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面上窘迫,站定后手忙脚乱的推开他,坐到了条凳上去。徐泽抿着嘴偷偷乐了一会儿,也跟着她坐了过来。
在浓浓的硝烟味里,陶枝把温好的酒壶端起来,给众人都倒了一杯酒,又一同举杯,共贺新年。
酒足饭饱之后,二堂哥扶着二堂嫂回去歇息。
陶枝也有些喝多了,被徐泽扶到榻上躺下就不省人事了,徐泽替她脱了鞋,把被子盖好。
堂屋里还有一大摊子没收拾,徐泽叹了一口气,任劳任怨的收拾碗筷、擦桌子、扫地。灶房里擦洗完了,他才回到卧房,又给火盆里加了炭。
等他忙完了,天也黑了,徐泽坐在火盆边守着榻上睡得正香的人,把去年雕好的野猪獠牙拿出来打磨、打孔、穿绳。
一息之间,外头又飘起了雪花,无声的落下。
子时刚过,村子里就渐渐放起了炮仗,起初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声,霎时鞭炮声轰鸣不绝,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徐泽放完鞭炮回来,见陶枝也醒来了。
“喝水吗?”徐泽边问边拍着身上的雪。
陶枝揉着大阳穴半坐起来,“喝,外头下雪了?”
“下了有好一阵了,地上都白了。”徐泽倒了一碗茶送过去。
趁着陶枝喝水的功夫,他把做好的坠子拿过来,得意的说:“你看,这一对獠牙被我做成了坠子,咱俩一人一个,听人说,戴上它能辟邪呢。”
陶枝忍俊不禁,揶揄道:“比灵慧寺求的辟邪符还灵吗?”
她的角度过于刁钻,徐泽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他一股脑把坠子塞到了她手里,愤愤的说:“你要是不想戴,也能挂在腰上,若是遇到歹人了还当武器使,总之是我亲手做的,你不能嫌弃。”
“好好好,我这就戴上。”陶枝抿唇笑了。
第101章
大年初一,正巧逢上立春。
今年来土地庙前上香的人比往年都多,鞭炮声闹了一早上。
陶枝左右睡不着,便早早起来穿了衣裳,洗漱完,便坐在窗下绾了个发髻,簪上年节前徐泽送她的那个红豆银簪子,还抹了胭脂,点了唇。
她揽镜照了照,是越看越喜欢。
陶枝推开堂屋的大门,院子里一地的炮纸碎屑是不用扫的,红彤彤的留着喜庆。
她径直去了灶房,烧了水,搓了些浮元子煮了一锅,还多煮了两个荷包蛋,正好他俩一人一个。
吃罢早饭,徐泽这边又没有值得拜访的亲人,他们去村头拜完了土地便闲了下来。陶枝一时兴起,把徐泽的叶子牌翻了出来,拉着他去后头寻二堂嫂他们打牌去。
大家伙一起把鸭棚里的活儿干完,泡了些炒米填肚子,就摆桌子开始打叶子牌了。
到了申时末,二哥要去给鸭子喂水喂食,他们才散了场。陶枝正要走,二堂嫂又留他们在这边吃了晚饭再回去。
“我们回去把饭菜热一热就能吃,二嫂你去歇着吧,你大着个肚子怎么敢麻烦你下厨做饭,快别累着你了。”陶枝也是想着二嫂她怀着孩子不方便下厨。
“瞧你说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们夫妻俩都麻烦你们多少回了?也没见你们说什么。头一回请你们吃顿饭,也是真心想给你们道个谢,还左一个不肯,右一个不行,大妹妹你是不是和二哥二嫂见外呢?我也累不着什么,只管坐着烧火就是,菜就让你二哥来炒,他手艺不如妹夫,也做不出几个菜,咱们就简单吃点,你们再坐坐,一会儿的功夫就好了。”二堂嫂说完还去拉陶枝的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就应下吧,不然我夜里都睡不好觉的。”
此话一出,陶枝哪敢不应,吃饭事小,休息不好影响了胎儿事大,她也不想在这年节里头坏了大家的好心情。
陶枝正要答应,就听见二堂哥给鸭子喂完食走了进来,说:“红英月份大了,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哪里就为了这一遭才睡不着的。”
二堂嫂听了直往他背上捶了一拳,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我就说你潘兴业是个嘴笨的,我在这儿劝人呢,你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净拆我的台?”
