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院的花草生长得愈发盎然,半闭的花苞也彻底绽放开,舒展着柔软花瓣。
南枝正使唤着陈涿撑个好看些的秋千,还没瞧见成果,就被惇仪唤了过去。
自两人成婚后,惇仪倒也算放下了一桩心头大事,眉眼和心绪都舒展了不少,连京中宴邀都去得多了些,可有些宴邀,却是怎么都不能去的。
临近中秋,宫中年年逢此办宴,名单上总有陈府,可陈老夫人年迈,又常居佛堂为儿子祈福,鲜少出府门,她已有数年未曾入宫,以往只得由陈涿一人在佳节入宫,又入夜才回府,形单影只地,颇有些可怜,而今好了,总算有人能与他一道了。
惇仪想着,娴静脸庞露出笑意:“中秋宫宴将至,按照规矩,今年应是你与涿儿一道入宫参拜,正巧之前陛下赐婚,趁着此次,还可向陛下谢恩。”说着,她犹豫地看了眼南枝,实在不大放心:“只是宫中规矩繁多,男女有别,涿儿不能时时与你在一块,你需得注意些。”
南枝想着在上回在别苑的事,隐隐有些后怕,道:“母亲不与我们一道去吗?”
身为公主,中秋年关入宫是礼数,若是与陛下亲近的公主,月月递帖子入宫参拜都是常事,惇仪作为陛下同胞妹妹,却还不如柔容在宫中待的时日多。
这些年过去,渐渐地,京中人便也默认惇仪殿下不喜皇宫,更不喜宴饮。
惇仪神情微滞,垂眸抿了口热茶,轻声道:“我不喜入宫,你与涿儿去便是,到时若涿儿不在,便跟在柔容和昭音身旁,总归能照看你些。”
南枝看了眼惇仪僵硬的神色,默默将话咽回去了,乖巧道:“那我到时就跟紧柔容殿下,绝不会惹祸。”
第35章 宫宴你说会离颜明砚远些
从惇仪殿下那儿回来后,秋千已快要搭好了,挂在粗壮的树丫上,陈涿在旁站着,正看着木匠稳固两边稳绳,固定底下的木板。
南枝凑到陈涿身旁,探头望了眼,又侧首捏住他的手腕,忿忿地轻哼一声道:“说好你做这秋千的呢?骗人。”
陈涿垂睫对上她的视线道:“我做的秋千可不稳当,你若坐上去摔了怎么办?”
南枝拧眉,听着好像……是有点道理,但她怎可能被轻易蒙骗:“不对,你答应过我的,既然没能做到,就得补偿回来。”
木匠最后试着按压了下秋千,见其彻底稳当了便禀告道:“大人,调整好了。”
陈涿轻轻颔首,示意他退下,又上前拽了拽秋千的两边稳绳,见着无恙便道:“上来试试。”
南枝双眼一亮,迫不及待地坐到了秋千,捏着两边绳子轻晃又觉不畅快,道:“你帮我推秋千,我就原谅你方才偷懒的事。”
陈涿对这话半点不意外,早就站在了她身后,闻言就探手轻推着她的脊背。
很快,树枝微弯,浅绯衣裙在空中飘荡起来,掠过底下盎然生长的花草,随着微凉的秋风一道晃悠在院中。
南枝紧攥着两边绳子,唇角高高翘起,弯着眼尾笑出了声。
身后的陈涿却眸光轻闪,蓦然开口问道:“方才母亲唤你过去,是说中秋入宫参宴的事?”
南枝撑起脚尖,试图去蹭地上一簇嫩黄花苞,心不在焉道:“嗯,母亲说中秋宴让我们一道入宫,还要向陛下先前赐婚的事谢恩。不过我初次入宫,母亲担忧我惹祸,让我跟在你身旁,若你不在,就与柔容殿下一起。”
陈涿手中的力道渐渐变小:“你上次与我说过什么?”
南枝眼见秋千慢下来了,几乎快要停在了原地,不满地转首看他:“我说了什么?你快推秋千。”
陈涿定定对上她的视线,启唇道:“你说会离颜明砚远些。”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又全然没当回事:“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都成亲了,柔容殿下不会再乱点鸳鸯谱的。”
陈涿抿唇,看着她晶亮的眼眸,良久后垂睫轻叹了声,又伸手轻推着她的背道:“罢了,此番中秋宫宴不同于往年,会有些复杂,若真惹出了祸端,莫要随意走动,呆在原地等我便是。”
南枝自是点头应下,如今她记忆全失,仅剩下脑中的一丁点印象,做什么都觉新奇,抛却惹祸的担忧,心里对这中秋宫宴愈发期盼。
想着,却又不解问道:“既是宫宴,为何母亲不去?”
