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执微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扬起眉梢:“你就这么相信我吗?如果我现在觉得你知道了我太多的事情,我真的想在这里杀掉你,你也甘愿为我而死吗?”
安德烈湛蓝色的眼睛眨了眨,他的目光微微晃动着,重复道:“甘愿为你而死吗?当然。”
他甚至有些茫然,觉得执微在问一件理所当然、早已确定,完全无需在此刻再强调问询的事情。
“我是你的副官。当我支持你竞选神明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好为你而死了。”
之前是这样,现在当然更是这样啦。安德烈面对这个问题,当然理直气壮。
蓝色的玻璃珠倒映着执微的神情,她心头一颤。
他的确漂亮,的确性感,可外貌上的优势在他一颗全然是她的心面前,居然也是有些不够看了。
这种信任,这种依赖……执微想,即便她未来将定位到自己的世界,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中,也不会再遇到这种信任、爱慕她的人了。
这个独特的世界观,造就了一个完全符合她每一点要求的安德烈。她当然不会杀他,她当然不会放手。
“我相信你。”安德烈看着执微情绪舒展了一些,他心情也好了许多,笑道,“而且,我不至于只配死在这种时候,只配死在这里吧?”
“你不会死的。”执微说完,开始进一步的动作。
执微操纵指尖的污染进入安德烈的身体,她为他搭建了掌控力量的体系,赋予他操纵污染的力量。
她需要为人类试验出一种力量通道,将被唯一神使用的污染稀释成为普通神明使用的那种程度,将这种力量赋予人类。
换句话说,她在造神。
她的“神明管理计划”,当然不只是什么996什么007那样简单。如果很难管理神明,那么就为人类升格吧。如果每一个人都掌握了这种力量,那么这当然再也不被叫作恶意的“污染”,也当然不会再拱卫、选举出什么神明。
安德烈的额前渗出一层薄薄的虚汗,执微冷静地将污染引导向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她轻轻开口:“不应该再叫它污染了,这分明就是一种新的物质力量。像是金、银、铜、铁一样,它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物质,只是以前人类不会利用而已。”
“或许,也是因为它是黑浊黏稠的,人们下意识想到邪恶,许多年里才生出这么多误会。”
执微意念闪动,意识腾空,她指尖盘旋着的污染随着她的意识变化,色调一点点变化着。直到黑色褪去,颜色消散大半。
执微将它变成了一种泛着光晕的浅金色。
过往的三千多年,为了这黑浊黏稠的史莱姆模样,惹出了许多误会。什么信徒,什么不忠,什么惩罚?往后通通都不作数了。
这分明是人类继承自恐龙文明的新型能源力量,还叫什么污染呢?
执微兀自道:“往后就叫灵气。”
第218章 重塑旧日辉煌 人类升格
执微有点被自己逗笑了。
她是觉得有些好玩, 才突发奇想说起来灵气的。说完自己也觉得搞笑,可起码这个名字比污染好听。
无论她是因为什么给污染取了新的名字,当污染有了另一个称呼的时候, 这一切也将迎来改变。
世界将拥有崭新的开始。
执微操纵着这股力量在安德烈体内游走, 这种感觉很玄妙, 有点儿像是为一个失去双腿的人捏出一双崭新的腿来。
她在安德烈的脑海里种下细密的力量纹路,引导着安德烈试着去操纵这股力量。安德烈的确能感觉到一种异样充斥在他的血管里,意识像是浮在身体之上,可以无限制地外延。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执微为他的灵魂硬生生地凿出来了一个出口。
从此封闭的世界有了通往更广博的领域的甬道,他的身体和灵魂尽数轻盈起来。
他明明闭着眼睛,也切实地感知到了疼痛。他应该不安的,也应该恐慌,他的生长环境和他所接触到的认知, 以往所学习到的每一处细节都在告诉他——污染是可怕的东西, 污染会叫他堕落, 背弃神明。
他明明可以躲避,可他没有,他只是任由执微动作,心中也格外安定。
因为执微在他面前, 因为伟大的唯一神就在他的面前, 哪怕被污染侵蚀,他也绝不认为自己在背弃神明。即便面对之前他认为最可怕的东西,他也不必担忧自己的意识堕落。
执微是唯一神, 她的意念便是他的意志,他将舍弃过往他的一切认知,由执微重塑他的全部。
所以安德烈无所畏惧, 也丝毫不怕,不仅并不躲闪执微引进来的力量,还试图配合。
慢慢地,疼痛缓缓消散掉,他发现自己的视线似乎被未知的力量尽其所能地抬高,用一种超脱的第三视角,俯视着现在发生着什么。
于是安德烈清晰地看见执微的指尖盘旋萦绕的那些浅金色的细线,那些东西渗透进入他的身体,而后又离开。那些丝线围着他的身体,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仿佛他整个人都是毛绒绒的了。
诡异、离奇又梦幻。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安德烈只觉得视线从未这么清晰剔透过。
浑身也格外轻松,像是睡了一个很长又很饱满的觉,现在睁开眼之后浑身充满了力气,可以去面对世间出现的一切困难。
他深深地吸气,又吐出来,清澈的蓝眼睛中毫无阴霾,每一缕思绪都格外清晰。
“我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安德烈有些茫然地开口。
执微牵着他的指尖,扯着他的手,将他的小臂提起来。“把大脑放空。”执微试验着去教会他,“去感知你的身体,从你的头往下,到你的心口、手臂、小腹……去捕捉在你体内流动的力量……安德烈,它不诞生于你的贪欲,也不来自于你的悖逆,它客观存在着,而你当然可以捉到它,然后使用它。”