陶枝和徐泽听了都笑了,徐泽一本正经替他找补道:“二哥这是真性情。”
“屁的真性情,就是脑袋缺根筋。”二堂嫂啐道。
陶枝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徐泽这回也没憋住,就连二堂哥自己都笑了,还憨头憨脑地抓了抓后脑勺,说:“那我再重说,妹妹妹夫你们就留在我们吃顿吃晚饭吧,不然夜里,该我睡不着觉了。”
二堂嫂的目光扫过来,二堂哥逃也似的往灶房走,撂下一句:“我这就去淘米。”
虽闹了这一出,陶枝他们还是留在了这边吃了晚饭。
三荤两素,炒的都是些家常小菜。
饭桌上,二堂哥端了一坛子甜米酒来,仗着这个不醉人,陶枝和二堂嫂都喝好些。
二堂嫂一时激动,又拉着陶枝的手流眼泪了,她抽噎着说:“昨日好酒好菜迷了眼,光顾着吃喝了,竟也没和你们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妹妹,你千万别见怪啊。”
“怎么会……倒是你,怎么好端端的又哭起来了。”陶枝轻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慰她。
“我也不想哭,就是一激动,就……”二堂嫂擦了泪,又说:“我一想起来咱们这一年走过来也挺不容易的,又是分家和家里闹掰,又是四处寻不到活计,正以为只能向公婆妥协了,又得了你们的口信,叫我们过来做活儿,真是雪中送炭呐!我们夫妻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感谢你们才好!”
这些话陶枝其实已经听她说过许多遍了,每每听到还是不免有些感慨。
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二嫂,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俩心里也清楚,若不是有了你们在这儿帮忙,这一年也不会这样顺顺当当的挺过来。你和二哥没有闲过一天,日日把鸭棚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没叫我们多操一点心,我们要谢你们俩才对。”
“妹妹你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们是收了你的工钱来给你做活儿的,这都是我们份内的事,理应尽心的。”二堂哥说。
“你二哥这回倒是说得一点儿没错。”二堂嫂露出笑脸,难得赞了一句。
“你们姑嫂俩可别谢来谢去了,饭也吃完了,天也快黑了,咱们回吧。”徐泽起身说。
陶枝也跟着起了身,笑道:“二嫂你别想太多了,这段时间就只顾着把身子养好,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就行。鸭舍里的事你也别操心了,明天初二,让二哥赶着牛车送你回娘家好好住几天。”
陶枝说着说着二堂嫂又要淌泪了,陶枝忙跟着徐泽往外走,“我们这就过去了,二哥你一定把二嫂看顾好了,叫她别再哭了。”
二堂哥应了声好,把他们俩送了出去。
回了前院,陶枝也有些倦了,去打了热水来泡脚解解乏。
她坐在躺椅上刚泡上脚,徐泽也端了个圆凳过来,一屁股坐了上去,接着便开始脱靴子解足袜。
他把脚伸进水里,笑嘻嘻的说:“我也来泡一会儿。”
陶枝嫌弃,用脚丫子踢了一下他的脚底板表示不满,“灶上还有热水,你自去打来就是,怎么偏要和我挤在一个盆里泡?”
“这儿有现成的,我还去打水干嘛?再说了,我和我媳妇儿泡一盆水,也是理所应当的。”徐泽心情很好,说完还用脚趾头戳了一下她的脚背。
“是是是,回回都是你有理,我也泡好了,你自己泡吧。”陶枝想把脚拿出来,又被他的一双大脚踩住。
她鼓着腮帮子瞪他,愤愤道:“我让给你泡还不成么?”
