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盈只觉自己快要跌入他漆黑的瞳仁,找补似的加了一句:“我也喜欢这灯。”
宋长晏定神:“你喜欢就好。”
逛游完几条街,两人沿着河岸信步往回走。除了那盏兔子灯外,章盈手中还多了些有趣的玩意。
四下安静,及至无人处,宋长晏轻声开口:“方才在宫里,二嫂见过贵妃娘娘了?”
章盈盯着手里熠熠生辉的兔子灯,点了点头,“嗯。”
沉默良久,宋长晏才又道:“如果二嫂还未消气,不必在意其他,在家多留几日也无妨。”
他也知道长姐会劝自己吧。
章盈回想章璇劝自己那番话,顿时又觉迷惘。她与长姐一样同为章家的女儿,长姐在宫中如何艰难都未曾吐露苦水,而自己三翻四次起了归家的念头,难道当真如父亲所说的那样,是她过于骄纵了么?
她闷声不发一言,侧首看到河中一对男女泛舟。
美景良辰,锦瑟年华,正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章盈忽地想起一事,犹豫着开口道:“那日在徐府,周将军家的六姑娘托我帮她转交一样东西给你。回去后我忘了,东西现在清安院中,你差人去取吧。”
宋长晏身形一顿,抬眸看着她问道:“是什么?”
章盈回道:“是一双护腕。”
“那日去周将军府上拜访,切磋时是无意损坏了护腕。”宋长晏不疾不徐地说着,最后他话音一转:“只是姑娘家的东西,我不便收下,二嫂还是帮我退还给周姑娘吧。”
他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章盈想到周姑娘当时的恳求,只觉退回去有损姑娘家的颜面,便试探着问他:“你既然缺一副,不如收下?”
回头她再婉言告知周姑娘就是。
宋长晏未置可否,而是反问道:“二嫂希望我收下?”
他语气毫无起伏,不含一丝情绪,但章盈隐约感受到他的不悦。她自觉是自己多管闲事,硬着头皮解释道:“总归是周姑娘一番心意,你若不想收,我回头将东西还给她。”
宋长晏抿着唇,半晌后道:“那我收下便是。”
他答应得勉强随意,章盈懊悔方才多问那一嘴,小声地道:“我不是···”
顷刻之间,原本安谧的河岸响起轰然之音,掩盖住了她口中剩余的话。
章盈应声仰首,只见昏黑的夜空骤起烟火,绚丽的花火如蝴蝶展翅般散开,辉耀夜幕过后,再投映于水面。
她回过头望向宋长晏时,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幽深的双眸仿佛有话要说。然而稍作片刻,他又看回了天上,徒留章盈刹那的错觉。
她也跟着重新抬头欣赏烟火,脑中稍纵即逝地炸开一个又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
烟火停歇,章盈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刚想继续未尽之言,眼尾便瞥见一道寒光,而后一股力道将自己猛然拉扯开。
那锋利的一剑与自己擦身而过,差半寸便要划破她的脖颈。
她惊魂未定地站在宋长晏身后,细看之下,有三名黑衣人执剑与他们对立。
章盈惊愕不已,上次想杀她的是江家姑娘,不过她的手段有限,万没有这些人狠厉。如今江家姑娘已经被抓,那这些人又会是谁?
宋长晏将人护在身后,目光凛然地掠过三人,沉声道:“你们是何人?”
那三人动作一滞,旋即提剑袭来。
他们攻势汹涌,招式厉害,宋长晏手无寸铁,赤手空拳间应付牵强。
章盈吓得攥紧了手里的东西,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分了宋长晏的心,害得他落了下风受伤。她不懂得武功,可也看得出来,这些人显然是针对她的。与宋长晏对手时,一招一式都似乎留有余地,只寻找机会袭击自己。
她惊惶之余,心底的困惑愈深,若要杀她,为的又是什么呢?
在两人缠住宋长晏的空隙间,另外那人挥剑刺向章盈,她躲闪不及,双手本能地挡在眼前。
料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声闷哼后,她蓦地睁大了眼。
宋长晏挺拔的身形挡在她前面,那一剑刺在了他胸口。
“五弟!”
她惊呼出声,手里的物品瞬时掉落在地上。
出剑的黑衣人微怔,迅疾收回剑,三人互相看一眼后,利落地撤身离去。
章盈顾不得他们是否还在,绕到宋长晏身前想要查看他的伤势。甫一相对,他便径直朝自己倾来,压着她倒在了地上。
“五弟!”章盈伸手推了推他,却碰到一手的温热,鼻端充斥着血腥味。
“我、我没事。”宋长晏低微的嗓音在她耳边道,“那些人走了吗?”
