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滚动,径直往黜龙军大营扑来。
到此为止,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战,不可避免。
而值得一提的是,隔着一条清漳水的东都大军,却多聚集于河对岸的河堤之上,遥遥来做观战,并没有搭建一座浮桥,来做交战的意思。
当然,一彪兵马打着“纪”字大旗顺流而下也是事实。
大约大半个时辰后,太原兵马抵达近处,阵型稍散,黜龙军并没有趁机攻杀,而是依旧谨守栅栏壕沟,坐视对方整理军阵。
当此时,一骑飞驰而来,直奔黜龙军大营。
而很快,就在后方梅花花心处人工土台上与周围将领文书闲聊的张行便得到消息。
“他们想要阵前单挑?凝丹对凝丹?”张行微微一愣,旋即失笑。“好算计!”
周围也都哄笑。
的确是好算计。
且说,在拥有真气的世界里,阵前单挑某种意义上是合乎战争科学的,尤其是凝丹层面的单挑,更具有观赏性,而观赏性能直接刺激士气,往往小规模战斗中,将领的单挑能轻易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只不过,根据前晚战斗的反馈,太原兵马应该拥有凝丹-成丹境的高手二十出头,应该是每营都有一正一副的配置。与之相比,黜龙军这里只有张行、雄伯南、伍惊风、徐世英、徐师仁、王叔勇、贾越、牛达等数名凝丹以上高手,王雄诞、周行范都是近乎凝丹的水平,崔肃臣是文修。
实际上,为了确保战力,除了必要的人员离去外,张行几乎是绞尽脑汁,尽可能留下了最多的战力,窦小娘这种境界靠近凝丹的都被临时提拔到准备将里了,为的就是拼尽全力维持一个小规模真气大阵的运行。
而现在,对方要单挑……坦诚说,谁也不敢小瞧对面的关陇、晋地精英,胜负只当五五开。
但是,太原军死了、废了一个凝丹,对全局无碍,而黜龙帮少了一个凝丹,很可能就会让这个区区万余人的大阵露出一处破绽。
很显然,对方早就窥破了黜龙军的军事准备与部署。
笑声中,张行重新捋了一遍迄今为止的战事逻辑:
第一步,进军汲郡,开黎阳仓,黜龙军主力尽数进发到了河北的西南角;
第二步,东都反击,大宗师、靖安台中丞、皇叔曹林率领东都最后的菁华力量,自河内郡登陆,尝试反扑;
第三步,大宗师张伯凤出现组织了红山大会,这使得黜龙帮趁机后退,并制定了顺着清漳水诱敌深入,择机而战,不能战则走的基本策略;
第四步,太原白横秋窥伺已久,同样利用红山大会的空窗期制定了一整个系列的计划并迅速付诸于行动……其中包括对黜龙帮宿敌薛常雄的外交拉拢,对曹林的伏击,对东都兵马的拉拢胁迫,对李定的挟持,最终迅速演化为对黜龙帮的包围加突击;
第五步,得知消息后,也就是区区四五日前了,黜龙帮陷入到逃不敢逃战不敢战的严峻地步,这个时候张行不得已做出了选择……虽然是经过辅助做出的选择,但确系是有一个合理化方向的,那就是抛开负担,在纯粹简单高手对决到全军决战中等等不同层次的战斗概念中,选取一个精锐部队建立小心真气军阵的方略来做应对;
第六步,就是眼下迎战了;
第七步,……
张行想到这里,心中恍然,他作为全军主帅,不能简单只算计今日一战,好像这一战成了就行,他必须要以此战防守成功为前提,考虑全局,包括以后的种种发展。
而从这个角度考虑,这一战最好要赢得有余力,才有资格震慑敌军,方便后续寻求转折。
一念至此,这位首席只在刚刚安静下来的将台上开口:“他虽是想占便宜,我们却不能示弱,不然还以为我们怕了他呢!几位大头领,你们谁去迎敌?”
