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裂颚魔蚁的巢穴，吞下了那个即将从液泡中孵化的未知生物后, 猩红睡莲就一直处在沉睡的状态。

　　棘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没能叫醒花花，好在他本身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关于那未知之物的探讨就暂时搁置了下来，等到这朵花醒来再说。

　　苏醒的猩红睡莲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那股又怂又愣的劲头彻底消失不见，整朵花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即使荆棘藤被半精灵拽在手里，也不影响它一副世外高人大道得悟的模样。

　　安妮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从一朵花身上看出这么多情绪，不得不说自从以这样的面貌寄宿在棘身上后，这朵花一直都过于活泼生动了，时常会摆出些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抽象神情。

　　两人来到了位于城堡底层的魔法实验室，这里设置了各种魔法禁制，能防止未知的魔力污染向外泄露，也是棘在发现花花苏醒后就匆忙赶回领主城堡的缘由。

　　确认所有禁制都已经生效后，安妮丝再次看向了猩红睡莲，凑近到花花身边微微眯细了眼睛。

　　“我怎么觉得这家伙是在故意装深沉呢……其实花花压根没什么变化吧？”

　　王女殿下说完，伸手戳了戳那肆意舒展开来的猩红花瓣。

　　花花并不存在的后脑勺仿佛落下了两滴看不见的冷汗。

　　棘也终于回过味来，拽起荆棘藤用力摇晃了一下，“……别装死。”

　　他阻隔了身体内部分魔力回路的流向，这是在魔力潮汐降临时，猩红睡莲失控之后，棘在安妮丝的建议下掌握的新技巧。

　　此前魔力失控的本质，在于棘为猩红睡莲设置的「魔力容器」发生短路现象，那么设置足够的阻断保险措施就能避免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花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顿时猛烈挣扎起来，花蕊处的巨口发出了嘶嘶的悲鸣。

　　我这不是怕醒来之后被你们搞去切片研究，想搞得严肃一点嘛——

　　你们俩没良心的家伙，这种时候不应该庆幸可爱的小花花平安无事吗？别掐我魔力回路咳咳——

　　明明是一朵没有脸更没有表情的花，却因为扭动与悲鸣太过生动，愣是让安妮丝从中读出了猩红睡莲那有如实体的抱怨，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她也摆出了严肃认真的表情，对猩红睡莲说道：“花花没事当然最好了，你与棘是一体共生，只要你别老想着找事，我们当然是可以好好相处的。”

　　“说起来当时的情况很紧急，如果没有花花你吞下那东西，可能所有人都已经遭受未知的魔力污染了，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感谢你才是。”

　　“我们来到这里并不是想抓你来切片研究，只是想了解被你吞下去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棘配合着王女殿下的话，适时地让体内的魔力回路流向恢复运转。

　　终于喘过气来的猩红睡莲顿时又精神了，将信将疑地探出头来，花瓣跟巨口处那一圈獠牙缓慢抖动了一下。

　　……真的？

　　“诺安的领主向来说一不二，我向你保证。”安妮丝用最郑重的表情点了点头。

　　花花仿佛相信了她的话，晃动着荆棘藤从半精灵手中挣脱，昂首挺胸地把花瓣全部张开了。

　　这表示它非常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诺安领主的感谢。

　　棘忍不住默默摇头，这又怂又欠的性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一株新生的植物意识上。

　　安妮丝微微笑了笑，循循善诱道：“所以花花为什么要吞掉那东西，你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吗？”

　　猩红睡莲微微摇晃了一下，花蕊处细密的獠牙一阵张合，而后朝向了自己的宿主。

　　它到底不是人类，没有可以发出声音开口说话的器官，平时还可以借由生动的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这类准确的情报信息就只能靠棘来传达了。

　　半精灵感受到了通过魔力传导向意识中的回音，棘微微蹙眉，显然在消化猩红睡莲带来的信息。

　　他看向了安妮丝，说道：“花花说它吞下的是「深渊之种」……与它同源而生的深渊造物。”

　　安妮丝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虽然早就猜到裂颚魔蚁异变的根源来自深渊，但真相似乎比预计的情况更为严重。

　　“与花花……与「猩红睡莲」同源而生的意思，是那东西最后也会变成灾厄之花那样的存在，甚至引发枯萎的天灾吗？”

　　棘微微颔首，随即又摇了摇头：“花花说「深渊之种」会发育出跟它一样的东西，但具体形态取决于种子落在什么样的魔物身上，以及那一刻它们灵魂之中最深层的渴望。”