“不成,我就想和你一起泡,水还热着着,咱们再多泡一会儿嘛。”徐泽嬉皮笑脸的央求道,又把脚伸到她的脚底下,把她的脚托起来,他蜷了下脚趾头,讨好似的蹭了蹭她的脚心。
陶枝觉得有些痒,便把脚丫子挪开,咬着牙又挤了进去,两人你追我赶,在这分寸之地抢占起了地盘来,弄得水溅了一地。
二人玩闹了片刻,盆里的水也渐渐凉了。
徐泽先行擦了脚,穿好鞋,又把汗巾子铺在了腿上,把她的脚捉起来用汗巾一裹仔仔细细的擦干。
陶枝的脚还踩在他的膝盖上,她扭头往地上一瞧,才发现没拿换的鞋子过来。
她收回脚,抱膝坐在躺椅上,眨巴着眼睛,“夫君,要不你去给我找双鞋过来吧。”
“还找什么鞋,我直接抱你上榻好了。”徐泽低笑一声,把汗巾丢进水盆里,起身将她拦腰抱起。
陶枝来不及拒绝,身子一轻就跌进了他怀里,她手臂一伸,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嗔道:“你也真是的,方才差点把我摔了!”
“胡说,分明稳当着呢,我的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徐泽使坏,还特地抱着她往上抛了一下,又大笑着朝床榻走去。
陶枝恼了,连忙拿手捶他了他一下,低声叱道:“快放我下去。”
徐泽偏不放下,还笑得一脸贱兮兮的,抱着她原地转了一圈,一幅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欠揍模样。
陶枝气不过,又不得不往他怀里缩了半分,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脖颈间,耳边也随之传来了他的心跳声。
“怦,怦怦……”他心跳有如擂鼓,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和喜悦。
陶枝静静听着,气也消了不少,心里便渐渐变得柔软了起来。
恍惚间,她忆起了大婚那日,她顶着红盖头,忐忑不已的等着他将她迎娶过门。鞭炮声中,他阔步走来,也是这样抱着她,跨过数道门槛,从陶家的那一方小院里将她抱了出来。
也将她从一团泥淖的日子里,带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中。
此后,度过了朝朝暮暮,也得了两心相惜。
陶枝只觉得心口被莫名的情愫胀满,是欢喜,也是感动,一息之间,她眼中也隐隐有了泪意。
徐泽见陶枝又不做声了,便低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她泪眼朦胧的一双杏眼,只这么一眼,他的心顿时乱了。
他忙把她放到床榻上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望着她,问:“是不是我弄疼你了?你怎么都要哭了?”
陶枝摇了摇头,含着泪眼无比郑重的说:“多谢你!”
多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唔……谢我做什么?”徐泽睁着眼睛,有些不太明白。
陶枝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转涕为笑,“瞧你,傻得很。”
徐泽搓了搓额角,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这叫什么回事?转个圈给人转傻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这会儿还损起人来了?
陶枝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又招呼他上榻,“你还不睡吗?”
“睡!”
徐泽手脚极快的把棉袍子脱掉,像一条蛇似的迅速钻了进来,躺下后,又亲亲热热的和陶枝挤到了一起。
陶枝不满的嘟囔:“方才你非要闹,我脚上什么都没穿,这会儿都凉得和铁似的了……”
“来,我给你捂脚。”他绽出笑脸,把她的脚丫子按到自己的腿缝中捂着,又托起她的头,把手臂伸过去将她揽在怀中。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终使一夜北风紧,油灯如豆,情深如许,便是佳期。
(正文完)
第102章 番外[番外]
正月过完,后院种下的杏树悄无声息地开满了花。
春三月,杏花刚谢,桃花也赶着趟儿打了一树的花苞,粉白相间,在枝头开得正俏,如云蒸霞蔚一般。
和风细雨下,小院里也飞来了一双燕子在檐下衔泥筑巢,好消息也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第一个,是二堂嫂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又请徐泽起名,取了一个盈字,寓意圆满。
第二个,是张卫经人介绍和马家庄的一个姑娘看对眼了,春耕结束后,两家就要把亲事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