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忧死死地盯着他:“匡诚呢?”
贺靖元微微攥紧了手中的长刀:“回公子的话,匡诚死了。”
“怎么死的?”
“你死后没多久,先贤圣地的修复就接近完成了,这一切本来都跟他没有关系的,可谁知道他却恰好发现了我们与方若明的布局,我们只能把他杀了。”
季忧的眼角狂颤着:“什么布局?说来听听。”
“关于新世界的布局,一场我们策划并执行了许久,却发现是一场骗局的布局。”
贺靖元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太常元年,百姓赋税再次加重,青云民不聊生,大夏先皇为救万民于水火,试图寻找能够超越仙宗的力量,于是将目光盯上了遗迹,我们通过雪域冻土中的一具遗族尸体取得了他们的血液成功打开了岐岭,然后引导千年世家去熔炼仙缘,又引导他们去夺圣器,为遗族夜色打开缺口,消耗人族的同时为遗族积攒复生的力量,过程中我们派人去先贤圣地,斩断了镇压遗族神魂的人族气运,最后……我们释放了遗族。”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是在机械式地阐述着一个流程。
可当最后那句话落下之后,整个北城门的所有修仙者顿时爆发出了激烈哗然。
“遗迹,邪尸,妖人,这一切竟然都是你们做的?!”
人群之中赫然爆发出一阵惊恐交加的厉喝,所有人的眼神都是一阵巨变。
岐岭的郑家老祖炼化众生,千年世家的联手行祸,还有如今的遗族复生,这些几乎都是灭世之灾,但他们从未想过,原来这些事情之间是有关联的。
此刻,就连颜书亦此刻也忍不住凝住了眼眸,凤眼之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从遗族复苏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数月,无数人失去了家园,可他们其实到现在都没有调查清楚遗族究竟是如何复生的。
直到贺靖元的话音落下,他们才发现原来遗族的复生原来已经在极早的时候埋下了伏笔。
“你们为何要复苏遗族?”颜书亦以锋利的目光看着他。
“回鉴主大人,我们没有想过复生遗族,我们只是想毁掉灵剑山在内的所有仙宗……但我们被骗了。”
贺靖元抿了下干涩的嘴角:“太常年间,我们在镇北军中集结,结识了得到天书院前代守夜人传承的方若明,吾皇以他为核心策划了最终的布局,他告诉我们,撑裂先贤圣地的力量就是来自人族气运,等到先贤圣地被修复,我们就可以取出那部分气运,清洗整个世界,塑造新的制度,可我们没想到,那时的吾皇早已被遗族王臣的神魂所取代,他那个最终布局是骗我们的,先贤圣地打开之后没有什么新的世界,而是彻底释放了被镇压的遗族。”
听到这里,无数人都被震惊得哑口无言。
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曾镇守过先贤圣地,抵御过遗族,也曾亲眼看到方若明忽然倒戈,杀掉守卫军试图在圣地被修复的那一刻抢先入内。
可直到此刻,他们才知道事情的全貌原来是这样的。
一个镇北军,一个司仙监,一个大夏皇室,这些被仙宗及世家视为工具的存在,短短十年竟然策划了今日这灭世之局!
“我不关心这些,我问的是匡诚呢。”
此刻,季忧缓缓开口。
他才不管什么布局,不管什么所谓的新世界,不管他们是不是被骗了,他只想知道那个人心惶惶的书生有什么错。
他们为什么要把他杀了,他明明只是一个凡人而已,他能做什么呢?
贺靖元沉默许久后开口:“我们当年为了研究如何利用遗迹的力量,曾收集了一大批的婴孩,通过税奉渠道掩人耳目运入京中,其中有一位侍郎专门负责此事,实验结束之后,我们将其灭口,但没想到他却私藏了一份运输备案埋在了自己的院子里,而那个侍郎的院子后续被分给了司仙监提司匡诚,楚家老祖前往天书院夺器,与天书院掌教的一战毁掉了春华巷,匡诚在修缮院子的时候找到了那份运输备案,于是他和木菁联手,查到了我们的头上。”
“尸体呢?”
“我不知道,我无法下手,是陛下派人处理的。”
季忧轻念了一声原来如此,而后便陷入了沉默。
他早就说了,赶紧修那个破院子,他就是不去,又是忙着救灾,又是忙着到处奔波。
可若是早一点修好院子的话,找出那份运输备案的时候他或许还没有因为冲境而被锁死神魂。
他也不需要住在人家木菁家中那么久,和人家关系越来越好,最终把人家也一起拉下了水。
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啊,我他妈骗你的啊,你个傻逼,你一个凡人,你拼什么命啊。
当年从玉阳县离开的时候你不是说了么,你只是想官至四品,然后让家中后辈能够有个机会修仙而已不是么。
去做就好了,干嘛要管这些事!
季忧忽然开始不断喘息,眼眸开始变得血红,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如同当年绿柳河岸,无数警车开到河边一遍遍打捞尸体时,那个坐在草地边什么都做不了的他一样。
“季公子,我因无知残害了忠良,早就无意苟且偷生,活到现在只是想把我司仙监二位提司的遗孀救回,如今事成,我自该以死谢罪。”
仓啷!
贺靖元提起了手中的长刀,朝着自己的脖颈抹去。
但就他的刀锋触及脖颈的时候,一道指光倏然间飞射而出,金戈相撞的火花四溅之中,那柄刀被当啷打落。
此时的贺靖元被震得手骨阵痛,但却顾不上裂开手背,愕然地看向季忧。
而同时愣住的,还有在场的其他人。
“大人,你也是被蒙骗的,无知者无罪啊大人!”
