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这片三角地里,将会是兵对兵,将对将,铁对铁,血对血。
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
亲身验证了这一点后,饶是刘黑榥豪气万千,此时似乎也只能咬紧牙关,然后摸黑带着兵马离开,准备寻到安全位置过夜了。
然而,若是这般,如何还是刘黑榥?
“既然来了,总要打个招呼,告诉关西人,咱们黜龙军到了,否则岂不是个笑话?”刘黑榥如此吩咐道。“咱们三个营,留下三队骑兵给我,你们带主力走,等你们走了,我便冲进去放火!”
夏侯宁远便要劝。
刘黑榥直接摆手:“我晓得,我只是在这里做监军,总得亲眼看看关西人成色如何。”
其余二人便不好说什么,也就依言而行。
就在刘黑榥放弃大规模战斗改为武装侦查的那一刻,战斗爆发了。
沁水北岸十余里的平野之中,韩二郎的营迎面撞上了同样来夜袭的英军!双方都没有怯场!
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哨骑交汇,然后是几十人几十人的试探和战斗,而很快,韩二郎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他的命令下,所有人吐出了嘴里的铜钱,就在收割完庄稼的田野中放声喊杀!
“张老五!”韩二郎上阵之前,忽然转身拽住了一侧最信任队将的胳膊。“这是夜里的乱战,没有结果的,你不要去冲杀!绕过去,懂吗?!从边上绕过去,用你最擅长的赶路绕过去,从东面绕到他们营地,不管里面还有没有人,有多少人,放火,放一把火,从东面放,这边就能定胜负了!”
张老五浑浑噩噩,他不晓得为何绕过去放一把火就能定胜负,但不耽误他听懂命令,然后转身就走。
而张老五一走,韩二郎便拔出剑来,在这河北旷野之中放声一喊:“杀!!”
然后纵身跃向前线。
另一边,新温城,风中似乎传来了喊杀声,但胡彦知道那是错觉,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亲眼看到原本准备围困自己的贾闰士营放弃了围城,直接往北去了。
很显然,有人呼叫了他们的支援。
时间距离三更天还远,城内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胡彦现在明显犹疑,既然外面的黜龙军已经跟关西兵马交战,要不要就此趁机逃走?
只不过,胡彦不是个出奇之人,尤其是城内已经开始在按计划执行了,就更是如此。
然而,城内还没收拾利索呢,城外黜龙帮仓促堆造的营地里,又来了一营兵。
借着城头火光,胡彦略显茫然的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新到的一营黜龙军,居然打着“阚”这个奇怪而又熟悉的旗号。而在注意到这一营兵马近乎统一的长枪兵制式并听到下方略显熟悉的口音后,他迅速陷入到了某种近乎恐慌的回忆中。
阚棱望了望城头,扭头来问贾闰士留下的人:“城内守将叫胡彦?”
“对。”
“靖安台出身,做过淮阴都尉?”
“这个就不清楚了。”
“问一问……”阚棱指了指城头。
那人不敢怠慢,即刻去了城下,片刻后给出答复:“城上那位忽然不做理会了。”
阚棱冷笑一声,然后环视四面,下达军令:“既然不答,那就不要理会了,看住四门,同时准备绳索,先派小股部队尝试攀城。”
周围淮西子弟一并轰然做答,即刻散开。
半个时辰后,城上部队发现了突袭,双方弓弩交加,原本还算克制的气氛荡然无存。
胡彦捂着半张脸走下城头,心情复杂。
他知道,对方既然偷袭失败,又没有攻城器械,那一时半会不大可能就攻上来;他还知道,不管如何,既然开战了,黜龙军大队迟早淹来,所以这座城必然陷落;最后,他更加清楚,正是自己之前的无能让城下这支熟悉淮西兵认为这座城可以轻易偷下,所以才冒险尝试的,也正是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才让自己错过了之前还能有效沟通的河北、东境头领,反而等来了曾经击败过自己的淮右盟义子军。
“准备突围。”一念至此,他收起多余表情,扭头看向了身后的柴愈,也就是他老上司柴常检的儿子。“扔下细软财货,我先开道,再断后,咱们去延津试一试。”
柴愈只能点头。
另一边,旧温城远端,刘黑榥立在马上,冷冷看着自己那三队骑兵的袭扰被限制在了营盘外围,在意识到对方不会因为这种级别的袭扰就骚动后,这位黜龙帮大头领的注意力不免被更西面的中军所吸引。
他总觉得,白横秋的棋盘亮的过了头。
而且为什么呀?
