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崽没有吭声,伸手将棺材上的泥土扒拉掉,然后铁锹一别,将棺材起开一条缝。
别看赵威平时不是个东西,对鬼神反倒颇为忌惮,他默念了声佛,不情不愿地帮明崽掀开了棺材盖。
“阿弥陀佛,我可是被迫的,真要有什么可别找上我啊……”他嘴里嘟囔着,实则也十分好奇棺材里究竟装了什么。
棺材盖被推到了一边,露出里面的东西——一只孤零零的骨灰盒。
明崽爬下去,轻轻蹭了蹭盒子表面的灰。
他终于打开了骨灰盒。
里面只是些灰白的骨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明崽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没有证据能证明这是解飞,但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不是解飞。
接下来他要怎么做?找三叔对峙吗?逼着三叔带他去“探监”吗?明崽心里复杂,将骨灰盒推到一旁。
趁着明崽跳进坑里查看骨灰盒,赵威悄悄地往后退,伺机溜走。没想到明崽背后也长了眼,赵威还没跑出三米远,明崽又飞快跳出来将他拿下。
他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但他知道绝对不能放走赵威!
重新将赵威绑好后,明崽蹲在挖开的土堆旁边,一脸审视地打量着赵威。
“看我干嘛?”赵威一肚子不满。
“之前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你胡乱猜的吧。”明崽笃定地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
“你直接给你那个三叔打个电话,问他究竟叫什么名字,一切不都清楚了?”
明崽知道,可他不敢。
他想了想,跟赵威说:“我可以放你一马。”
“要不是我被你偷袭,你能弄住我?”赵威脸上有些挂不住,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给制住了,说出去他都嫌丢人。
明崽不跟他在嘴上功夫上争,自顾说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你要找的东西在哪。”
这下赵威来了精神:“是你……不对,是宋择远那个狗东西藏起来了?”
明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说:“宋择远想杀你,无非是因为你拿住了他的把柄,如果这个把柄不再是把柄,他也没理由杀你了。所以,今晚你出去后,要先告诉所有人,宋择远还活着。”
他说的,也正是赵威所想的,是以他默认答应了这事。
明崽心里清楚,他不能杀赵威,如果放他回去,他为了保命,一定会把宋择远还活着的消息散播出去,自己主动这么说,还能增加一些赵威对“同盟”的一丝信任。
是的,明崽决定和赵威暂时结盟。
虽然这个盟友十分不可靠,但至少在某些方面,他们有着共同目的,姑且能短暂地合作。
“然后呢?”不知不觉间,赵威真把明崽当成了救命稻草。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明崽说:“然后,我会告诉三叔你已经死了,把他引回来。”
赵威狐疑地说:“他那个人猴精的,你让他回来,他就能回来?要知道,这里可都是认识他熟悉他的人,他一不小心就是暴露。”
“我知道。但他也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如果他不能亲眼看到你死,他不可能放心的。”
明崽虽然还不清楚宋择远打的什么主意,但他隐隐约约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也许下次见到三叔时,一切都会有答案。
“那我呢?”赵威愤愤地说:“我平白背上了这么多债,那群催债的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难道就这么算了?”
明崽漠不关心,他轻飘飘地说:“怎么,这钱你没有花?”
一句话堵得赵威无话可说,明崽想了想,决定还是安抚一下盟友,他说:“你放心,等这事一了,房产证归你,剩下的钱,都在三叔那。”
赵威心中一喜:“真的?宋择远这么有钱?”
明崽无意与他多说,扔下句“信不信由你”,又跳进棺材坑里,打算将骨灰盒抱出来,留作证据。
没想到这一跳没站稳,正好踩在一颗石子上,明崽身子一歪,重重扑在了棺材上,不小心将骨灰盒碰倒了。
灰白的骨灰撒出来。
月光下,灰白之间,隐约埋着一个红白相间的东西。
明崽两指一夹,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这眼熟的东西,让他的心脏狂跳,简直要爆开!
白底红线,繁复的脉络结成吉祥如意纹,花纹之间,一只翠色的鸟展翅高飞。
明崽忍了一晚上的眼泪,此时终于奔涌而出。
解飞很久以前嫌弃的话,此时回响在他耳边——
“你往我车上挂的什么玩意儿?”
“酸了吧唧。”
“净整这些没用的!”
“这上面怎么还有只丑鸟?”
……
在他还只有8岁时,解飞就把他捡回了家,是他给自己重新起了名字。解飞说:飞鸟掠过时,总会裹挟着风,他们两个陌生人,以后就要相依为命了,所以给他起名为“解风”。
虽然当时的他只有8岁,但莫名把这句话听了进去。当年去寺庙里求平安符时,他怀着私心挑了只带有飞鸟的纹样,暗暗期待两人能够一直这么活下去……
明崽的指尖一寸寸抚过那只“丑鸟”,上面沾染了解飞的血、肉和骨髓,它们混成一团灰色粉末,薄薄附着在明崽的皮肤上,令他不忍拂掉。
呜咽声在黑夜里细细炸开,他像一只孤魂野鬼,无助地倚在棺边。
平安福袋,终究没有保他平安。
第24章 第三天
今天是停灵的第三天。
按照习俗,这一天开始,正式进入葬礼重要阶段。远方的亲人们在这一天往回赶,家中守灵的孝子孝媳们着手准备贡品、乐队、司仪、哭灵等事项,以备在第四天时正式使用,第五天就是出殡的日子,下葬后,葬礼就彻底结束了。
所以,在最热闹、最混乱的第四天之前的今天,最容易浑水摸鱼。
这个时机,等待的人不止一拨。
最先接到危险信号的是宋如意。昨晚她被宋婵阳的问题勾起陈年旧事,折腾得一晚上没睡好。早上顶着暗沉的眼圈醒来时,心烦意乱,总感觉要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她接到了丁姐打来的电话——
丁姐和她原先同在服装厂上班,后来宋如意怀孕后休息了几年,坐吃山空后,因为指望不上赵威,她又咬牙出来工作,当时便是丁姐给她介绍的工作。
更巧的是,两人住在同一栋楼,宋如意住一楼,她住四楼。
丁姐说:“我昨天在街上看见你儿子了。”
“然然?”宋如意觉得有些奇怪:“他怎么出来了?”
