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再也见不到你哥,他对你也是意义非常、非常重大的。刚才我不该那么否定他的意义。”
沉默,沉默。沉默的明崽忽然站起身,将宋婵阳的嘴牢牢堵上。
离开前,他依旧冷冰冰,“你自求多福吧。”
直到离开了这栋房子,明崽的冷硬才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他已经干涸的眼睛里又湿润了。
他想:解飞怎么可能会没有意义?哪怕他已经化为一粒粒粉末,他也还是,也还是自己的全部意义啊……
昏暗的房间里,宋婵阳维持这个姿势很久很久,直到腿都麻了,腰也酸了,腮帮子也肿了,她仍然一动不动。
明崽这个实验毫无意义。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宋择远假死的消息。
他更不知道,在宋择远心里,她还没有一粒微尘的分量重。
她在父亲心里,是毫无意义的。
只是这份沉默的无意义,让她在此刻有了一线生机。
第26章 第三天(3)
午后,戏台子终于搭好了。
团长找不到雇主,情急之下拽了个看起来能主事的人,殊不知这人也正在找小婵。反正定金也交了,这么一大家子都在,团长也不怕被人赖掉尾款,他找人主要是最后确认一下开戏的时间。
宋如意明显有些心烦,她随口搪塞道:“随你们吧,按你们的习惯。”
按团长的习惯,一般是等晚饭后,他们才开始,收工时都很晚了,既然这家人不在意时间,他心思转动,说:“那行,那我们马上开演,等晚饭前后也差不多了,两头不耽误。”
她胡乱点点头,心里想的是小婵究竟去哪了?她一定对那片地起了疑心,只是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远处传来梆子声,扰乱了宋如意的思绪,她看着戏台上酒红色的红绒布缓缓拉开,好戏就要开场了。
再说这豫剧团,参加了无数场红白事,卡车里的道具和演职人员挤得满满当当,演职人员也身兼多职,不仅是演员,还要充当化妆师、道具师、司机,忙得不可开交。
相比身兼多职的同事,白雁还多了一个职务——单亲母亲。
每次演出她都带着女儿,她远嫁到这里,离婚后娘家帮不上忙,便独自抚养女儿。演出时,她有时让女儿坐在台下,好时时看着她,或者留女儿在车里玩耍,车上道具很多,大到刀枪剑戟,小到假发头饰和戏服,小孩子总是玩不厌。
往常团长和同事们对她也很照顾,可今天临开场前,孩子突然发烧,她急得上火,但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团长商量,能不能让她先带孩子看病,一等女儿好转,她立刻回来补上。
团长自己也有孩子,比白雁的女儿大不了几岁,虽然为难,但他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早知道刚才就跟主家说晚点开场了。”
他皱眉说:“算了,我拖一会儿,再把你排得靠后些,应该赶得上。先带孩子看病吧。”
说完,他让白雁去准备,自己转身跟一个老乡递了烟,攀谈起来。
等她收拾好出来时,团长嘱咐道:“刚才我打听了一下,说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个专门看儿科的诊所,大夫挺靠谱的。”
白雁感激地连连应声,正要走时,团长又叫住她,递给她一把钥匙:“问老乡借了电动车,你骑车去吧。”他看着孩子烧得难受的样子,催促道:“快去吧,快去!”
女儿窝在白雁怀里,喉咙烧得发哑,她奶声奶气地说:“谢谢牛叔叔。”
牛团长挥挥手,“等会打针你可别哭鼻子啊!”
小朋友扁了扁嘴,开始担心起来。
又过了会儿,宋立找到团长攀谈起来,他一下午没见着小婵,觉得奇怪,又担心是她有意躲起来不想见人,此时见了团长,正好问问他这场戏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不想再怎么管这些事情,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小婵。
团长摸着脑袋说:“她昨天突然联系的我,差不多也这个时候吧,催得很急。我说今天有别的安排,来不了,她还加钱让我来,说是奶奶没了,老人家生前就爱听戏,多孝顺的孩子。”
昨天……宋立回忆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小婵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昨天下午,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后来跟自己聊了一会儿……
“这场葬礼是给我爸办的,也是给我办的。父子一场,母子一场,我都尽心尽力了,我问心无愧……”
他想起自己对妹妹说的那些话,虽然是自己对这些年不停寻找的疲惫之语,也实在对这个家感到厌烦,小婵她……不会真的往心里去了吧?
难道她是为自己请的这出戏?
宋立自嘲一笑,怎么会,这样未免也太把他当回事了。
况且她催得那么急,肯定另有原因,只是不知道这个原因跟她今天的消失是否有关。
“怎么了?还没找到婵阳?”见儿子重新回到灵棚里,石明霞关切地问。
“没有。”
“也没人见过她?”
