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风日下啊一一
这日过后,陈今昭有些惊悚的发现,鹿衡玉肉眼可见的变邋遢了。本来他穿戴都很讲究的,现在开始不修边幅起来,警衣皱巴了也不管,银狐毛边压塌成个丑样子也似看不见,靴子上总会沾点土,袖口上甚至还会沾点油!
更过分的是,他头发也不好好梳了,那些碎毛发凌乱在空中张牙舞爪的乱飞。还有那两撇胡须,之前不管怎么说还算修剪整齐,现在他是连管也不管了,任其长短不一的乱长,那邋遢的丑样子,简直看得她眼都发痛。
这日,在见到鹿衡玉单手叉腰,啊呸的往地上一吐时,陈今昭终于爆发了。她惊恐惊叫:“鹿衡玉你是疯了吗!”
鹿衡玉也是有苦难言。
他要怎么告诉对方,那夜回去后,他突然猛地回想起,昔年那位尊驾曾跟他要过熏香。还跟他要了许多回!
曾经他没当回事,只当这位与他的品味相同,都甚喜那异域熏香。但,如今想来,那隐藏深处的真实意图,简直让他脊梁骨发凉啊!
现在想想当年,那真是苍天保佑他逃过了一劫。
他没陈今昭那般豁达想得开,他是真没法忍受分桃断袖这事。只要堪堪一想那位对他又搂又抱的场景,他脸都要绿了,隔夜饭都快要狂喷出来!
不成,绝对不成啊!
鹿衡玉眼神都带着惊恐,恨不得拿根红线将那个人就与陈今昭拴紧了,可莫再节外生枝打他的主意。
作为朋友,他可以为陈今昭两肋插刀,但也只是肋!肋!
其他的,恕他无能无力啊。
陈今昭又勉强忍了他两日,就在她左劝右劝却死活劝不动对方,马上就要忍无可忍之时,对方却突然消停了。原来是他自个也是实在受不了这邋遢之态了。
焕然一新的鹿衡玉,可算让陈今昭松了口气了,总算是解放了她的双眼。只是让她惊奇的是,对方竟还将那两撇胡须给剃了
“之前怎么劝你都不为所动,这会怎么想通了?”
“觉得还是你说得对,剃了清爽些。”
鹿衡玉自然的回道。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他本来容貌就极盛,若再加上美髯,岂不更胜一筹?如今在京中,容貌过盛于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委实太过危险。
休沐这日,三人齐聚清风楼。
虽说这清风楼多多少少有些克他们,但不得不说,这里有着他们许多共同的回忆,多年下来,他们与这座酒楼都处出些感情出来了。
几人上了楼,依旧还是昔日的包厢。
三人举杯痛饮,划拳喝酒,好不快活。
不过酒至酣处,三人难免要秋后算账一番。
陈今昭说沈砚是沈老抠,守财奴,跟他要一分钱都要催八百遍,沈砚反唇相讥,说她是陈扒皮,恨不能扒下他三层皮来,没见他被催的连家当都填进去了?还冷笑着扬言说这顿酒钱他一文也不出,问就是被陈扒皮给兜里扒干净了。
可能这些年积攒的怨气太大,聚会时候从来话少的沈砚,在今夜这场子上,话格外多。喷完了陈今昭,他转头就逮着鹿衡玉喷。
“催催催,你催粮如何就催到我这?荆州消息难道就如此敝塞,你竟不知督粮官是那陈朝宴吗?再说后来我不是去信与你说过了,你为何不朝他催去?”
鹿衡玉不甘示弱,梗着脖子道,“谁不知你沈泊简统筹安排军需!既是管军需,那粮草自也在其内,我催你当然就是应有之理!”
“巧言令色,强词夺理!”
“我是照章办事,以理服人!”
鹿衡玉说着,又对上陈今昭,“不过说来,你筹粮还是筹得太慢,害我在荆州等了那么就才等来朝廷南下的大军。要不是荆州城坚固,有那铜墙铁壁护着,就依你那筹粮速度,那等大军到了荆州城那日,我怕早剩一把骨头了。”
陈今昭倏地挺直腰板,说她什么都行,但决不能挑她筹粮的毛病!不是她自卖自夸,从古至今,她这督粮官做的已经是史无前例的尽职尽责了!
