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返程的路上,执微一直在思索这些事情。
直到回到纪蓝号后,执微才反应过来,安德烈和她说了那么多话,明显是不生气了喔!
她当着鹑火和贪狼的面,就又去戳安德烈。
执微故意问:“欧文财团,听着很厉害呀。对了,安德烈,你说,财团会给我献金吗?”
安德烈立马扬起下巴,很骄傲地说:“当然。”
“不过,目前还没有大些的财团找来,找来的财团我都看不上,主官,我把它们都拒了。”
嚯!执微心想,干得好!
对对对,要你就是来干这个的!这种活儿还是你应该做的!
贪狼抱着胳膊,戏谑地瞧着安德烈,故意说:“用伊图尔的体量,来衡量财团的大小,那主官一时半会儿都收不到献金了。”
他总结道:“这就是团队里没有财政官的下场。”
安德烈不服气:“好的副官可以兼任财政官和护卫官!”
贪狼点点头,露出困惑的神色:“可你是那种很坏的副官啊。”
执微当然是帮着安德烈说话,她赶紧说:“不坏的。”
安德烈却反常地没有立刻试图殴打贪狼。
他吸吸鼻子,深深望向执微,嗫嚅两下,自己承认了。
安德烈说自己:“很坏。”
是很坏的副官,不是好副官。好副官才不会帮不到主官,才不会只能看着主官从悬浮艇上跳下去,只能咬着牙、抹着眼睛继续完成主官的命令。
他低落一些的样子,在惊人的漂亮里又多加了几分破碎,蓝眼睛悲伤而疲惫,泛起柔软的波纹。
执微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抬起手,虚虚空握住了拳头。
她做出了一副抓着一把空气扳手的样子,演起戏来,在安德烈的金头发上拧了拧。
然后,执微对着安德烈困惑的眼神说:“修好了。”
她理直气壮地说:“坏了一点点的副官,修好了,现在一点也不坏了。”
安德烈愣了一下,小狗一样长长地嗯了一声。
贪狼很烦安德烈。他不喜欢贵族,也讨厌安德烈的天真。
于是,贪狼气不过,偷偷和鹑火说:“去,等会儿你就去把他的核心系统攻破,把他修废。”
“……他又不是机器人。”鹑火对着哥哥的幼稚显得无语极了。
但还有更幼稚的。
安德烈被执微修好了,他稍微扭捏了一下,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不再是坏副官了,他很满意,他喜欢执微说他是好副官。
执微可以多修修他。
因为……
“我是主官的小机器人。”安德烈凑到执微身边,眼睛亮亮的,黏黏糊糊地说,“专门为你活着的。”
执微高兴地笑着,摸了摸安德烈的金头发。
贪狼抱着胳膊看着,在鹑火的耳边发出了一声干呕。
“……我要吐了。”他说。
第50章 沙洲(完) 污染褪去,恭喜回家……
执微没有急着离开沙洲。
她本来呢, 来到沙洲的目的就很模糊。是一种近乎摸鱼划水的糊弄态度。
什么?要奔赴选区?那找一个偏远的吧!什么?要积攒选票?那找一个票权占比小的吧!
她是带着这样敷衍的态度,来到沙洲的。
在来沙洲之前,她对沙洲都了解些什么呢?
只知道沙洲种的神奇麦子, 烘烤出的麦饼会随机变换味道;沙洲坐落在星际边缘地带, 是很典型的荒星领域;沙洲有大片连绵的污染区, 人们在这里艰难地求生存活。
那些印象都单薄而肤浅,只停留在文字表面,干巴巴的并没有什么营养,缺乏感情。
直到她走近沙洲,才发现这里和别的地方区别很大,又似乎没什么区别。
这里有席卷天地的风沙,麦色棕色的穿衣风格,有拥挤狭窄的地下城,但也照样有着想好好生活的人类。
这里是沙 洲, 是许多人带着偏见, 没有来过也遑论了解, 但提起来嗤之以鼻的沙洲。
执微得到了沙洲的效忠,被竞选人征服的选区,会在总选阶段为竞选人投出票数。沙洲将献给她四票。
这么一瞧,沙洲便成了她的责任。
她向来有勇气, 也不推诿。就像之前她会主动去想自己淘汰后安德烈的退路, 要给安德烈写推荐信,方便安德烈以后去别的竞选团队就职;去想怎么安排贪狼和鹑火这两位污染种,那就多给他们留下些钱财。
那怎么安排沙洲呢?她输给其余人后, 沙洲也被她输给人家,人家会怎么对待沙洲呢?