轻推后背的指尖有一瞬的僵滞,可很快便又如常道:“母亲不喜宫中繁琐。”
解释虽平淡无奇,可南枝想着惇仪殿下清幽淡然的脾性,的确不像喜欢热闹的人,便也没多想,见着秋千越来越低,连忙使唤着陈涿将她推得再高些。
——
中秋当日,陈涿因有公务,便先行到东宫与太子议事,南枝则一人坐着马车到了宫门。
她刚下了马车,远远就瞧见颜明砚兄妹两人。
那日颜明砚遇刺的伤虽不重,可却太过恶劣,竟在皇城脚下当街刺杀公主之子,刺客未曾查出,柔容终究不放心,强行勒令他在府中养伤,待到好全了,这才点头放他出来一道参宴。
颜明砚远见着她就扬起笑,踩着轻快的步子朝她走近,却是问道:“表兄怎么未与你一道?”
南枝先看了眼他的左臂,见着那动作自如便知他好全了,答道:“陈涿要去见太子,应是等会就到了。”
颜昭音几步追上来:“哥,你走这么快作何,等等我。”说着,她走到颜明砚身旁,却见他径直盯着对面的南枝,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眉尖轻轻皱起来。
颜明砚少有地流露出了关切道:“你又不知宫中规矩,怎能一人在这?”
南枝来时就打算好了,到了宫门口就去寻颜昭音,跟在他们身后一道入宫,总归不会惹出祸事,没曾想运气这般好,刚下马车就碰上了。
她果断道:“那我与你们一道。”
颜明砚轻嗤了声,眸光夹杂着笑意落在她身上道:“那我就做个善事,带上你一道进殿。”
南枝狐疑地看着他,不解这小人什么时候这般好心了。
三人还站在宫门口说着话。
远远地,里面走出两人,正是陈涿和太子赵临。
赵临面上仍带有病色,肌肤苍白,身形瘦削,走到几人面前先是不动声色瞥了眼颜明砚,见他行动自如,身康体健,眸光暗了些,又遮掩着启唇道:“孤离得颇远就瞧见你们三人在这说话了,这位就是南枝姑娘吧。”
三人一道躬身道:“太子。”
秋风偏凉。
陈涿抬脚行至南枝身旁,见她只穿了身单薄的浅绯衣裙道:“披风呢?”
南枝眨眨眼,晨起时她尚在被褥中,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好似是听见陈涿交代云团给她带件披风,只是她嫌罩在身上太过累赘,随手丢在屋里了。
她动着有些冰的指尖,毫不心虚道:“我不冷。”
陈涿瞧她泛白的脸颊,探手碰了下她的手背,眉尖轻皱,朝赵临道:“这地风大,还是先进殿吧。”
赵临被风呛得咳嗽了声,狭长眸光却意味深长地在他们两人身上打转,道:“那便一道进去。”
他们走在前面,颜明砚看了眼两人靠在一块的姿态,神色有些黯淡,一旁的颜昭音睁大眼睛,绝不错过任何细节,实在忍不住小声道:“哥,你怎么一直盯着南枝看?”
颜明砚脚步一僵,收敛着面上神情道:“你看错了。”
颜昭音“切”了声,得意道:“我认识你十几年,从小到大什么模样没见过,却头一次看你对姑娘家露出这种神情,还想蒙我。”
前后两边拉得距离颇大,颜明砚抬眸瞧了眼那道绯色身影,眸光闪烁着,不说话了。
颜昭音见他当真默认了,眼睛瞪得更大,震惊道:“哥,南枝已经成亲了,你、你……还是趁早歇了那份心吧。”
宫道四下无人,两侧朱墙高耸,隐约能听到前面姑娘清脆的念叨声。
颜明砚忽地停下了脚步,慢悠悠道:“你能保证他们成亲后就能和和美美,举案齐眉一直到老吗?”