她上班忙顾不上孩子,是以然然上初中以来一直住校,每周回家一次,现在又不是周末,怎么突然出校门了?
“我也纳闷儿呢,我看他也没有背书包,不像是放学的样子,我怕他出事,就叫住了他。”
宋如意紧张地问:“出什么事?”
丁姐安抚道:“你先别急,孩子没事,我昨天亲眼看着他回学校了。本想昨天就打电话告诉你的,但我爹昨天住院,我忙忙叨叨的,竟然给忘了。”
丁姐也是好心,她知道平时宋如意家里的情况,担心然然在大人的疏漏下出什么差池,所以才多留意了一下。
宋如意这才放下心来,她和丁姐寒暄了几句,她说这几天她在老家操持母亲的葬礼,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丁姐好奇地问:“怎么这么突然,那你不把然然接回去吗?”
她心知这是一场复杂的假葬礼,不愿让然然过多参与,于是含含糊糊地说:“是要接的,现在还早,再等两天。”
临挂断前,丁姐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这两天你家好像总有人上门,不知道是找谁,我看着脸生,不像你家亲戚,不会又是赵威在外面交的什么朋友吧?”
宋如意听了这话有些恼怒,赵威这个人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两人为此吵了多少次,吵到最后,在宋如意的坚决下,赵威答应不往家里领人,但她不在家的时候,赵威往家里领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她也无从知道。
挂断电话后,宋如意越想越生气,反手又给赵威拨了过去,气势汹汹地想要兴师问罪。没想到对方的电话短暂地响了一声后,立刻被挂断了。
他妈的——
赵威手忙脚乱地摸出兜里突然响起的电话,黑漆漆的空间里,刺耳的铃声吓得他一个激灵,他连来电人是谁都没看清,忙挂断了电话。
他昨晚挖坟挖到后半夜,又跟明崽商量了半天对策,躺下时天都快亮了。即使睡觉的环境并不舒适,他仍然睡得迷迷糊糊。
只是这空间实在逼仄,他刚想屈腿,“咚”的一声,撞到了“屋顶”。吓得他又骂了声娘。
此刻,他正憋屈地挤在那口棺材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明崽比赵威更了解三叔,当三叔是三叔时,他性格是谨慎妥帖的,当三叔是宋择远时,在明崽眼中,这份谨慎妥帖就成了狡猾。
他说,即使他亲口告诉三叔赵威已经死了,他也一定会亲自确认。
更重要的是,宋择远手上沾了解飞这条命,即使明崽平日表现的跟三叔再亲近,宋择远也始终不敢真正信任明崽。他能借明崽的手杀人,说明他心里更是毫不顾忌对方的想法,明崽在他心里的分量也没有多重。
是以,他如果要来确认赵威的死亡,大概也是悄悄地来。
所以明崽和赵威必须时刻提防着,以备宋择远的突然来袭。
这边宋如意眼见电话被果断挂掉,气不打一处来。想了想,她又给然然的班主任发了条消息过去:林老师,赵然在学校一切还好吧?
林老师回得很快,短短“一切正常”四个字,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于是她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一心等这丧事了了,再好好盘问然然。
至于赵威,就知道他是指望不上的。收了小辈的钱,又不好好办事,一群人都忙得团团转,他又不知道蹿到哪里快活了。
日上三竿,村口忽然一阵热闹。
大伙儿闲着无事,伸着脖子往那边看,只见一辆卡车缓缓开进来。停车后,司机跳下来,打开了车厢。一群人呼呼啦啦地下车,一个领头模样地人高声问:“主家是哪个?”
看热闹的人认出来,这是一个剧团,车上满满当当拉的都是舞台设备和道具。
一旁的乡亲们议论着,说什么“老宋家这次整得不孬,戏班子都给请来了。”
“这一场唱下来得不少钱吧,没想到这老太太还挺有福气。”
另一个知道更多内情的人撇撇嘴:“什么福啊,生了那么多孩子,死的死,跑的跑,最后只留下个闺女在身边,闺女嫁得也不行,听说她家那位都进去好几次了……”
石明霞离得最近,她走过来说:“怎么了?”
戏曲团的团长说:“戏台子准备往哪搭?我看灵棚前位置不大,估计够呛能搭起来。”
她不清楚情况,朝着宋立招了招手,宋立慢慢晃了过来,见这一车齐全的设备,赞道:“姑父有心了,估计自己往里面贴了不少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