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是凶手的女儿。
宋婵阳顿住了脚步,一条人命……
昨天明崽分明说过,宋择远杀了他哥,而这晚他又和对方和谐共处,说明这条人命还没有被捅破窗户纸,至少在宋择远看来,明崽还被他蒙在鼓里。
而他当着明崽二人的面撒谎,很有可能是为了祸水东移,让明崽以为石明霞的“丈夫”,与他哥的死有关。
“怎么不走了?”宋立见她停下,警觉地环顾四周。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件事。”
宋立竖起耳朵:“什么?”
她展开手里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沉声说:“或许我们应该和他聊聊。”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如果交换彼此的线索,说不定就能凑齐最后一张拼图,拼出事情的真相,和反击的办法。
昨晚和石明霞的正面接触,不仅暴露了宋择远的身份,连当年的事也快捂不住了。当明崽问他去哪时,他想了一圈,唯一的生路竟只剩下一条——再次完成“蜕皮”,以解飞的身份重生。
至于绊脚石明崽,不设防的人最容易解决了。
但没想到的是,明崽并不同意立刻回城。
他劝宋择远道:“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个时候走,如果真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人,很容易被人留意到。我今天在村子里转悠时,打听了一下,明天是出殡前最后一天,也是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最主要的是,明天戏班子还要再开一场戏。”
“越乱,越闹,我们才越安全。”
明崽说的不无道理,宋择远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若想今后都安生过日子,明崽这个定时炸弹绝对不能留,但他也不能放任对方远离自己的视线,如果有一天他得知解飞死亡的真相,以他们二人的深厚感情,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寻夫十二年的石明霞。
这种被甩脱不掉的臭虫粘上的难受,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正如明崽所说,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在这里动手并非最佳时机,反正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多的是,等出去后再找机会下手也不迟。
贵亭的丧葬习俗他非常清楚,明崽说得不错,明天确实是最混乱,最能钻空子的一天,况且这是场假葬礼,他也无需担心出别的差池。
那就再等一天,即使他们猜到了这一切,也一定不会想到,他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灯下黑。
宋择远虽然谨慎,但他也太过自负,他以为自己算无遗漏,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漏成了筛子。
宋婵阳他们几方,在联手之后,几乎将宋择远身上的秘密扒拉个干净。
但他们没有证据。
解飞的骨灰被烧得一干二净。
而杨贞和宋承义的尸骨至今没有找到。
时间难熬,打墓的人终于在出殡前一天收工了。傍晚的天色还大亮,雨早已停了,连土地都重新晒回干巴巴。
空地上,戏台子依然伫立,演出人员正在进行最后的设备调试。
宋婵阳踏着残阳,一步步踏上台阶,走上戏台。她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冲着台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感谢大家参加我奶奶的葬礼,也感谢大家的帮忙。”
“我知道大家早就在议论这场丧事,没有遗像,没有瞻仰遗容的环节,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这都是有原因的。”
宋如意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戏台前,听到婵阳这么说,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整个下午,她都在不停地给赵威打电话,要么就是给她能想到的所有人联系,看他们是否有赵威的消息。可全都一无所获,赵威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突然就这么消失了。
一想到突如其来的债务,还有随时都可能被人绑架的危险,她就想一了百了。原本以为是麻烦缠身的葬礼,在高利贷的威胁下,竟像个能暂时逃避的桃花源了。
可宋婵阳的话,让她有种藏身之处即将被毁灭的恐惧。
宋婵阳的一番话,将戏台下的人都聚了起来。音箱的声音很响亮,几乎能穿透整个贵亭村,连藏身暗处的明崽和宋择远二人,都竖起了耳朵。
“我奶奶走得突然,但她其实留的有遗言,就在临死前。”宋婵阳将音量调到最大,然后,轻轻点了播放。
刘爱芹苍老的声音从音箱里震了出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正在偷听的宋择远浑身一震!
果然,下一句是他的声音。
“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这次震惊的人变成了宋如意,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她二哥竟然还活着!