“走了。”章盈眼中蓄满了泪,带着哭腔道:“你伤得重不重?让我看看。”
“没事。”宋长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她身上翻身而下,平躺在地上。
章盈坐起跪在他身旁,看到他胸膛一片暗沉湿濡的料子,忍不住哭了出来,“都是我不好,又害得你受伤。”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她颤抖双手压着他的伤口,希图止住不断流出的鲜血。很快,她一双手便被染得殷红。
宋长晏苍白的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
章盈松开一只手托起他的头在臂弯,底下身凑到他面前,“你说,我在听。”
宋长晏气息紊乱,低声道:“我,我不想收周姑娘的东西。”
章盈错愕一瞬,接着咬唇点了点头,哭着道:“好,我明日便将东西还给她。”
宋长晏笑了笑,呢喃道:“可我还缺一双护腕。”
他气息微弱,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章盈收拢了手臂,连声道:“我给你做。”
她只求他别死。
耳边再没了回应,等章盈垂眼看他时,宋长晏已经闭上了眼。
“五弟!”章盈喊了他一声,泪眼朦胧地环顾四周,“有人么,谁来救救他?”
“五弟!宋长晏!”
静悄悄的河岸廖无一人,在她心灰意冷之际,一道身影飞奔而来。
章盈担心是那群人去而复返,警惕地抱紧了宋长晏,看清来人后,才卸下所有戒备。
“谭齐,快救救五爷!”
谭齐蹲下身,须臾抬起头对章盈道:“二奶奶?”
章盈回神清醒,发觉自己几乎是将他完全环在了怀中。她松开手,让谭齐将人接了过去。
谭齐拉住宋长晏的手,回身把他背了起来,对章盈道:“二奶奶,我先带五爷回府治疗,这里危险,不如你也随我一同回去。”
章盈毫不迟疑地应下,心底对宋家的芥蒂置之脑后。
跟着谭齐走出河道,她才发觉自己两手空空,宋长晏为她买的兔子灯被落在了原地。
***
回府时宋家其余人还未出宫,谭齐小跑回宋长晏房内,把他放在了床上。
章盈喘息未定地跟上,见状道:“我派人去请大夫。”
“来不及了。”谭齐说完,边伸手解开宋长晏的腰带,嘴上对章盈道:“二奶奶,烦请您从外边柜子中取出那个木盒,里面有药。”
“好。”
章盈寻到柜子,手忙脚乱地打开柜门拿出他说的盒子。
回到床边时,宋长晏已经光着上身躺在床上,伤口处猩红一片。
谭齐拧了一张帕子给他清洗伤口,章盈目不斜视地把药送过去,匆匆看了一眼,背过身问他:“五爷要紧吗?”
哭过一场,此时她还有些喉头发紧,说出的话喑哑不清。
“应当无性命之虞。”
谭齐在药盒中翻找一阵,瓷瓶碰撞的清响格外扎耳。他又道:“二奶奶,劳您帮我按住五爷。伤口太长,需要缝合,我担心五爷疼醒错了针位。”
性命攸关,章盈稍作迟疑后便转过身走到了床头。她尽量避开他裸露的上身,踌躇片刻双手按在了他两肩。
这头谭齐已经将银针穿引上绢丝,熟练地处理起他的伤口。
许是疼痛太过剧烈,章盈掌下的肌肉间或搐动紧绷,而宋长晏却始终未醒。她不敢去看血淋淋的伤口,眼神往上,落在了他面容上。
他俊逸的脸庞血色全无,鸦羽似的眼睫盖住了那双明眸,因她当时抱得太紧,下颌边上还沾上了她手上的血迹。
章盈不由得想到了最初见他时的场景,他那时满脸是血,尚且挺了过来,这次也定会平安无事的。
负疚感铺天盖地涌来,占据她所有思绪。今晚若不是为了带她散心,他也不会受伤。她只救过他一次,可他却不知道帮了自己多少回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她手臂开始僵直酸痛后,谭齐才包扎好伤口,牵开被子盖在他身上。
章盈抽回手时,发现自己竟在他肩上按出了两个印子。
他们走出里间,谭齐用盆中的水认真清洗缝合伤口所用的器具。
一盆水很快便被染红,章盈问他:“从前都是你为五爷疗伤的?”
“是。”谭齐答道,“随军的医师不多,五爷让他们都先去治疗营中其他士兵,受了伤就由我给他看。”
待兵如此,也难怪贺知意等下属对他赤胆忠心。
章盈道:“五爷他是为我受的伤,那几人伤了他便走了,我不知道是谁,我明日去报官。”
谭齐沉吟少时,道:“五爷兴许知道,二奶奶不如等他醒后再做决断。”
章盈颔首应允。
谭齐清洗完,将东西归置好,“五爷没事了,二奶奶您先回房歇息吧。”
章盈摇头道:“我在外面等五爷醒后再走。”
她记得上次她中药时宋长晏都是这般,如今他因自己受伤,不亲眼看着他无恙醒来,她放心不下。
谭齐犹豫着道:“那不如我先派人,陪二奶奶回去换身干净衣裳?”
章盈低头打量自己一眼,才明白他所谓何意。她身上穿着一袭下人衣衫,上头还淌了不少宋长晏的血,现已干涸暗红,瞧上去好不骇人。
“好。”章盈道,临走前她又嘱咐谭齐,“五爷的马车停在长街口,里面有我的丫鬟,你也派人将马车赶回来吧,顺道通知一声章家的人。”
“是。”
***
清安院的人见主子回来,满是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