“你懂什么,你知产粮要用时多久?每亩田地最多产出多少?遇上天灾又要损多少?知道十五万大军一日嚼用多少、运粮路上损耗多少?”她掰着手指头给他细数,“粮仓还要防潮、防鼠、防火,还要确保辖区粮食供应,还要验收新粮、处理发霉旧粮,还要监督各级粮务人员等等,你以为单独是筹粮的事吗?我事多着呢!”
抓过酒杯喝口酒润润嗓,她继续与他掰扯,“你以为大军从北向南全数推进吗?那是分三路啊,还要去打四夷!粮食损耗完全不可控,我得在原来基础上再多筹两成!容易吗,你说我容易吗?能勉强凑齐就烧高香了,你还想怎么快?”
沈砚接过话,“我也不易啊。”
他细数这三年来的不易,就算已经精打细算了,但国库还是捉襟见肘。四面八方全向他伸手,每日睁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分银钱如何掰开八瓣来花。
陈今昭还说他好生沧桑,他是平白沧桑下来的吗,还不是让银钱给愁的。从生下来就过着养尊处优日子的他,也算是过上了为银钱发愁的拮据日子。
鹿衡玉也说起了他在荆州的事,说起那场差点要他命的刺杀。说起他以为自个活不成了,撑着力气给他俩写诀别信的那段时,陈今昭与沈砚差点没绷住眼泪。
三人互相拍拍肩,感慨唏嘘了番。
如今,最为庆幸的是,他们三人都在。
且经历了风雨后,前路一片坦途,算是苦尽甘来了。
“举杯。”
“畅饮。”
“祝吾三人友谊长存!”
三人举杯,互敬后饮尽。
宴席的最后,他们一人一句唱起了《子夜四时歌》。
昔年唱的是夏歌部分,如今自要应景的唱冬歌。
小调婉转悠扬,却被他们三人唱出了激情豪迈之感,歌声悠扬,传出很远。
散场后,三人仰天大笑着相携出了清风楼。
直至来到楼外,见到稳稳当当的停靠不远处的朱漆马车,笑声方戛然而止。
“诶,我家忠庆来了,我先告退一步。”
沈砚挂上恰到好处的有礼笑容,朝他二人施施然抬袖,“朝宴,衡玉,改日再叙。”
说罢,朝右侧马车方向快步走去。
鹿衡玉硬着头皮看着长庚的方向,“我家常随来了,我也先告退一步。”
言罢,朝左侧青篷马车的地方匆匆而去。
没办法,来的时候图省事直接蹭了陈今昭的马车一道过来,总不能回去时候让他用两腿走罢?
上了青篷马车,直待停靠楼前的那辆朱漆马车启动,渐渐消失在视野中,长庚才驾马开始往家里赶。
也直到此时,坐在马车里的鹿衡玉才渐回过味来。
不对啊,沈泊简的反应不对!
对方那般迅速的反应,分明就是早就知晓些什么!
鹿衡玉当即两眼冒火,怒气冲天。
这沈泊简果真奸诈!明明知道些陈今昭的事,却不提前给他透个口风,害他受到好大一个惊吓!
这世上果真没好人,没个好人!
