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晏不语,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盏酒。
章盈走近,下定决心一般对他道:“你让人送我去见他。”
宋长晏抬眸看着她,幽深的眼底无波无澜,还是没说话。
章盈继续道:“我去劝他,他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你也知道,再这样死守下去,迟早会破城,现在不是负气的时候,不如···啊。”
话还没说完,她被他一手拽下,面朝着他跌进了他怀里。她想要起身,他的右手却牢牢按在后腰上,不给她挣脱的余地。
两人姿势暧昧,章盈不禁脸上发烫,强忍着愠怒道:“应以百姓为先。”
宋长晏另一只手摩挲她的手腕,语调漫不经心:“若我就是要与他逞一时之气呢?他徐翎都能视一城百姓于不顾,我又何必在意。”
章盈噤声,俄而道:“你不会的。”
于权势之争上,宋长晏可以不择手段,但对百姓来说,他是一个好将领。
宋长晏道:“我竟不知你还会这样想我。”
章盈不言,听他又道:“出了衢州,你也难以活着去见徐翎,之前出城的人皆死伤过半,上次更是无一人幸免。”
“总要一试。”章盈抽回手未果,兀自道:“你派几名身手好的,送我一人去,至于碧桃,你将她安顿在这衢州也可以。”
言毕,她手上一紧,低头看去,他不知从哪得来的一条红带,缠住了她的双腕。
“好,我答应你。”
章盈顾不上手间的桎梏,惊讶地一抬头,对上他平和的脸。相隔咫尺,她仿若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窗外的雨下大了,她胸腔如错落的雨声跳动,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之感。
宋长晏端起桌上的酒杯,送到她唇边,“既然你执意舍身,那这就当做是践行酒了。”
浓烈的酒味入鼻,章盈偏开脸,“我先回去了。”
宋长晏不松手,看了她一会儿后,将那杯酒径自饮下,随即揽着她的后颈,倾身含住了她的唇。
章盈推打他的肩,抗拒中唇齿被他分开,辛烈的酒悉数到了她口中。迫使她吞下后,他才收回唇舌。
章盈气息不稳地瞪着他,“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宋长晏平静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他唇角带着笑,眼底却犹如未化三月春雪。“一副护腕不够,等你空了再给我做一副吧。”
他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章盈一怔,别过头不予理会。
宋长晏慢慢靠近她,轻轻地亲了亲她的额角,低声喃喃道:“盈盈,回了上京,我们就成亲。”
他轻柔的触碰像是一片片羽毛,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章盈想要挣开,却使不出半点力气。她眼皮越来越沉,视线里的他也愈发模糊。
如同是喝醉了,她神智也有些混沌,眼前飞掠而过的是从前与他的点点滴滴。
她沉浸其中,无不惋伤地想,你那时为何要骗我呢?
第64章
章盈在一阵颠簸中醒来, 尽管身下垫着一层软褥,晃荡的车厢还是硌得她浑身发痛。
厚厚的车帘透出光,已是第二日了。
她猛地坐起身, 脑中回想昨夜之事。宋长晏答应让她出城去找徐翎,继而喂了她一口酒, 再然后她便没了意识。
她酒量是差, 但总不至于一杯就不省人事, 除非是他在酒中放了药。
车前传来一两句赶马声,章盈掀开车帘,认出驾车之人后, 惊诧道:“贺将军?”
贺知意听到身后的动静, 挥鞭的手一顿, 马车随之慢了下来。他回过头看向她,“盈娘,你醒了。”
章盈打量了一眼周围的景物, 草木丛生, 想来他们已经不在衢州城里了。她试探问道:“我们是去找徐世子吗?”
贺知意没出声,微微摇了摇头。
章盈心下一沉, “那我们是去哪儿?宋···衢州怎么样了?”
贺知意紧了紧手中的马鞭, 神情暗了下来,只是道:“您不必担心, 殿下他自有决断。我们还得快些赶路, 天黑前要到淮水。”
说完,他回身继续驾车。
章盈木然地放下帘子退回车内, 心中一片混乱。余光瞥见榻尾放着一个木盒, 她将盒子置于腿上,慢慢打开了它。
四四方方的木盒里, 叠满了银票,最上头是一封淡黄的信封。从外形看,信封有些厚,似乎装有不少纸张。
然而当章盈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发觉是一条折好的红带,另有一张薄薄的纸。
她展开信笺,上面只写有四字:
长安,勿念。
车外的风呼啸而过,宛若战场上的鼓点号角,章盈蓦地一惊,手里的纸掉了下去。
车外,贺知意奋力驶向前方,目光却有些惘然。他目视远处,思绪飘回了昨夜。
···
“贺副将,殿下请你去一趟。”
谭齐来他屋里寻他时,贺知意正在练拳。听他这样一说,他连忙跟着出了门,路上边问道:“可是要出兵了?”
