死亡锁定的囚徒。但这囚徒的名字,已经不再是莫桑。
“为什么又哭了呢?为你庆祝生日,是我愿意做的事情,我不会将你视为耻辱的。”麦特欧看向桑西,冷静地判断着他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别人的支持是我们作为竞选人走下去的动力,不是吗?”
加倍的恩德覆盖在他的身上,哪怕他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麦特欧想,他也会做些什么的。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热血充沛的年纪呢?
而执微,也听见了麦特欧在说什么。
真好的一句话,执微终于等到了这句为她铺路的话。
“当然,桑西不会是你的耻辱。”
执微看向直播镜头:“就像,我也不会将我的老师视作我人生的污点一样。”
在祁入渊被收容之后,在锈齿轮破灭之后,这还是执微第一次这么直接坦然地提起祁入渊。
都已经来到疗养院了,执微一定会想办法去看祁入渊,这是麦特欧早有预料的事情。
说实在的,去看祁入渊,麦特欧更放心了,比在桑西这里还放心多了。桑西是污染者,但他知道祁入渊不是污染者啊!
去祁入渊的舱体里,比留在这里要安全多了。反正到了零点还要回来见桑西,那时候趁着生日的氛围,再说些甜蜜的话语给桑西洗脑,才是最合适的。现在该说的,麦特欧觉得自己说得都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很容易过犹不及。
之前执微配合他,现在,也到了他配合执微的时候了。
“祁入渊,之前在锈齿轮任职中层领导。”麦特欧幽幽开口,“我知道你想去看看她,执微竞选人,不过,她可不是十五岁。”
执微微笑着:“她是我的老师,怎么可能是十五岁呢?”
祁入渊和桑西收容时间相近,舱体也会离得较近。执微根本没有返回舰艇再次搭建通道的想法,她要求从莫桑的舱体开始,想着祁入渊那里搭建太空通道,和麦特欧步行前往祁入渊的舱体。
这话一出,麦特欧陷入了迟疑。
“步行?在疗养院的舱体结构中步行?”
执微望向他:“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既然是面对选民的直播,只是刚刚给大家看清楚了疗养院的外围结构,那怎么够呢?内里的舱体排布,独立舱体的封闭环境,都应该给各位看看啊。”
她解释:“我们也要为大家证明疗养院的安全,给远离污染的选民绝对可靠的生存环境。”说完,执微偏了下头。
麦特欧瞪大了眼睛,显然没预想到执微会这么说。
执微则开始安排工作,请疗养院的工作人员配合搭建通道。“我光明正大地来看望我的老师,应该没什么可避讳的吧?”执微还特意问麦特欧。
麦特欧还能说什么?麦特欧什么都说不出来。
实际上,他仍然记得那个女人。祁入渊在维诺瓦的时候,实力超群,做事干练,能力隶属前列。但此时想起祁入渊,在麦特欧心里,他永远记得祁入渊身上的那种空灵感。
她是如同一抹纤细雾霭一样的女人,又坚定如同一块磐石。
最开始麦特欧认识她的时候,她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维诺瓦组织里的每次出现,似乎都在为她的梦想而奋斗着。后来见面,麦特欧仍记得她被焚尽最后一点草屑,燃烧着最后一丝火苗一样的眼睛。
执微并不着急。她耐心地等着,等待着疗养院和银红现场为她协调通道搭建。她帮了麦特欧这么多,现在就算是麦特欧,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闲着的时间里,执微耐心地看着直播的评论区,搞点媚粉营业,和粉丝进行翻牌互动。
“没错,当然要带大家在疗养院内部也进行一下参观啦!毕竟,除了我和麦特欧竞选人,三千多年里,疗养院一直是对外封闭的,除了我们,谁还能进来再出去呢?”