宋立摇头。
“电动车还在家吗?”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那辆电车,一般要出门都要骑车。宋立方才在老宅看到电动车还在原地。
“出不了什么事,这么多人都在呢,还都是乡里乡亲的,放心吧。”石明霞安慰道:“她可能想自己静静。”
宋立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他坐在灵棚靠里的地方,那里正好在树荫下,更凉快些。他一坐下,石明霞手中的蒲扇像被装了感应程序般,轻轻替他扇风驱赶蚊虫。
不知为何,宋立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那年夏天,小婵在破败的“鬼屋”里困了好久,是他无意间发现了小婵,将她背了出来。
小婵应该不会又被困住了吧……
正想得出神,母亲的话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还记得那个人吗?”石明霞说:“就是几个月前,我们在汽车站遇到的那个男人。”
宋立点点头:“当然记得。”
那个男人是促使他们回来的一大因素,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此时灵棚里空无一人,乡亲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外面的树荫下乘凉,等着即将开场的戏。灵棚里除了他们母子,只剩下一口棺材。
于是,石明霞便没有压低声音,她和儿子细细聊起这次回家的目的。她说:“那个人很奇怪,你还记得吧,他看到寻人启示上的照片时,明显是认识你爸的。”
宋立记得。
那天他和母亲刚来到一个新城市,照常先去人流量大的地方散发寻人启事,那个男人接过去时,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可瞥到宋承义的照片时,他却微微凝滞,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这种细微的变化原本不会落入一般人眼中。
可石明霞和宋立不是一般人,他们掘地三尺地寻找了12年,早已经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任何微末的线索都会迅速在他们眼中放大——这个男人绝对有情况!
石明霞拦着那人,不依不饶地追问,可那男人却咬死不承认,纠缠中,他不耐烦地扔下一句“别挡道,我着急赶车”,便匆匆离开了。
宋立机敏地紧随其后,买了张相同行程的大巴票。但他们明明始终紧盯着对方,可等他上车时,车上竟不见那个男人的踪影,等宋立反应过来被人耍了后,车子却发动了。
于是,他们彻底错过良机。
事后他跟母亲复盘时,一致认为,这个男人肯定跟宋承义有关!
而他敏捷的身手和绝佳的反侦察能力,更是可疑。
为了保险,寻人启示的传单是经过一番设计的。上面不仅有宋承义的个人基本信息,还有石明霞和宋立的详细联系方式,除了电话号、现在的住址,还有他们在贵亭村的地址。
这么多年来,石明霞和儿子一直漂泊不定,每次到一个新的地方都要更新传单的信息,确保不因一个小失误错过什么信息,也确保这上面除了动态的地址,更需要有一个稳固的地址。
有什么地址能比贵亭的老宅更稳固呢?
他们等了好多天,一直没有等到新消息,既没人打来电话,又没有人登门,二人不免有些灰心。
最终一番商量后,两人决定回到贵亭,说不定守株待兔,还真能蹲守出什么东西。
宋立说:“等这场假葬礼一结束,要我爸还是没有消息,就把我奶奶接回来,多陪陪她,把实话告诉她,她应该……”
咚!
安静的灵棚里忽然发出一阵响声,惊得宋立二人猛地回头!
两人面面相觑,眼底尽是奇异的光,他们的目光齐齐地钉在声源处——
那口棺材上。
第27章 第三天(4)
棺材里重归寂静。
宋立缓缓起身,石明霞紧跟在他身侧,两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将棺材推开了一条缝隙。
傍晚的光线阴阴地钻进来,将赵威的脸清楚地照在两人眼前。
“怎么是你?!”石明霞先是有些惊讶,随即意识到方才的话或许被他听了去,含怒说:“你在这干什么?偷听人说话啊?”
赵威示意他们不要声张,宋立便侧身面对着石明霞,从外面看去,看不清棺材的蹊跷,只以为二人在站在棺前说话呢。
“说吧,怎么回事?”
赵威在棺材里躺了大半天,又热又闷,差点死在里面,他让宋立给他拿瓶水,一口气喝完后,石明霞催促道:“你快说啊!”
他摸了摸肚子,对宋立说:“饿了,再给我端点吃的。”
宋立无法,又匆匆端了碗饭过来。吃饱喝足后,赵威终于满意了,他打了个嗝,刚要开口,锣鼓声瞬间把他的声音淹没了。
戏开场了。
周边的人都被吸引过去看戏,灵棚跟前更空旷了,宋立说:“要不你先出来说。”
赵威一看没人,本想出来透透气,但一想到明崽的话,又缩了回去:“不用,我就躺里面。你们刚才说的什么?这葬礼假的?老太太没死啊?”
宋立和母亲对视一眼,没有作声。
赵威又说:“你们搞这个假葬礼就是为了钓出宋承义?”
没等他们有什么反应呢,赵威就气急败坏地说:“浪费!真他妈浪费!那么多钱白扔里面了!真他吗的糟蹋钱!”
石明霞冷笑一声:“你放心,不会让你白扔的,你出了多少我补多少。”
“快说啊,你怎么在棺材里?”她忍不住着急了。
赵威挑了挑眉,“先不说我为什么在这里,有件事说出来肯定吓你一跳。”
“宋择远回来了。”
什么!
“你说什么?谁回来了?”石明霞失态了,她顾不上掩饰棺材里的异样,直接扑在了棺材上,直勾勾地盯着赵威:“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