　　“花花是一株早已灭绝的异株品种「猩红睡莲」，它得到「深渊之种」那一刻，最强烈的渴望是「生长」。”

　　安妮丝顿时明白了过来，不如说「生长」是大部分植物最基础的本能，即使是植物型的高阶魔物，也逃不过本能的支配。

　　所以灾厄之花带来的「枯萎」现象，本质上是过度生长导致的提前衰亡。

　　“而裂颚魔蚁那边……花花的形容是「饥饿」以及随之产生的「进食」欲望。”棘继续分析道。

　　这也是大部分魔物的本能，异变的蚁群一直在寻找更高魔力浓度的食物，坚持不懈地进攻拥有魔力圣物的兽人聚落。

　　“深渊之种寄生的并不是裂颚魔蚁的蚁后，而是它还未产下的蚁卵。”

　　“未成形的蚁卵本能的需要更多魔力与营养完成孵化，其信息素影响蚁后，进而扩散到整个蚁群。”

　　“蚁后希望产出更强大的工蚁，带回魔力浓度更高的食物，来保证这颗蚁卵顺利孵化……”

　　“这就是裂颚魔蚁蚁群那超常进化能力的根源。”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棘心中也有些后怕，照这样看来，最后蚁卵的墓冢上，那仿佛有什么即将破壳而出的现象，正是那只带着「深渊之种」快要孵化的裂颚魔蚁。

　　深渊的造物竟然能从超位魔法的轰击下安然存活，如果不是花花最后将那东西吞了下去，终暮大森林里或许就要诞生第二个来自深渊的天灾了。

　　——名为「饥饿」的污染之源。

　　一朵灾厄之花已经让整个精灵一族与「维尔树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时至今日也依然为枯萎之源所影响，棘难以想象新的深渊天灾如果真的成型，会给终暮大森林乃至诺安带来怎样的破坏。

　　或许所有人都会被「饥饿」的魔力污染，变成像裂颚魔蚁一样被本能支配的怪物，丧失理智只会机械寻找撕咬具有魔力的食物。

　　安妮丝回想起了莉芙恩与那些弱小魔物被污染的情况，所有个体都是在裂颚魔蚁出现捕食行为时才会遭受「饥饿之源」的魔力污染，单从这一点来分析，的确与灾厄之花带来的「枯萎之源」非常相似。

　　这完全符合目前对深渊造物的观测结论——某种基于认知概念而产生的魔力污染。

　　她看向了莫名有些得瑟的猩红睡莲：“吞下那枚深渊之种后，花花你体内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吗？”

　　花花挺直了荆棘藤，曲起两片叶子，像是高傲地叉着腰，发出自满的嘶嘶声。

　　负责翻译的棘微妙地沉默了一下，说道：“它说当然有影响，不然能睡这么多天没动静……”

　　半精灵咳了一声，用这朵花得瑟的语气跟王女殿下说话，让他很是不好意思。

　　“两种不同欲望的「深渊之种」会相互吞噬，花花说它肯定不会输给一个还没孵化的小种子，它不希望在自己的花园里出现别的深渊造物。”

　　“欣赏花园里所有生命肆意生长，最终走向枯萎的终点，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等那只蚂蚁孵化出来，万一把它的花花们全都变成只有食欲的傀儡怎么办……”

　　“嘶嘶！”花花扭动着荆棘藤，强烈要求宿主把最后那一句也说出来。

　　“……花花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就算是王女殿下，现在鲜嫩的样子也比只知道吃的饭桶好看一点。”

第82章 两人的研究 「深渊」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安妮丝挑了挑眉, 捏住一片猩红的花瓣用力拔了一下，这朵怂花立刻声嘶力竭地缩回宿主身后去了。

　　她敢肯定，花花原话里的代称肯定不是「王女殿下」。

　　不过关于「深渊之种」的信息都是初次听说的宝贵情报，安妮丝希望能了解得更详细一些。

　　根据花花的描述, 那像是一种伴随着魔力潮汐, 从「深渊」之中无序降临的魔力投影。

　　这股力量最初是一片空白的, 随着「深渊之种」根植的欲望而不断向外扩展, 形成类似魔力污染的现象。

　　花花并不记得自己作为「灾厄之花」那千余年的时光, 对于一枚发育良好, 差点将整个精灵血脉都污染同化的深渊之种来说, 记忆之中唯一残留的底色, 就只有那不断在灵魂深处回响的「生长」欲望。