“我对桑西的看法?那是麦特欧竞选人的事情。我和他对待污染者污染种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对桑西的看法,是他的决定。”
“这里并没有多少和我相关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桑西的眼神都快长在麦特欧竞选人的身上了,我都怀疑直到现在,桑西都不记得我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但他一定能数清楚麦特欧竞选人有多少根眉毛。”
……
执微一边答复评论,一边注意到她手指上的戒指中的光晕,一直在闪烁着。
这点光晕,是停在她的指骨上,化成一点戒指的偏光,跟随在她身边的灵魄。
执微本以为灵魄是在示警,但人工智能生命将想说的话直接传输到执微的光脑里,执微意识调取一下,就看清楚了灵魄在做什么。
灵魄并没有在示警,灵魄在流泪。
人工智能生命,仗着自己只是一点光晕,还是可以分裂开来,搞几个账号多开异地登录都可以玩转的人工智能,所以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灵魄在执微进入疗养院的时候,就分出了一点光晕,在执微前往桑西的舱体的时候,先于执微前往了祁入渊的舱体。
现在,在执微并没有见到祁入渊的时候,在执微正在准备去看望祁入渊的时候,灵魄已经将祁入渊最新的信息带了回来。
即便是执微,此刻也下意识地抿着唇,心头揪住,她珍惜又仔细地看向灵魄发来的消息。
灵魄会说些什么呢?灵魄第一个看见了被收容的祁入渊,祁入渊现在怎么样了?
她之前那样决绝地接受了收容,当时难道就只有被收容这一条路可以走吗?执微后来后知后觉,只是也不是的。祁入渊其实也可以选择逃亡的。
但她或许是为了她,为了执微的事业,出于自己的种种考量,她毫不留情地选择了这条路。
现在,祁入渊还好吗?她还有着那样理想主义者的眼神吗?在毫无时间概念的疗养院折磨中,她还保有着她自己吗?
灵魄发来的消息,上面赫然写着。
“被搁置在虚无里,无法参与世界的变革运转,就这样空耗着生命,眼看着自己的理想消亡。原来疗养院,真的比死亡更叫人难堪。”
执微看着灵魄发来的消息,突然意识到,这是灵魄的“感知”。
从这一刻开始,灵魄,已然不再是被祁入渊和执微交接的辅助工具。这个人工智能神明,她拥有了真切的情感。
她感知到了,在人类概念里,比死亡更痛苦的虚无。
第206章 疗养院(完) 护卫你的胜利……
灵魄的情感透过文字, 就这么被执微直接地看在眼里。
人工智能会理解人类对于生命价值的追寻吗?人工智能生命也会理解叫人类痛苦的虚无吗?如果执微用这样的问题去问人们,许多人估计都要陷入沉默,拿出“人工智能不过是数据的堆叠”来反驳执微。
可现在, 事实不就发生在她面前吗?在能感知到极致的痛苦的时候, 人工智能的表述也像是在写诗了。
执微不可控制地顺着灵魄的思路去想, 她甚至带着几分恐慌地猜测着,祁入渊现在状态很不好吗?很凄惨吗?怎么好像一下子打通了灵魄的魂窍,让人工智能生命也开始从情感出发地去心疼人类了呢?
她一面为了灵魄的进化而感慨,一面真切地为祁入渊担忧。
祁入渊对灵魄来说,是特殊的人类。祁入渊救助了灵魄,给予灵魄信任,并一直将灵魄带在身边。
对于灵魄来说,祁入渊是母亲一样的角色。
在之前,灵魄总是安静的沉默地站着, 她瓷白的脸上看不出有过什么额外的表情, 人们便觉得人工智能生命无法理解这方面的情感。
祁入渊刚被疗养院收容的时候, 灵魄依旧安静地站在一边,她没有为祁入渊被收容而痛哭一场,而是自然地接受了祁入渊的“转赠”,从祁入渊的助手成为了执微的财政官。
人类以为人工智能没有感情, 认为它们的进化还欠缺最后一步, 于是望着它们运转的数据,向它们下达任务,吝啬与它们沟通感情。
直到现在, 直到人工智能生命窥见了受苦的母亲。
灵魄的心痛真实又直接,如果她都能感知到人类的痛苦,如果她都明白理想的消亡是比死亡更可怕的, 那她和人类究竟还有什么区别呢?