然而,下一句爆炸性的消息,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还是刘爱芹的声音,她气若游丝地说——
“最后一面?你又要走了吗?就像12年前一样,出了人命就一走了之?留下我们这些活着遭罪的人……咳咳咳……”
还没等台下众人回过神来,“啪”的一声,录音被关掉了。
第40章 第四天(4)
寂静。
整个贵亭村陷入了沉寂。
越过台下众人或惊疑,或探究、或兴奋的目光,宋婵阳和姑姑的视线悬在半空,交汇。
宋如意不知何时挤到了台前,在录音即将说出更多信息前,拔掉了电源。
看着姑姑惊恐的神色,宋婵阳缓缓将话筒凑到嘴边,对白雁和牛团长说:“今天请再唱一出《秦雪梅吊孝》吧。”
算是送奶奶最后一程。
牛团长迟疑道:“这……这倒也不是不行。可,可……”他对方才的录音心存疑虑,不知道这家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婵阳把话筒递给姑姑,淡淡地说:“您说吧。”
所有的人目光都聚集到宋如意身上,她迟疑地接过话筒,宋婵阳把主动权给了自己,说明心里没想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抖落出这件事,她这是在给自己机会。
她渐渐冷静下来。
于是,宋如意慢慢地说:“我妈她生病,到最后脑子都糊涂了,也不大认人。经常说胡话,没什么事。”
众人半信半疑,但好歹有了个台阶下。
其实台下众人也没听出宋择远的声音,他离家多年,甚至在人们印象中,他在三年前也已经亡故了。所以这份录音才少了些可信的力度。
不知何时,电源又被接通了,宋婵阳放了第二段录音,只有短短十几秒,是刘爱芹无意识中发出的呢喃声。
这种懵懂茫然的声音,让人们对宋如意的说辞多了些认同。
最后一段录音是她截取的,刘爱芹自白中的一句话。
“承义的名字没起好,如意的命不好,择远……他,哎!不好。”
宋如意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台上咿咿呀呀,又一次唱起了刘爱芹最爱的豫剧。
宋婵阳跳下戏台,将宋如意揽到一边,她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余光一扫,看到赵然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咬了咬嘴唇,对然然说:“你先自己玩会儿,我跟你妈说点话。”
然然一脸忧虑,摇了摇头:“我哪也不去。”
宋婵阳顿了顿,转过头,丢下句:“随便你吧。”
然后,她没再管赵然然,自顾开口道:“要哭的人不该是你。”
宋如意一双泪眼,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用祈求的眼神看了看然然,又看了看她。宋婵阳憋了几天的气像被戳破的轮胎,在她恳求的目光下,一点一点瘪了下去。
最后,她只说了句:“我去前院一趟,你先照看着这边。”
宋如意声音低哑:“去找谁?”
宋婵阳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她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仿佛躲了12年的祸事,终于在今天要彻底爆发了。宋如意心乱如麻,手指冰凉,直到滑坐到地上,被儿子扶住,她才有了一点微末的存在感。
而此时的宋婵阳,已经不见了。
她喃喃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从小没有了妈妈。
对不起,让石明霞找了十二年。
对不起,让宋立从小没了爸爸。
对不起,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恶毒哑巴。
对不起。
她无意识地揉搓着儿子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脸,然然正在青春期,脸颊爆了几颗痘,她可能看不到儿子渡过青春期,成为很好的青年了。
唱腔间歇,有一瞬的安静,宋如意说:“你以后,要好好上学,用功读书。”
然然点了点头:“嗯。”
“照顾好自己。”宋如意心中痛极。
此时台上又开始了秦雪梅的哭诉唱腔,淹没了她的话。然然往她跟前又凑了凑:“妈,你说什么?”
宋如意却没再开口。
赵威靠不住,只会拖累人,以后儿子决不能被他给耽误了。
离婚,对,她得先离婚。
这段早该十几年前就结束的孽缘,在刘爱芹的百般阻挠下,终于在她的葬礼上,彻底走向结束。
“我说,我要跟赵威离婚。”宋如意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戏台上的声音响彻整个贵亭村,也掩盖了许多暗流涌动。
宋择远在听到录音的第一时间,就迅速做了决定。即使后面宋如意和宋婵阳对先前的录音做了解释,另台下的人半信半疑,至少没再往命案的方向多想。
可越是这样,他越知道,录音不仅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极有可能是放给他听的!
12年前的事终究还是暴露了。
几条人命,全都压向了自己,如今若想求生,他只剩下了唯一一条出路——以解飞的身份再次完成蜕皮!
他余光扫了眼明崽,最后一个知道解飞的人,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