执微想,她不能再如之前那样, 只想着随便输给谁,叫自己从选神里解脱出来就行了。
她要输给一个很厉害很优秀的人,让真正厉害的人选上神明。她被淘汰前,确认沙洲会被善待,也不枉她来星际一次,也不枉她救沙洲一回。
执微很努力地琢磨着这些。她也才穿越到这里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一眨眼,不仅有了几位下属,还有了一个选区,她美好的出道当爱豆的愿望,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生活太饱和了,哪怕是以前做项目死命加班的社畜生活,一个月的时间里,信息量也没有这么多……
于是,执微在沙洲又停留了几天。
在第三天的下午,地肤带着面色发白,但明显好转许多,可以行走如常的莫桑,来见了执微。
莫桑才十五岁,个子不高,眼睛乌溜溜的,头发被剃得很短,像是一层青皮胡茬。
他行事有些怯怯,跟着地肤进了纪蓝号,眼神从笔直纤长的睫毛下探出来,在纪蓝号里到处望望。
这是个污染者。
在场的人都打量着他,目光里的含义各不相同。
执微是因为之前只匆匆见了莫桑一面,现在仔细去看看莫桑。
安德烈第一次见像个人类的污染者,他之前生活在贵族领地,就没见过污染者。在星网倒是见过一些,但那些都癫狂而迷乱,根本不像是人类了。
贪狼和鹑火都是污染种,他们的妈妈爸爸是污染者。
他俩的情绪有些复杂,各自拿着武器,行使着护卫官的职责,用枪口对准了莫桑。
因为莫桑看着并不像是在陷入精神混乱的样子,他俩就没有立刻攻击,而是持枪警惕。
安德烈在后面用脚踢贪狼的靴子,他很不满贪狼没有立刻射击。
在他的理解里,他认为忠诚不完全,就是完全不忠诚。这是污染者啊!为了主官的安全,为了大家的安全,看到污染者就要立刻攻击,这是常识啊!
但执微没下令。他这两天格外听执微的话,不怎么自己叫嚣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咬着后槽牙,梗着脖子,脊背僵硬,警惕地到处乱看。
地肤带着莫桑坐到待客厅里,执微坐在对面,机械手臂稳稳地端了几杯饮料过来。
莫桑抿了一小口,眼睛亮了起来。
地肤没喝,她明显看着有些焦虑,对着执微,轻轻地叹着气。
“神殿会收容他,带他去疗养院。”她喃喃说。
安德烈心想,不然呢?!
执微没打断她,她看得出来,地肤没有说完。
地肤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望向执微,目光里是执微在地肤濒死的时候,都未见过的一种脆弱。
“我爸爸就在疗养院。”地肤故作轻松地说。
“在我三岁的时候,他就堕落为污染者,被疗养院收容了。之后,他给我和妈妈寄过信,手写的。”
地肤目光里露出回忆的神采,想起那些被爱过的日子,便叫她神采飞扬。
“第一封信,是我五岁时寄来的。字迹工整,字里行间逻辑清晰,说他很爱我和妈妈,余生都会为我们祈祷。”
“第二封信,是我十二岁时寄来的。很长一封。只是,写着写着字,他的笔触就开始打结勾圈。”地肤眸光暗淡了些,“上一行在说他爱我,下一行就说他错了,他的爱本就卑微渺小,理应全部献给神明,生下我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原罪,他后悔生下了我。”
执微此刻才反应过来,地肤也是污染种。
是啊,沙洲在污染区附近,极易出污染者,自然有更多的污染种。
地肤低头喝了一口饮料,甜味流淌在她的舌尖,她继续说道:“最后一封信,是我二十岁时候收到的。”
“上面没有一个我能认出的文字,勾抹的线团像是简笔画,我大概能看出,画的是他、妈妈和我的全家福。”
地肤低声说着,又苦笑起来:“可他画得很差,黑色的笔触一直在抖,人像周围扯出丝丝缕缕的线头,就像是污染一样。”
“疗养院会吞掉人的生机,在虚无中泯灭,是比死亡还严苛的惩罚。”
地肤说了自己,却不是完全地在说她自己。
她分明也是在说莫桑。
地肤:“他才十五岁,主官,他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他甚至没吃过几顿饱饭,没吃过一块零食。”
“他去了疗养院,也会像我爸爸一样……我……”说到最后,地肤低低地叹着气,语序有些混乱,又沉默下来。
一片寂静里,安德烈又做坏事了。
安德烈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光明正大地去砸莫桑的脑袋。
莫桑被砸得晕头晕脑的,巧克力掉在他的怀里,他捡起来,低头研究起来。
执微知道疗养院是宇宙中的一座人造牢笼。
宇宙疗养院被建设成一颗人造伪星,一间一间的白色单间囚禁着一个一个的污染者,房间头尾相接,密密麻麻,形成星球样的囚笼。
她只是知道那里可怕,但此时才知道关于那里的危害。
与家人分离,余生见不得面,在虚无中艰难写下信件,对女儿说后悔爱你,后悔生你。
日子一定很苦很难挨吧,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