徐世英听到一半便诧异回头,却正好迎上张行目光。
张行见状也不多想,便以手指向了对方:“徐大头领既有此意,且观你破敌!”
PS:委实惭愧,不过大家放心,再有一周我就从月子中心地狱超度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跬步行(17)
太阳微微偏西,但并不灼热,没有风,使得烟尘乍起便落,也正是因为如此,营寨前的空地上,很多细节被看的一清二楚。
包括隔河观战的东都兵马,也都能看个热闹。
按照之前黜龙军的回应,此次出战的是黜龙军大将徐世英,而徐世英在黜龙帮众的地位毋庸置疑,其人作为黜龙建帮三大将之一,常年坐镇白马,掌握东郡,直面东都,便是后来一度在某人成为首席时被立威了,来到河北也还是担任实际上的军事辅佐,全军副将。
如此人物,居然出来单挑,此番临阵小计,未免过于成功了!
“白”字大旗之下,英国公白横秋根本没有去看趁机整队的本部大军,只是在大旗下探着身子,死死盯着前方出战的黜龙军大将,眼神明显有些……不解。
“此人是徐世英?”白横秋忽然回顾来问。
“这应该做不得假吧?”一旁的亲信大将孙顺德诧异反问。“难道黜龙帮还派出来个假的出来送死?”
“会是徐师仁假扮吗?”白横秋追问,但马上就自己否决了。“不对,我记得徐师仁是断江真气,此人是长生真气……”
“那就应该是徐世英。”窦琦认真来对。“黜龙帮凝丹高手也是有数的,修行长生真气的极少,当日黜龙帮起事时,那徐世英杀我侄儿,大概是刚刚有凝丹的兆头,所以长生真气显露的很清楚。”
白横秋微微一怔:“你说他三年半前刚刚凝丹?”
“是。”窦琦有些不安。“白公,有什么不妥吗?”
白横秋看了看前方,面色不喜不怒:“没什么不妥,毕竟是黜龙贼核心骨干,算得上是天下英俊,三年就有眺望宗师的水准也不足为奇。”
周围将佐微微一怔,各自骇然。
窦琦醒悟过来,立即请求:“白公,贼人作弊,专门挑了个成丹高手来提扬士气,如此让孙都尉回来便是!省得落败后被大家误会,平白丧了军心。”
“不错。”孙顺德也肃然以对。“白公,我不是徇私,一来,贼人确实是做了弊,取了个成丹的来赴凝丹的局;二来,这厮到底是年前刚刚跟你家二娘成婚,若万一没了,不好交代。”
“那又如何?”白横秋闻言冷笑。“须是我们遣人上前挑战的,撤下来,跟输了有什么区别?你说他是成丹便是成丹?成丹和凝丹,古往今来,好像谁没糊弄过一般?”
两位将军各自一肃。
“再说了,整军大约只需要小半个时辰,若是小半个时辰内就被人宰了,逃都逃不回来,那这种人给二娘当女婿,我兄长反而要厌弃。”白横秋继续冷冷言道。“真死了,再寻一个孙氏子弟给我兄长送过去便是。”
孙顺德和窦琦对视一眼,都不再言语。
白横秋闭嘴后也缓缓严肃起来,甚至呼吸有些粗重——无他,连徐世英这种黜龙军核心的情报认知都有某种错位,那么毫无疑问,自己和太原军都有些轻视黜龙军的实力了。
另一边,挂职为上党都尉的太原军将领孙嘉却丝毫不晓得身后帅旗下发生的事情,他见到贼军来将抵达跟前后简直是大喜过望。
“阁下便是徐世英?”孙嘉看到对方有些沉寂,而且护体真气明显,乃是不擅作战的长生真气,不由戏谑来问。
全副披挂的徐大郎似乎心情不佳,只是在张行借给他的黄骠马上颔首。
“我叫孙嘉。”刚刚过门数月的白氏女婿昂然来对。“出身北地孙氏。”
徐大郎闻言只是再一点头,并不主动言语,但注意力明显提升了上来,俨然,生死交战在前,他便是再不情愿也要认真以对。
“徐世英,当日在东郡,你杀我表兄窦并,今日我要为他报仇!”孙嘉声音愈发高亢。
徐大郎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相关事宜,却是终于开口:“是窦并窦都尉吗?被削了头发白二娘的丈夫?”