颜昭音愣了下,下意识摇头。
他又道:“就住离我们一条街远的钱侍郎,前不久与成亲不过三月的妻子和离了,两家闹得颇为难看,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说不定过上几月,南枝会幡然醒悟,认清她与陈涿并不合适,就此和离。到时男婚女嫁,谁又说得准?”
“与其在这劝我转圜心意,不如想想怎么让南枝认清她与陈涿并不合适。”
颜昭音:“……好像有点道理。”
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哪。
过了许久,才觉出味来,她哥这行径不就等于撬旁人墙角嘛,撬得还是表兄的墙角,忒不光彩了些。
——
宫宴来的全是与皇室沾亲带故之人,可自从先帝起,皇室人丁凋零,又生出了许多祸事,折损了好些孩子,到最后只剩下当今陛下一名皇子和两位公主。
此番加上关系稍远些的宗室,殿内才稍微热闹些,因着陛下未至,各处响起稀松的说话声。
几人入殿后,太子就被唤去服用今日的汤药了。
陈涿站定,摸着南枝渐渐温热的手心,朝身侧侍从吩咐道:“取杯热茶来。”
话音刚落,走来一中年男子,穿着身清雅长袍,眼尾浮起了些细纹,可隐约从五官也可辨认出年轻时的容色,定是个极出挑的美男子,走到南枝身旁,就要躬身道:“多谢夫人救命的恩情!”
南枝见着这全然陌生的人,吓得一惊:“什、什么?你是谁?”
颜驸马直起腰身,面上扬起温雅的笑解释道:“我是柔容公主的夫君,先前便听闻柔容说在别苑时,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涉险谋划,她就要被那贼人活活掐死了,还有昭音,也是被夫人所救,我便一直想当面感谢夫人,可前不久明砚遇刺,一直拖延着,今日才终于得见夫人。”
南枝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与柔容殿下的驸马,先帝和先皇后只有这一嫡出公主,自是千娇百宠,在朝中寻觅了许久,这才择定当年殿试魁首的颜屺为驸马,生性淡泊,不逐名利,只爱诗书花鸟,与张扬恣意的柔容格外般配,此后数年两人都婚姻和美,携手至今。
她掩下骄傲,自谦道:“我不过是侥幸才救了柔容殿下和昭音,不算什么,换作旁人见着那幅场景,定是也会如此的,驸马过誉了。”
陈涿神色淡淡,将温茶递到她掌心,道:“茶水。”
南枝正与驸马说着话,手中却突然被塞了杯温热瓷杯,她眉心一拧,瞪了眼陈涿,示意他莫要打搅自己说话。
颜驸马瞧见两人的小动作,笑道:“既如此,我便也不打扰陈大人和夫人了。”说着,便抬脚离开,径直走到柔容殿下身旁,两人低声说了些,面上都浮起笑意,虽人至中年,却仍是郎才女貌的般配模样。
南枝看着颜驸马清正儒雅的背影,又瞥了眼浑身冷意的陈涿,还在催着她快些用茶水,不由在心里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大,怎么她就没寻个彬彬有礼的夫君呢。
看来还是得将碎了的威信拾起来,提高地位。
她抿了口茶水,随手将瓷杯递给陈涿。
第36章 刺杀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番是宫宴,也算是家宴,并未有严苛的男女分席,只做身份划分,以亲疏远近分为两侧旁坐着,柔容殿下与儿女坐于左侧首位,颜驸马则居于他们身后。
被唤去用汤药的太子也回来了,坐于右侧首位,眸光闪动着和陈涿对视一眼,便垂首慢悠悠饮起了茶水。
没一会,殿外传来太监尖锐又细长的禀告声:“陛下到——”
殿内数人一道俯身垂首,南枝正与陈涿询问如何行礼,便听到这传唤,只能照着前人的模样笨拙模仿着,幸而人多影杂,才叫她蒙混过关。
上首陛下掀袍坐下,传来道宽厚又温和的声响道:“今夜不必拘于礼节,都落座吧。”
南枝小心地坐在席边,趁着端茶水的空隙,不自觉望了眼传说中的陛下,陛下穿着身素袍,腰身微倾,嘴角噙着笑,漫不经心地扫视左右两席,倒像是温和宽厚的模样。
她瞄了两眼,连忙缩回脑袋,装作饮茶的忙碌模样。
陛下的目光从尚存病容的太子身上掠过,落到了陈涿身上,笑道:“涿儿身边这位就是新妇?”
南枝一惊,忙将口中茶水咽下,喏喏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