随之一同逃来的难民之中,有五个身影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是啊大人,你不该就这么死去的,该死的是那个遗族王臣,不是您啊!”
这几人都是司仙监的官员,也与贺靖元一样受到了蒙骗。
盛京城破之时他们是一起被抓的,心中也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懊悔,此时见到连季忧都阻止他死,立刻鼓起勇气劝说他放下想法。
见此一幕,跟随他一路逃来的那些百姓也纷纷跪了下来。
这一路要不是贺靖元对他们生死相护,他们早就死在了路上,所以他们自然不愿意这样一个因为受蒙蔽的人就此死去。
“贺大人,您救了那么多人,已经赎罪了。”
“可我始终残害了……”
贺靖元看着他们,刚要开口自责,结果下一瞬他就感觉自己被抓紧了衣领。
下一瞬,就像是一团红日凶狠撞来,贺靖元听到胸口中传出一阵爆开的断裂声,而后一阵剧痛呼啸袭来,让他的口中噗地喷出一口老血,还夹带了无数内脏的碎肉。
眼前,季忧正眼眸血红却又极度克制,凶狠的一拳灌下,无比暴怒却仅仅是打爆了他的胸骨!
而在这一拳后,又是一拳狂落,轰然打爆了他的肩膀。
尖锐的疼痛就像是无数利刃扎来,令这位司仙监监正爆发出一阵凄惨的叫声,但却并未阻止下一拳的狠狠到来。
见到这忽如其来的一幕,所有人都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赎罪?你恕什么罪了?”
季忧的面孔狰狞着,沙哑的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又转头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他恕什么罪了?!”
他赎什么罪了?是替那些被残杀的婴孩赎罪了?还是替他那个人心惶惶的书生赎罪了?
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书生没了。
此刻,先前还在跪地求贺靖元别死的人,全都感受到一阵骇人的压迫感袭身而来,瞬间抖若筛糠。
他不是不让他死,而是不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轰一声爆鸣,贺靖元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移位,眼球瞬间充血,眼前瞬间被血色所蒙住。
【你们不说是因为季兄当时还没死,你们不敢!】
【你们清楚季兄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扒了你们的!】
贺靖元的脑海里,不断响起那牢狱之中书生不断咆哮的画面。
咔嚓一声,他的口中呛出一口鲜血,整个大腿被狠狠踩断,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轰!!!
下一拳,季忧狠狠掏碎了他半边身子。
此刻,贺靖元已经软烂如泥。
季忧将其丢在地上之后转头看向了元采薇和封阳:“帮我救活他。”
“公子,他已经死了。”
“救活他!”
元采薇从未被季忧如此吼过,面对那尖锐的嘶吼身躯瞬间一颤:“相公,不要……”
封阳也泪眼蒙眬地看着他:“不要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季忧看到她们害怕的眼神瞬间心中一痛,喘息之间伸手拂过两人的脸颊:“对不起,可是那个人心黄黄的书生死了……”
颜书亦此时抱着痛哭的魏蕊凝住眉心:“把尸体拉下去,所有与司仙监之事有关的,关押到城主府大牢!”
“是,鉴主。”
“相公……”
此时的元采薇和封阳抬着头,就见季忧已经默不作声地离开。
但他的状态极为不好,浑身的气劲都在混乱奔流,灼热的气息不断地攀升,一步一步逐渐开始轰鸣,眼中凶光毕现。
与此同时,城主府南苑。
问道宗的霍钧、霍金、亲传霍行中,正与陈氏姐弟及陈氏几位族老坐在一起,面前摆着一壶刚刚泡好的清茶,而耳边,则回荡着问道宗亲传商希尧的声音。
“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但面对遗族圣皇,我相信这场战斗必定九死一生,我们需要拿回圣器才可能会有自保之力,不然此举无异于飞蛾扑火,我想诸位应该都清楚这件事,所以商某此次前来就是希望山海阁与陈氏仙族能排出代表,随我走一趟,前往季忧那里索要圣器。”
“现在大敌当前,人族团结最为重要,季忧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得罪我们三家,不然若是掀起人族内讧,他无法收场,所以要回圣器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何况圣器本就是我们的传家之物,凭何要放到他的手中?”
自打他的商行道死后,商希尧就宣称要继位掌教,但不知是因为他在战场上展现的懦弱还是什么,他根本无法服众,现在的问道宗几大主脉隐有种各自为营的感觉,并愈演愈烈,让他气急败坏。
而他所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圣器。
但他知道,如今的自己势单力薄,话语权根本不重,所以才想捆绑上其他两家。
“商贤侄言之有理,圣器怎么说也是我们的传家之物,不该给他一个人拿着才是。”
霍钧听完了他的阐述轻轻点头,对他的想法表示肯定。
商希尧闻声立刻拱手:“霍伯伯果然深明大义。”
“这样吧,我让霍金陪你走一趟,助你一臂之力。”
坐在霍钧旁边的霍金闻声点头:“谨遵掌教御令!”
陈洛与陈汐见状也回身看向了家中的一位族老,让他随商希尧一同前去,要回陈氏道碑。
在看到自己得到了另外两个仙宗的支持,商希尧立刻起身道谢,立刻就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朝院外而去。
五大仙宗才是这次战争的主力,如今三大仙宗都支持之际,他就不相信季忧真敢因为圣器而让三大仙宗心生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