　　更多关于深渊的情报，花花也不太记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深渊污染外泄的方式并不只有「深渊之种」。

　　降临初期不会带来任何灾难, 而是对特定个体的欲望进行提炼、融合、扩张, 这样的「深渊之种」甚至算得上是温和的外泄形式。

　　花花能感觉到深渊的气息在魔力潮汐中不断加深，类似的现象在近十几年来愈发严重，森林深处必然还蕴藏着比裂颚魔蚁更加危险的深渊造物。

　　光听一朵花描述从未见过的现象还是太抽象了, 安妮丝想了想, 看向了在半精灵身后探头探脑的猩红睡莲。

　　“花花你还能复现被吞噬的「深渊之种」吗？我们可以把那东西切片研究……”

　　“嘶嘶——”

　　花花的荆棘藤顿时扭曲在了一起，它就知道这个可怕的人类不安好心, 还没放弃把它这样纯良的深渊造物切片研究呢！

　　蚁卵形状的「饥饿之源」早已经消化干净了, 不过类似的气息倒还剩了点残渣。

　　花花的身躯在原地扭动了一下, 随后收拢了猩红的花瓣，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一般发出断续的干呕声。

　　在两人露出疑惑的神情之前，它又张开了花瓣, 花蕊处的巨口咕涌了一阵，冒出了阵阵不祥的黑烟。

　　“呕——”

　　一堆裹缠着黑雾的不明物质被吐到了桌面上的魔晶石容器里，花花用叶片擦了擦嘴，把容器往安妮丝跟前一推，挥挥花瓣表示不客气拿去用吧。

　　安妮丝：“……”

　　她果然还是对这朵怂花太宽容了是吧。

　　不过安妮丝很快感受到了从那堆不明物质中散发出的影响，带着莫名其妙扰乱感官认知的效果，与此前在裂颚魔蚁巢穴时的情景如出一辙。

　　“殿下，这恐怕就是深渊之种的残渣。”棘也有同样的感触。

　　位于魔法实验室中央的魔力核心泛起澄澈的光芒，表明整套魔法防御矩阵中，有一部分法阵正在运行。

　　安妮丝感觉到自己动荡的神识很快稳定下来，高阶魔法师强大的精神力让她有了能直视这团不明物质，而不会被认知错位冲击，走向精神失常的危机。

　　深渊之种的残渣已经比当时快要孵化的本体弱小许多，扛过了那诡异的认知污染，安妮丝终于得以好好观测一番。

　　语言难以描述这团残渣的本质，看上去就像将时间、空间、所有的物质、甚至是构筑世界的法则一并揉成了团，混乱地交缠在一起。

　　饶是有魔法实验室里的精神锚存在，多看上一会儿安妮丝依旧感到头晕目眩。

　　她回想起「永曜圣廷」对深渊污染的种种判定，把这东西称之为黑魔法属实有些冤枉了，传统意义上的黑魔法，顶多是施法手段或是魔法素材用得比较邪门一点，根源上还是遵循环域魔法的理论。

　　而深渊的污染根本就是缠绕在「法则」之外，是完全不应存在于世的东西，所有的理性与认知，任何基于世界的存续而建立起来的感知，都会在看到一团混沌之时被强烈动摇。

　　安妮丝伸手将魔晶石的容器倒扣过来，在看不见那一团残渣之后，紧绷的精神与感官顿时齐齐一松，让她终于得以喘过气来。

　　棘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感觉到花花有些紧张地顺着他的手臂钻了出来，猩红的花瓣微微张合，像是在确认两人的状态。

　　你们最好不要输给深渊的气息。

　　棘听到魔力的回音在意识深处响起，那是来自猩红睡莲的低鸣。

　　我可不想回到那种脑子里被单纯的欲望占据，像个傻子一样被本能奴役的日子。

　　棘垂下目光，异色的双瞳看向了难得能说点正经话的花花，忽然伸出手，模仿安妮丝揉雪獠耳朵一样，用力抚摸了一下那片有点耸拉的猩红花瓣。

　　然后成功糊了自己一手的黏液。

　　棘微妙地移开了视线，干脆把花花整个搓吧搓吧塞回了袖口里。

　　他们当然不会输给深渊的气息，总有一天，他会与安妮丝一起，亲手揭开深渊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