为什么就这么一直亮着?他不累吗?示威给谁看?
又过了半个时辰,绕行的张老五抵达了英军营寨,毫不迟疑的放了火。而稍作准备的东都军打开了新温城的城门,胡彦一马当先,喊杀了出去,身后火把如龙。
对此,北面的韩二郎,新温城下的阚棱,意外的反应一致,他们都是仰头大笑。
相隔百余里的邺城,丝毫不晓得前方已经多处开战的张行张首席并没有笑,他只是在听风阁上从容签署了张世昭、卢思道等人一系列的任命,然后才出门上了黄骠马,并在秦宝的护送下缓步离开邺城行宫,准备加入到了邺城城南连夜开拔的军队之中。
同行的还有徐世英在内的几乎大半个军务部,他们将往前线处置一切。
大约就是这个时候,已经撤退的袭扰骑兵身侧,刘黑榥忽然醒悟,抓住了身边的参军:“立即发信使回去,告诉首席,不光是白横秋,司马正也在这里!”
PS:对不住,我之前一周一直在得病,流感没好开始拉肚子,脱水发烧,好不容易止住腹泻,发现感冒还没好利索,人一直昏昏沉沉的。
第八十三章 风霜行(2)
夜色中,秋风滚滚,将血腥气卷的到处都是。
韩二郎成年后奇遇,重新筑基,随后修为突飞猛进,等到黜龙帮黜落吞风君后不久便凝丹成功,可他到底是习惯了之前的庄稼把式,即便是凝丹都不能改……黑暗中,他拎着手中长剑躲在一个齐腰深的庄稼地沟里,贴着土层纹丝不动,宛若一具尸首,待到一名呼喝不停的英军军官纵马跑到身侧五六步外时,其人猛地扑出,长剑荡起辉光,竟然出其不意,直接将对方刺下马来!
长剑从腋窝下刺入,英军军官当场身死,而借着刚刚挥剑时的光亮,周围黜龙军士卒则几乎是整齐的发一声“杀”,然后立即加入到了针对那名英军军官下属士卒的围猎中。
很显然,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今晚第一次发生了。
实际上,战到后半夜,韩二郎已经亲手格杀了三四十人,而且颇多军官,这类小规模小范围的围杀也成功了三五次,放在两三千人的战场上,足以改变战局。
可即便如此,黜龙军依然没有树立优势,之前笑出声的韩二郎此时也笑不出来了。
没错,张老五绕后成功了,他从东侧点燃了英军仓促立下的半成品营寨,这毫无疑问使得前方野地中混战的英军陷入到迟疑与混乱,而且也的确撤退了,韩二郎也成功迫上。
然而,就在这位黜龙帮新锐领军头领准备一鼓作气,夺取这个半成品营寨,确立今夜的胜利时,双方的援军都到了!
黜龙军来了两个营,一个是身后跟来的贾闰士营,一个是东面修武来的王伏贝营;但对应的,英军也来了三千多增援,而且早一步抵达,成功接应住了原本动摇的四五千众,从而依旧保持着兵力优势……现在的情况是,双方六千对九千,黜龙军兵力稍为劣势,但之前却取得了一定胜势,使得一部分英军的组织混乱起来……最后,自然就是现在失控的拉锯战。
非只如此,战场的范围也在失控,从原本沁水北面的野地里一路打到英军那个半成品营寨,又从营寨散开,到最后双方根本不知道兵在何处、将在何处,只是在沁水北岸各处乱战。
这种情况下,阚棱接到了求援讯息,并且迅速确定,自己是距离战场最近的几个营之一……但他并不准备立即增援,因为他这里也已经开战了。
非只如此,新温城的城南,阚棱立在马上,侧着头看了一会,对战况明显不满意,跟韩二郎一样,他现在也笑不出来了。
原因再简单不过,自己的两千人是义子军的精华,而义子军是淮右盟的精锐,换言之,这个营是淮右盟最掐尖的精华所在。结果呢?这么一支兵马对上仓皇弃城而走的一支败军,为首者还是当年在淮西遇到的手下败将,却居然不能速胜!