“正是!”孙嘉本已经准备动手,得到回应反而一愣,一时只能应声。“我也要为二娘报仇!”
“我彼时在东郡做了一年郡吏,平心而论,窦都尉不算是个坏人。”徐大郎若有所思。
“这是自然,他是个尽忠职守的官人,而你则是个犯上作乱的贼人!”孙嘉闻言愈喜。“既知顺逆,何不早降?我必在英国公面前为你请一条性命出来!”
“阁下误会了。”徐大郎看着对方,认真来言。“我这个人,确系从小做贼,而且杀了不知道多少人……这其中大多数都是江湖上厮混的,绝不是清白之人,唯独我杀他们多也是为了争强夺利,所以后来长大,常常为此惭愧;至于阁下的表兄,虽然不是个什么坏人,可我杀他,却是我徐世英生平杀人最痛快的一次,也是最引以为傲的一次,以至于当时便凝了丹,修行上登堂入室。”
孙嘉一时茫然,但听到最后一句,心中一动,不由暗中振作,便挥动手中凤嘴刀,大笑一声:“误会不误会吧,你若不愿降,便只有死!咱们按照规矩来,只在马上地上作战,谁先腾跃躲避,谁便算输,行也不行?”
“好!”徐大郎应了一声,便将长枪横在身前。
孙嘉大喜,即刻拍马而来,护体真气尽出,仿佛又罩了一层淡金色铠甲一般,凤嘴刀上也是裹了一层淡金色,而且刀头隐隐有放大延长的真气凝固成型。
很明显,这是大魏军中数量仅次于三辉真气的断江真气。
而用着民间数量最多长生真气的徐大郎也毫不犹豫,打马上前。
双方交马一合,孙嘉便更加振奋,因为他明显察觉到对方气力似乎比不上自己,修为也符合一个凝丹三年的寻常高手,再加上对方那战阵上坑人的长生真气,自己的胜算委实更大。
且说,此时天气清明,四下空荡,两将你来我往,仿效古时豪杰阵上交锋,只在马上做功夫,周围士卒、远处将军,也是纷纷摇头晃脑,交头接耳,试图看的更清,听得更准。而不过十余合后,这些围观者正以为精彩之时,战阵上的孙嘉却已经察觉到对方渐渐气力不支了,心中愈发振作。
“当!”
第十五合,又是兵刃空中奋力一交,双方各自打马驰过,而待孙嘉孙都尉勒马回转时,却见到对方明显转身吃力,尚未完成冲锋预备动作,不由大喜,赶紧打马向前,试图占这个便宜。
对面的徐世英俨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困境,却干脆不再强行转向,反而就势等对方靠近勒马横起,挺枪挡住对方来路。
孙嘉暗叫对方一声狡猾,丝毫不惧,乃是同样减速停马,同时挥舞大刀去摆荡对方长枪,是个要与对方停下战马,各自比拼力气、技巧、真气多少的意思。
而双方兵器一接上,立即粘在一起,二人也都奋力使出力量、真气来,准备决一胜负。
围观士卒更是趁机看清楚了对峙局面,纷纷振奋起来。
然而,接下来形势发展,远超众人想象,双方兵器接上不过四五息,双方不过刚刚发力之后,孙嘉忽然察觉到视野中有什么不对,似乎有一团绿光在动,咬紧牙关去看时,那绿光居然已经到了对方兵器之上……原来,竟只是对方的长生真气涌出肩膀,在空中宛若实体一般打了个回旋,然后自肩膀上顺着兵器涌来。
刚做好准备,来迎接对方兵器上的真气发力,孰料,那股真气顺着长枪回旋盘绕,来到双方兵器、真气对决之处后,并没简单的化为铁枪上青绿之光,反而如同一条什么活物一般,抬起头来,越过真气交汇处,虚绕着自家兵器,往自己身上而来。
而且,随着那股真气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快,然后在两人中间兵器上空微微一盘,陡然化为一条青色巨蟒,口牙俱备,头角狰狞,然后径直朝自己张开青绿大口。
此情此景,委实奇异,孙都尉骇然一时,连忙收起兵器,试图躲避。
