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同你讲过了,家里有厉鬼纠缠我,只有去她那里我才能好眠。”
“我是读书少,阿郎何苦骗我,若真有女鬼,我和元伯为何从来没见过!”
元真意面露无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来都把你当作兄弟,你为何就不能信我一次呢,这次来得道长有真本事,那无望山的瘴气就是他们除的。”
书童显然不太高兴,“阿郎又在哄我了,你若是把这功夫拿去多哄哄孟家娘子,早些做上孟家老爷的乘龙快婿,再用心把书读好,未来有丈人作保,自然官运亨通。”
“我知道,可那孟青棠从小就无趣,我与她实在聊不到一处去,何况他爹也不过区区县丞,待我金榜题名……”
孟青棠!?听到这里苍清的眸子瞬间亮了,是他们寻的那个青棠娘子吗?可当初问起时,元真意明明说他不识得的。
想到卜卦问名那日元真意的表现,似乎确有端倪。
这元郎君一点都不真诚!
那边书童还在继续劝解,“这就是阿郎不对了,现在虽只是县丞,日后肯定是要提上去的,还有那苏锦娘子倒是能和你聊一块,可她毕竟现在流落烟花之地,老爷走时托我一定要看顾好你,莫要叫你走了歧途……”
元真意将声音又放低了些,“好了!你莫再说了,这次只消能将厉鬼除去,我自然不再和锦娘来往,她并非良人,我本就未当真。”
“哪来的鬼,我看是阿郎心里有鬼。”小书童嘟囔,“阿郎到时可别忘了自己说得话。”
元真意不耐烦起来,“晓得了,元伯大把年纪都没你啰唆,我自有打算,我同你保证我定以前程为重。”
说完他不再理会,返身回了房中,不一会里头便传来了嬉笑之声。
“将我家阿郎都带坏了!”书童朝着门啐了一口,愤然离去。
苍清和李玄度面面相觑,见那头的人都走了,才从暗处走出来。
“你可听见了?”
“嗯。”李玄度仰头望天上新月,“还有两日才到上巳,今夜先将厉鬼解决,明早再去寻人。”
说着话,二人也走到了各自的房前。
苍清在她的房门前同李玄度道晚安,“子夜见。”
李玄度瞧着她笑问:“今日不与我同住了?”
平时只要和鬼沾边的事,怂包苍清一定会死缠烂打留在他房中。
“这宅子里哪有鬼?何况现在画在你那,有鬼自然也先找小道长你啊。”苍清贼兮兮放低声音,“你比那元郎君俊俏百倍,可要当心别被女鬼看上给勾了魂。”
她嘻嘻笑着进了房里,留下李玄度在自己的房门口哭笑不得,各人皆要沐浴更衣,今夜也确实不便同宿一屋。
第42章
夜至子时。
李玄度还未就寝, 今日无望山一行,弄得一身异味,还得了满背的伤。
好在元家待客也算周道, 屋里备下了热水。
褪下外衫, 他的里衣已经混着血与伤口粘连在一处,他瞧不见背后, 难以独自处理, 干脆穿衣沐浴, 温热的水化开血痂,才脱得衣服。
待一盆净水成了血粉色, 他出了浴桶披上新外衫, 衣上降真香的气息盖住了血气, 他想一会再见苍清, 就无需推开她了。
只背上的伤他上不到药, 火辣辣地发疼,吞了颗止血丹药作罢, 倒是有点想念妙手回春的大师姐, 若她在,这点皮外伤不在话下。
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琴声,音律他很熟悉, 出自今棠之手, 大半夜弹琴还真是不管邻人死活。
装着美人图的乾坤袋安安静静放在桌上,他检查后挂回腰间,顺势穿戴好衣物, 拾起换下的衣物推门而出,打算去井边洗衣。
避尘决唯这点不好,不除味, 衣物瞧着干净还是得过一遍水。
院中不知何时起了层薄雾,天上的新月被云层遮去,只剩院子里挂起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摇晃晃,发着微弱的光。
李玄度敏锐地察觉出一丝怪异,侧头看向苍清的屋子,屋里黑漆漆的,说好的子夜见,这是歇下了?
在井边放下木盆,他敲响了苍清的房门,许久不见应声,他立时心有异样,翻手取出罗盘,念咒掐诀,罗盘上的指针便开始疯狂转动。
有妖气。
心里一阵发慌,抬脚便要踹门,身后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
“小道长,干嘛呢?”
李玄度回头看到苍清熟悉的脸,提起的心又落回肚中。
“你去哪了?怎么不先来找我?”
“我听见有异声就出来看看。”
“那你也该先喊我一声,不该自己冒失跟过去,万一……”
“我这不是没事嘛。”苍清截住他的话头,嬉皮笑脸回道:“怎么?你在担心我?”