第138章
未及中旬,朝廷开始大行封赏变法功臣。
变法主事三人各晋一级,沈砚擢升正二品户部尚书,总领户部要职鹿衡玉晋升从二品布政使,主管荆州的民政、财政,陈今昭则升任正三品工部右侍郎。参与变法的翰林院十二名官员大多迁转要职,或迁转六部为官,或直接外调到先前所主持变法的区域为官,继续推行变法的后续事宜。
恩旨亦犒赏了地方能吏。重赏了在变法其间辅助有功的地方官,政绩卓著的官员直接调任京官,其他官员则按功绩多寡或晋升官职或加年俸。
除了晋升官职,朝廷还按功绩大小赐下紫金鱼袋、蟒袍玉带、金银绸缎、御笔提匾、以及加恩母氏等等。此番封赏中,沈砚与陈今昭的母亲分别被封为诰命夫人与诰命淑人,而鹿衡玉则是生母被追封为正二品的诰命夫人。
泽被臣工,恩赏分明,受封赏者冠带齐整接受恩旨,无不感戴,皆高颂皇恩浩荡。
值得一提的是,翰林院的其中二人却迁转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职位。周明远迁转到钦天监做了监正,另加了虚职成了正四品官员,罗行舟则迁转到御史台做了正四品立都御史。
履任新职的官员们无不开始忙碌起来。
又赶上年底诸务繁冗之际,他们既要草拟条陈,筹备年末述职奏章,又要翻阅卷宗,熟悉新职分内之务,等待他们处理的诸类要务堆积如山,当真是忙的不可开交。
就如那陈今昭与鹿衡玉,虽住对门,可已连着数日看不见对方人影,劳碌之甚,可见一斑。
这日,陈今昭在屯田司对范员外郎,交代其升任郎中后的诸项要务。早在她昔年出京筹粮之际,范员外郎也自告奋勇随她一道去了,这几年他任劳任怨,随她昼夜奔走于各州府,风餐露宿、从不言苦,此番为筹粮也算做下了汗马功劳。
所以他来接任工部郎中一职,顺理成章,屯田司上下也皆心服口服。
待交代完事情后,暮色渐沉,也差不多到了下值的时候。
陈今昭揉揉眉心,今日她觉得有些倦了,就不想如前些时日般再留值到夜深,与屯田司的属官们打声招呼后,就离开了衙署。
只是今日的归家路程并不顺利,马车尚未抵达永宁胡同,就在长街就被人逼停了下来。
长庚发紧的声音传了进来,“是公孙府的马车。”
陈今昭立马就意识到是谁了。
很快,长庚的声音再次传来:“江总督过来了。”
是江莫,这会归京述职,他亦受到了封赏,自从二品的江南巡抚升任为正二品的总督,全权掌管江南数省的军政、漕运等要务。
长庚的话落不多时,车厢外传来走动的动静。很快,一道不急不缓的语调传来了进来。
“陈大人,许久未见,可方便下来叙话?”
陈今昭深呼口气,到底还是伸手拉开了厚重毡帘,弯身下了马车。马车外,一袭墨蓝色貂裘警衣的青年官员,长身而立。
他立在寒风中,目光随着从马车弯腰出来的人而动,眉宇间不见昔日的张扬。一别经年,如今的他已褪去了年少轻浮,气度愈发内敛从容,更添几分成熟男子气质。
“江总督,多年未见,你可安好?”
清泠嗓音入耳,似那细雪落林,让人只觉耳畔生静。
江莫看着眼前人,穿着冬日的官服,外罩着件天水碧的斗篷,依旧是素净的装扮。对方静立他对面,行礼时衣袖随风微动,似有若无的透着股墨香之外的极淡清香。
一别经年,再见对方,依旧是那般不染纤尘的干净,望之只觉似初雪映晨露。
“一切安好。”他微微拢了下擎衣,解释道,“说来不巧,这几日我去寻你总是扑空。难得今日在半路遇见,就冒昧拦了你马车,望你莫要怪罪才好。”
陈今昭当然知道他来找过她,对方之所以次次扑空,也是因为她在躲。江莫前些时候就回京了,自他回京那日起,她就开始发楚发愁,唯恐对方找她提出单独共饮的要求来。
可躲来躲去,到底也没躲得过。
心中叹息,可面上却带笑同他解释,“不会不会,反倒还望江总督多担待些,实在是我履任新职,近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抽不开身来。不知江总督找我有何要紧事?”
江莫就看她,道:“咱俩说来也算半个旧友,这般称呼未免显得太过生疏。我直接称你朝宴,可行?”
陈今昭点头,从善如流:“敏行兄。”
江莫不自觉捏紧了下手指,掩饰的又拢了拢警衣。
“昔日年少轻狂时,对你多有得罪,这么多年还没郑重向你赔个不是。”他微顿了下,带些期待道,“我备了薄酒相候,不知朝宴你能否赏光移步,容某执壶敬盏,聊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