随着执微的声音一点点传递到安德烈的耳朵里,他循着执微的指示去做,感知到体内的力量愈发清晰——
他突然握紧指尖,攥住了执微的手指。
执微低头扫了一眼他的手,扬起眉梢。
安德烈耳根有些红涨,但没松手,甚至立刻示意执微去看他学会的东西,来转移执微的注意力。
是的,他学会了。他的指缝中飘荡着泛着细腻流光的淡金色,丝丝缕缕盘旋在他的手边。
安德烈眼巴巴地望着执微。
执微没有挣开他的手,反而轻轻开口为他解释。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污染。污染这个叫法,指代人类被欲望污染而后堕落。但善恶同源,在唯一神死后出现的污染,本就是一种力量的外泄。”
“我们之前的研究也能证明这一点。”执微说,“对神明的信仰越虔诚,越容易被污染,本身就是因为靠近了这种力量,得到了这种力量。只是不会使用,所以反被力量所害。”
可说到这里,执微心头一顿。
她喃喃着:“我应该想一个更便于大家接受的说法。”
“想想看吧,如果将真相如山地告知出去,那会显得三千多年中人类的自我围剿像一场笑话。”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人们得知了真相,会做什么呢?“真相如果和现实相差太多,人们会排斥真相,甚至被真相逼疯。”执微轻轻道。
三千多年的时间,在一个文明才踏入星际时代的黄金发展时段,将另一个已消亡文明的最后一位遗老尊崇为神明,将它留下的力量分割给人类,为之竞赛、斗争,整个人类的基础逻辑调性都随之改变。
如果直接击穿这三千多年的谬论,人类会想什么呢?会觉得族群、文明、历史都成了一场空谈。
不要直接击破玻璃花窗。执微想,在玻璃花窗没有粉碎的时候,就赞美它漂亮,也依赖它保暖。将真相缓缓埋进时间里,随着时间的前移,慢慢透露给人们。
安德烈默契地理解了执微未说出口的话。
“您要清除所有污染吗,冕下?”他用非常正式的口吻这样问。
执微:“大家期待我成为唯一神,最关键的是,希望我解决疗养院暴动。”因为有将人类撵在存亡生死线上的疗养院暴动,所以执微才能借题发挥,顺利地将总选提前。
她深深地望进安德烈的眼睛,温和地笑了一下。她不必再解释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执微只说:“而我成为唯一神,带给大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疗养院暴动不存在了。”
“世间过去存在唯一神的时候,宇宙如何运转,那么现在时过三千多年,只会过得更好。”
安德烈的指尖还盘旋着金色的丝线,他盯着自己的手指,隐约明白了执微要做什么,可仍旧不敢置信。
“主官……”他又用起了这个他最熟悉的称呼。
执微看见了他眼底的担忧,实际上,她心中也是没有完全的把握的。走到这步,自己从未经历过即将发生的事情,一切都将在自己的掌控之下,执微怎么会不担心呢。
但她只是说:“我明白我在做什么。”
她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而最重要的是,这些必须要做的事情,只有她能做。
她被簇拥着走到神殿,命运与责任心,都叫她无法回头。
于是 即便已经想到了这些,执微也只是挺直脊背,沉下肩膀,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她笑着问:“但我来这里,要是什么都不改变,那我不是白来了吗?”
安德烈反而有些疑惑。
“你不来这里,又要去哪里呢?你要一直在荒星吗?你是注定要来这里的呀。”
他以为执微说的“这里”,说的是“神殿”,说的是这个所有竞选人都梦想着抵达的地方。
执微没有解释,只是温和地对他扬起唇角。
她未说出口的,是她最大的秘密。她将对这个世界保密,对这个世界中她最亲近的人也依旧保守如初。
她将始终保有自己,信任自己。
“走吧。”执微示意,开口,“外面的各位,等待得太久了。”
这个世界,等待得也够久的了。
执微走出神殿,入目的就是外面围着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执微竞选人!执微竞选人!”
人们这样叫着她的名字,欢呼着,庆祝着她成为神明。而后立刻就又安静了一瞬,开始高呼冕下。
冕下,是的。执微竞选人这个名头叫得久了,也成了习惯,但现在不一样了。虽然人们不知道她有没有得到成为唯一神的资格,但她从神殿中走出来,她显然已经成为神明。
人群期待地望着她的身影,等待着她带来的讯息。
执微要说什么呢?
风从人群的方向吹过来,带着人类的期待气息,拂过她的衣角。她才在神殿里对着陨落的恐龙文明流过泪,或许此刻她的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于是会在微风拂过的时候泛起刺痛。
维诺瓦的高层在台下紧张地看向她,银红的人望向她的面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人们都等着看,看她究竟从唯一神那里得到了什么。
在人们怀疑期待的目光中,执微又向前走了几步。她站在殿宇拱门的下方,站在人群视线的正中央。
悬停的摄像机围着她转,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处变化都转播给星网上看着她直播的选民。
执微还没有动,但逢迎者已经到位了。
一位神明站在台下,轻巧地往前凑近几步,执微抬眸扫了他一眼,他却弯着眼眸,叫她冕下。
“冕下,疗养院暴动还没解决。如果您真的得到了唯一神的力量,那么请您赐予人类安全和稳定,解决疗养院的暴动,将那些污染者逮回疗养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