“没有,我是怕你坏事。”他说完又觉得心虚,立马给她看手中疯狂转动的罗盘,补充道:“有问题。”
苍清不看罗盘,只道:“你也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才出来的?”
“没有”两字还未说出口,耳际传来了陌生幽怨的女声:“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里见得旧人泪……”
声音若隐若现,似远似近,飘忽不定。
“谁?”李玄度警惕回身。
不见人回答,那声音还在自顾自幽幽说着。
“说什么深情不负……到头来净是些负心人……”
院中忽而刮起一阵怪风,迷得人睁不开眼,连那声音也被风拉长,断断续续成了鬼哭神嚎。
有道红色身影一闪而过转进了后院里。
“鬼?跟上去看看。”苍清拽住李玄度的衣袖,人已经朝着后院方向走去。
他任由她拉着走,笑道:“今日如此胆大,敢一马当先了?”
苍清不答反问:“若这鬼也是个苦命人,你能放过她吗?”
李玄度正色道:“可怜也不是害人的理由。”
“如果她没害过人呢?!”
看着苍清眼巴巴回头瞧着自己,一脸焦急期盼的模样,李玄度有些无奈也有些苦涩。
自她出现后,他对妖鬼的态度早已不似从前,她难道从未发现吗?何故还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摇摇头不再作声。
后院有间柴房,里边有微弱的光从门缝溢出来。
推门而入,一身红衣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倚窗而立,丝丝黑气绕在她的周身。
他没开眼竟瞧见了黑气?这得是多厉害的鬼?
李玄度立马警觉地挡在苍清身前,喝道:“何方妖孽?”
苍清却从他的背后走出来,“她应该就是那画中人。”
女子这时也转过身来,和白榆七分相似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李玄度心下惊疑,出门前明明查看过美人图,并不见有何问题,即刻从乾坤袋里取出画来,展开一看,画上原本眉眼低垂满目愁容的女子当真不见了。
他卷起画,质问道:“你到底是妖是鬼?”
女子声音温婉,徐徐开口:“我是已死之人。”
李玄度挑眉,一手抚上了腰间的月魄剑,“既是已死,又何故在此作乱?扰人安宁!”
女子悠悠然答道:“是元郎负我在先。”
苍清许是看见了他的动作,按住他的手,“小道长,你先听听她怎么说。”
那女子便缓缓道来:“我叫白灵,曾经是人,死了后不知怎么就进了这画中,日日看着自己被传来阅去,听得一声声的赞美之词。”
后来机缘巧合下,画落到元真意的手中,如其他男子一般被画中人美貌所迷,爱不释手竟到了痴迷的地步,挂在枕边日日赏玩。
白灵莫名觉得他长得很像自己一位故人,但这个故人是谁她又记不起来,听他整日在自己眼前痴语,也只一笑而过。
直到某日元真意对着画像道:“若我能娶到如画中女子一般貌美无双的妻子,我定待她如珍似宝,决不辜负。”
白灵便起了玩心,从画中走出来想要吓吓元真意,可元真意竟不觉害怕,还感谢上苍让他美梦成真。
至此,他们日夜相会。
白灵原本只是玩性大发,在元真意的海誓山盟下动了真心,便问元真意何时同自己成亲。
元真意却开始回避白灵,白灵只当他是因两人身份悬殊退缩了,更加变着法子哄他开心,可他同自己来相见的日子越来越少。
直到某次元真意哄着她回到画中后,将她丢进了燃着熊熊烈火的炉子里。
她才意识到人心易变,情深不寿。
玩心是白灵起的,最后她自己成了笑话。
她自然恼怒,于是变作恶鬼模样吓唬元真意,可也就是吓了一次,此后她回了画中,再也不曾出来。
不想元真意却是真起了杀心,不止一次找来道士想除掉她,她忍无可忍昨夜再次显形,却叫几张符纸打伤了,只得狼狈逃回画中。
听白灵讲完她和元真意之间的恩怨,李玄度不咸不淡问道:“那你今夜现形是见到了我的符纸,告饶来了?”
白灵点头,“我晚间在画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又见到一样的符纸,知道你有除掉我的能力。”
“哦?”李玄度只是轻哦了一声。
白灵立马又补了句,“我还知道玉灵芝为何物!”
李玄度不信,“你如何知道的?”
白灵犹豫片刻,似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才道:“我从汴京而来,虽生前大部分记忆都是模糊的,但我真知道玉灵芝是什么,只要小道长肯放我一条生路。”
苍清此时也道:“小道长,这事怪不得白灵,放过她吧。”
李玄度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敛下眸沉默着把玩手中的画,手指在画轴的锦缎上来回摩挲。
良久,他展开画轴,对白灵说道:“你先回画中,没有弄清事实前,我不杀你。”
白灵行了个宫中礼后消失不见。
李玄度将画一卷,收进了袖中,对苍清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