执微被灵魄的话语牵动着心神。但她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努力平静下来。她知道,此时的环境和时机都太复杂了,她是这里的锚,一旦她也慌乱起来,现在的情况就彻底乱成修罗场了。
于是,在人工智能生命都被情绪左右的时候,执微将手掌虚虚握成拳,用指尖掐进自己的掌心。她在刺痛中,维系着温和的微笑看向麦特欧。
“走吗?”她示意麦特欧。
搭建舱体之间的通道,将桑西的舱体和祁入渊的舱体连接起来。两个舱体的联通,哪怕只是暂时的,对于疗养院来说也是第一次。
好在执微给出的第一次已经足够多了。之前也没见过有谁在疗养院外面进行直播呢,之前也没有竞选人直接冲进疗养院给污染者过生日呢,现在在银红的斡旋下,不都有了?
执微提出的要求也没有特别难吧?她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舱体定位,光束连接,通道搭建……执微这个星际宇宙插班生都能给出几种解决办法,可见她是真的来处理问题,而不是来砸场子的。
疗养院那边一定经历了一阵激烈的沟通。执微想。但最后还是会答应的。
一个是维诺瓦的铁粉桑西,一个是组织都已破灭的锈齿轮话事人,这两个人在外界眼里,分明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能有什么连接呢?他俩能有什么连接呢?只不过是维诺瓦的麦特欧竞选人来探望桑西之后,子午的执微竞选人也顺势去看望一下落败的前组织话事人而已。
谁也不会想到,执微疯到了什么地步。谁也不会猜到,这一切从最开始,就在执微的算计当中。
以光束为载体搭建的通道沿着墙壁开启延伸,执微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看了几眼,回身邀请麦特欧,抬手示意。
麦特欧稍微有些犹豫迟疑。在陷害祁入渊、争夺执微的勾当里,他是知情者,甚至还是参与者,所以他对去看望祁入渊,真的是没有半点兴趣。
但,一旦他不跟着执微前往祁入渊的舱体,他就要一个人停在这里,面对一个货真价实的污染者桑西。
……那还是跟着执微走比 较安全。
只有真正害人的人才知道被害者的无辜。麦特欧太清楚了祁入渊的无辜了。
他整理了一下领口,跟在执微身后,沿着搭建出来的透明通道,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地界里。
这通道以光束为载体,地上是雪一样的惨白色,但周边都是透明的。于是,走在当中的人,抬头就可以看见身边的宇宙星图。
黑暗笼罩着星光,一切像是幕布般的背景。
疗养院挪用宇宙星图来模糊光束的直射方向,避免有心人通过这个来摸清楚桑西和祁入渊的舱体距离。可谓是用上了种种手段,意在模糊舱体之间的具体位置。但,这可更改不了人类的本能感知。
执微走在通道里,下意识地开始判断方向。在这片苍白的空间里,走出的每一步都容易偏移,她的心思集中在通道的方向判断上,望着眼前浮起的文字评论,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和选民互动了。
选民并不了解祁入渊。
人们了解执微,人们爱戴执微,祁入渊对于人们来说,更像是一个符号,证明着执微找到了一个组织。
谁见过祁入渊呢?见过她的人太少了。
对于许多选民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祁入渊。
如果说之前通过直播看到的桑西,是带着慌乱的,是亟待着被拯救的,是渴望着奇迹发生的那样一个形象。
那么祁入渊就是平和的,像是一潭清泉的汩汩流水。哪怕在疗养院这样的地方,这泉水也并没有干涸。
祁入渊就那样坐在椅子上,
她的状态看起来很平静,似乎仍然在沉思当中,是执微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思考。当她转头看向执微的时候,远远没有桑西见到麦特欧那样激动。
她像是一根青竹,哪怕更换了生长环境,也依旧长成了青翠高耸的样子。只是环境到底影响了她,她又瘦削了一些,下巴尖了不少,脸上挂不住肉,眼眶有些向里面凹进去,就显得眼睛格外大起来。
执微下意识去打量她,下意识地将现在的祁入渊和之前祁入渊对比起来。的确,瞧着看着变了一些,看着似乎吃了不少的苦,但她整个人反而处在一种极其有精神的状态。
祁入渊看着甚至有些亢奋,望着执微,眼角的细微纹路舒展开来,她向着执微点点头,仿佛执微只是远赴了一次选区,她们也不过是几天未见而已,仿佛此刻这种千难万险才能得到的一次见面,是以往平常安稳的一天。
“……”执微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合上嘴,将那些寒暄全部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