这还能高兴的起来?
看了片刻,阚棱终于将目光集中在了战场一处地方,然后跃马擎枪而去,相隔百余步,便见到彼处真气光芒闪过,乃是继续前进不停,遥遥大喝:“阁下莫非是淮西手下败将胡都尉吗?如何还敢在淮西男儿面前露刃?!”
胡彦闻得此声,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一颤,继而握紧了手中弯刀,扭头相对:“阚棱!我家司马公与你们张首席一并定下盟约,之前过去几个营都专门让开与我们安坐城内,如何到了你这里竟要刀兵相向?难道是杜破阵降了白横秋,故意使你做阵前挑拨?”
这话倒是有些刁钻。
然而,阚棱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冷笑:“胡彦,天下皆知我是义父最忠心的义子,难道把我安排到此战前列的张首席和大行台诸位龙头不知道吗?他们都不怕我坏了东都与邺城的大局,你怎么怕起来了?”
说话间,其人已经迫近,却是卷动真气,飞起一枪,直接掷向之前胡彦说话所在……胡彦大惊,赶紧抬起弯刀格挡,但到底是仓促应对,外加比不得对方气力旺盛、真气充沛,虽然勉强格挡,可右臂也酸麻失控,一时真气运转艰难起来,连刀都只能换手。
另一边,阚棱眼见突袭得手,复又从容从身侧亲卫手中接来一杆挂着锁链的长刀,只在数十名修行者义兄弟的护卫下缓步推进。
胡彦已经受伤不说,他身侧的亲卫根本没法与阚棱的亲卫对抗,几乎一个照面就被击垮,在黑夜中散去了,胡彦本人也只能拖着伤臂低头逃窜。
阚棱打马跟在后面,只将长刀横在身前,不急不缓。
眼瞅着追上,胡彦忽然趁着一个土埂返身蹬腿,滚着真气而起,却是翻身朝着身后凌空劈来,身后之人早有防备,长刀一甩,轻易格挡,但胡彦一击同时,早已经激发真气,便要趁势腾跃起来,就此逃窜。
只是可惜,阚棱所用长刀尾巴上居然还有一条长长锁链,锁链后方还系着一柄铁锥,此时也借势一甩,将包着真气的铁锥荡起,竟然在半空中将对方缠住,然后只是一拽,便将对方拽翻在地。
周围亲卫早有准备,之前故意落后,此时又赶紧冲出来,不知道多少条铁链锁钩跟上,登时便拿下了敌将。
胡彦一开始就晓得自己无论修为、气力、武艺都差对方,此时被擒竟也没有多少愤恨之态,腰上顶着铁锥也不管,只梗着脖子去看新温城,彷佛那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物一般。
阚棱也望了一眼,然后嗤笑一声:“胡都尉,你是不是看错方向了,这时候不该往南边看吗?还是你觉得这城里的一些财货能拴住我,就不去追你的人了?”
胡彦这才面色僵硬起来。
阚棱再三来笑:“胡彦,你还真猜对了,我还真懒得追那些人,此番进军,重要的只有新温城,你们算什么?只是你这个故人在阵前如此奋战,我若不来打声招呼不免惭愧……好了,你且回城中安顿,我还要去支援他处呢!”