孰料,自己甫一卸力去气,那巨蟒居然瞬间腾起,以捕猎一般,猛地下扑,然后迅速爬上自家手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嘉只觉那股真气仿佛真正的活着的巨蟒一般,居然不往自己护体真气中钻,反而在外围盘旋游走,瞬间便将自己整个勒住。
恰如寻常人被巨蟒盘住一般。
这还不算,巨蟒上身,孙嘉试图逃窜,却不料那真气环绕自家两臂一圈后忽然如真正蟒蛇、蛟龙一般张开大口,往自己右肩膀上奋力一合,一瞬间便觉得右肩沉重不堪,完全发力困难。
而徐世英全程不急不缓,只是得势不饶人而已,对方卸力他就压上,对方逃窜,他就是释放青绿巨蟒去缠去咬,更可怕的是,偷袭成功后,须臾片刻,便又有一条臂膀粗的巨蟒自身腰间浓郁的长生真气中窜出,往对方腰上盘旋而来。
紧接着,是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
孙嘉早已经彻底惶恐,如何不晓得自己是中了对方计策,早早便大吼起来,两侧围观士卒也都意识到战局发生变化,也都纷纷哗然。
须知道,这些真气花样在唐时非常流行,那时候三一正教尚未一统江湖,很多门派尚在,最喜欢给真气花样起名字、定分类、立招式,而且战场规矩多,文修更多。然而,自残唐南渡以来,天下陷入混战数百年,上下渐渐晓得,什么规矩什么花样什么招式,都只是真气与人体的结合使用而已,并不会因为你摆什么招式就有什么特殊效用,所以渐渐无人再理会这些,而更注重实际,也就是混着真气一刀复一刀,一甲叠一甲而已。
故此,众人看到这一幕,只觉得神情恍惚,甚至有不懂行的人觉得这徐世英已经是宗师了,但真正高手却晓得,这只是徐世英对真气的掌握细微程度惊人,在凝丹-成丹境界内该有的距离,完成了对真气的精巧有力操控罢了。
当然,战场上容不得多余思考。
实际上,徐世英卖了个破绽,忽然放出宛如活物的真气后,不过一眨眼功夫而已,便已经制住对方。而后来多条真气巨蟒盘上,宛若将对方裹如网中的过程内,孙嘉却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随即,就在双方围观军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后,徐世英毫不犹豫,一枪挑开对方长刀,然后往对方肋下一刺,随着一声哀嚎,便毫不犹豫以真气绳索拽着对方往黜龙军大营而来。
见到此情此景,双方军士齐齐发一声喊,两名太原前线大将即刻策马而出,身上真气绽放,俨然是想抢回这个白氏女婿,然而正当此时,对面黜龙军营寨高台上,忽然一箭飞来,裹着断江真气,宛若一根金灿灿的长矛一般直直射向其中一人。
那人惊吓一时,立即在马背上腾跃而起,往后飞去。
而那匹战马依旧向前,却正被那手臂粗的真气巨箭给拦腰射中,战马哀嚎一声,当场腹部贯穿大洞,内脏血液四溅,再不能起身。
这还不算,一箭既落,又一箭飞来,正中尚在空中的那名太原军将领。
双方相撞,那将被撞落在地,哀嚎连连,再不能起身……周围军士大惊失色。
不过,太原军中高层到底是关陇、晋地的世族子弟,基本军事素质过硬,一边是一群军士奋力拖着受伤将领往阵中而去,一边是大盾层叠向前……更有甚者,前方另一位将军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回身呼喝,号令部队向前,一起冲锋,趁势入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