谭齐道:“大概还有两三日,徐世子那有消息了。”
“他们怎么说?什么时候来?”
“他说他们在路上也遭遇了袭击,最快也要十日后才能到。”
“十日!”贺知意错愕不已,“衢州目前的境况怎么守得了十日!?”
谭齐勉强笑了笑,“所以殿下决定主动出兵,即便不能完全击溃敌军,也能叫他们元气大伤,至少保下衢州百姓的安危。”
贺知意闷了半晌,道:“那我一定要做前锋。”
说话间,他们便到了宋长晏屋外。
贺知意推门而入,“殿下。”
宋长晏坐在桌前擦拭着一把剑,闻声抬起头,眉眼温和道:“贺将军来了。”
贺知意走过去,询问道:“不知殿下深夜诏我来有何事?”
宋长晏淡淡一笑,“自我回宫后,便很少与你叙谈了,想来贺将军心中还在恼我吧。”
贺知意一愣,矢口否认:“属下不敢。”
对他的敬佩,一直不曾消失,只是他欺瞒利用章盈一事,贺知意的确有所不满。他无法相信,那个在西疆与他浴血奋战的宋将军,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可在朝中待久了,他渐渐也明白了他的难处,有些事,确是迫不得已。
宋长晏犹然道:“你恼我也是应该的。不过念在往日的交情,我有一事想求你相帮。”
贺知意一拱手,“殿下言重,您尽管吩咐,属下定当万死不辞。”
他本以为宋长晏是要他带兵出城,然而当他开口时,他先是惊异,而后立时推辞道:“殿下,您不日便要对敌,身边不可少人,这事不如让别人去做吧。”
宋长晏正色道:“唯有你,我才放心。”
贺知意哑然,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终是说不出口,“殿下,这样您太危险了。”
宋长晏不甚在意,“在西疆多少生死攸关的时刻我都挺了过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见他答应,宋长晏不再多言,亲自带着人送他到城门。两辆轻巧的马车停在那儿,随行的是十名精骑。
宋长晏上车待了一会儿,下来对贺知意道:“你一路往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若听我回了上京,再带着她回来。否则,她想去哪你便送她去哪儿。记住,现在章泉已然容不下她,你们切不可暴露行踪。”
贺知意应下,犹豫着问他:“等盈娘子醒后,殿下可有什么话托我转述的?”
“想来她也不愿听。”宋长晏退开几步,“走吧。”
贺知意郑重地与他道别,驱车出了城门。
宋长晏目送他离去后,并未立即回府,而是对谭齐道:“还有一事,由你去做。”
谭齐道:“殿下请讲。”
“舅舅在外不知有没有得知我的消息,你带人去找他,告诉他如果我有不测,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隐藏好身份。”
与贺知意听到要他离城时的反应一样,谭齐当即便要劝阻。宋长晏赶在他开口前道:“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谭齐眼眶遽然红了,咬牙道了一声:“是。”
***
走了数日,章盈也清楚了贺知意带她走的缘由。
对此,她并没有过多追问,在贺知意看来,甚至是漠不关心。贺知意了然,殿下对她做了那些事,她怎还会在意他的安危。
只是上去越州的船前,在渡口时章盈说了一句:“留一个人送我就可以,你回衢州吧。”
贺知意回道:“我答应了殿下,会一直守着你,等在越州安身过后,我,我再去打探消息。”
章盈沉默地看着江面,须臾后道:“我不想去越州。”
贺知意以为她担心别的,解释道:“你是牵挂章夫人?殿下一直在派人寻找她的踪迹,有了消息一定会让你知道的,从前你身边那位郑嬷嬷也在上京养伤,你不必担忧。越州虽不是什么大地方,却也富足,来往商贩众多,藏身在那最为妥当。”
为掩人耳目,他们在外乔装成商人,前往越州也是合情合理。
要开船了,船家开始催促。
章盈带着碧桃毫不犹豫地上了船。
第65章
二人在越州生地不熟, 贺知意置办家宅等耗费了不少时间,好在宋长晏留给章盈的银钱数目庞大,故而操办这一切也不算棘手。
等安定下后, 已过去了大半个月。
越州虽远离动乱,可消息却是灵通, 来往的商旅换了一拨, 街头巷尾就又有了新的话茬儿。茶馆酒楼, 酒足饭饱后,胆子稍大些的人便开始低声谈论。
“欸,你们听说了吗?上京那头可有大动静!”一男子呷了一口酒, 对同桌的人道。
其中一人问他:“什么动静?”
他手指点了点桌面, 道:“听上京来人说, 当今圣上大病了一场,已经数日没有上朝了。”
“议论天子,你不想要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