胡彦大惊大喜,此时释然下来,才感觉到腰间疼痛难忍,不由呻吟起来。
而阚棱说到做到,只迅速控制新温城,将胡彦捆缚看押妥当,便下达军令,乃是留下数百人收拢城内战利品、控制城防,派遣使者往延津各地渡口,要他们严防死守,剩余部队,不顾夜色深沉,匆匆便往北面参战了。
他不可能放着北面不管的。
然而,北面的战斗越打越大,越打越乱……当阚棱带着半个营的兵马匆匆抵达时,刘黑榥也参战了,而且他还带来了数千大英的追兵。
真的是带来了数千大英追兵,刘黑榥之前带着区区三队骑兵袭扰不成后逃离,大英反而派出追兵缀后,他当然不愿意让追兵发现骑兵大部队,便干脆避开方向,却竟然在北面的沁水上发现了成规模的兵站与浮桥,便干脆直接冲杀过去,然后只来得及烧了两个浮桥,就根本无法阻拦追兵过河继续追他了。
而也就是过河后不久,他一头扎入到了战场之中,使得混战进一步扩大。
没人能详细说明这场遭遇战的规模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打到最后,整个沁水北岸,全都乱做一团,到处都是小规模战斗,甚至出现了友军的误伤。
先是夜里,有如韩二郎部这种一开始开启战斗却大多数撤下来的情况,也有如阚棱这种去了大半个营的情况,大家都糊里糊涂的,而到了第二日天亮,双方进一步增兵,且都有方面之任的大将督战——黜龙军这里是王叔勇亲自上前押阵,收拢部队;大英那边则是宿将韩引弓前来调度。
到此为止,战事更加混乱与激烈,成建制的对抗广泛出现,而且刘黑榥成功越过沁水,汇集了自己指挥的三个骑兵先锋营,在沁水上游的石山附近开启了第二战场。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准确,因为很快,两个战场就连成一片了。
尤其是王叔勇在郭敬恪的提醒下,迅速发起了对沁水对岸温城的围攻,这使得沁水两岸上下完全陷入混战。
更离奇的是,到了第二日晚间,双方主将都有些麻爪,生怕哪支部队被人包了,便各自下令收兵,结果试图控制局势的举动竟也失败了……因为此时双方的兵马早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方部队执行军令撤退的过程反而催化了新一轮混乱遭遇战。
战斗爆发的第三日,也就是九月廿五日,双方不约而同的派遣了生力军对前线进行轮换与增援,这导致了第三场大规模混战。
说真的,起初没人在意这场遭遇战,甚至会跃跃欲试,但现在,考虑到短短数日内的伤亡以及各种奇怪的减员,双方都开始发慌了。
没有主将,没有战略,没有配合,难道就要这里相互消耗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怎么讲?”这日下午,临清关,小雨初下,刚刚抵达此处的张行一踏入城内混乱的公房,便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王五郎有些虚了。”早半日抵达此处的徐世英从案后抬起头,言简意赅。“他觉得太乱了,怕稀里糊涂把兵马葬送了。”
“有这个危险吗?”张行严肃来问。
“我觉得没有。”徐世英坦然道,却又看向了此行的副手马围。“因为现在来看,不光是我们乱,大英那边也乱……”
因为连日赶路明显有些疲惫的马围见状接过话来细细介绍:“从时间上说,他们是二十日傍晚才抵达的,我们第二日中午发兵,到了廿二日晚间交战,只差了两日,考虑到他们在最重要的河阳城-旧温城一带修筑了一个颇大的营盘,同时连修武、新温、温城都没拿下来,可见并没有什么多余布置,就是花在立营和包围河阳上面了,所以,他们也没想到我们来这么快。现在的战线也能说明问题,靠近我们这边的温城得而复失,被他们抢走,可我们竟然也抢了算是在温城后面的安昌城。”
“这也只能说是现在为止没有大的危险。”张行松了半口气,就在案前寻了个长凳坐下。“可再乱也总能缓下来的,对面兵力目前应该算占优吧?若是不顾一切集中兵力来攻沁水北岸,我们会不会吃大亏?”
“应该也不会。”马围苦笑起来。“首席,你晓得就在这沁水上下几十里的地界,咱们投入了多少个营吗?”
张行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