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章盈哑然,一把推开他,“你先出去!”
宋长晏冁然一笑,“夫人醉酒,我若这时离去,未免太不尽责。”
章盈听他这些胡言乱语,顿时又急又气,顺着他的话道:“你既然知道你的身份,就别做这种以下犯上的事。”
既与她相见了,宋长晏也不急于一时,语调温和道:“那我便先回去了,若哪日夫人想起了我,再来我屋中相聚,我定然温顺听话,绝不反抗。”
第72章
翌日,章盈起床太晚,碧桃都已出了一趟门,回来时脸色匆忙。
她反手关上门, 压着嗓音道:“娘子,不好了。”
章盈闻言眉心一跳, “出什么事了?”
“我本来想趁早去买西街的云片糕, 谁知听见街上有人说, 上京那头来了人。”
章盈瞬时清醒,“可打听到是来做什么的?”
碧桃摇摇头,“这不清楚。”旋即, 她脸色一变, “不会是老爷派来找你回去的吧?”
章盈道:“父亲哪里还会那么在意我, 多半是来找宋长晏的。”
思及此,昨夜那人的胡话便在耳边一直绕,她脸色不禁难看了几分, “这些时日行事小心些吧, 别走漏了风声。”
“是。”碧桃点头应允,忽地想到一事, 从外间拿来一封请帖, “还有一事,这是钱家人送来的。”
米铺的生意蒸蒸日上,章盈与钱家的关系也不似最初那般剑拔弩张, 钱傲虽然狂妄,可该有的表面功夫半点不含糊。一大早, 就往易府送来了请帖。
章盈一晚上没睡好, 眼下顶着乌青,本就因宿醉不适, 听到是钱家的请帖更是头疼。
“钱家老夫人八十大寿,特意在清云山庄设宴,邀了城中好几位地位显赫的人去,就连袁夫人都收到了请帖。”碧桃将事情大致说完,问章盈的意思:“娘子,这钱家一贯不是什么好人,咱们还去不去?”
清云山庄在城外几十里的清云山上,那儿山色怡人,冬景更是一绝,俞婉就曾提过几次要带章盈去瞧瞧,谁知倒是被钱傲抢了先。
章盈沉思少时,神色凝重道:“去年下半年开始,官府便四处征兵,加重赋税,一入冬,到处的粮价都涨了几倍。这越州城,因我和婉娘压着,价钱还算公允。”
她无可奈何道:“钱傲本就不满了,这次寿宴若再不去,定会借此找事,恐怕不愿也得去了。”
碧桃不悦道:“这姓钱的奸商不知在百姓身上赚了多少不义之财了,米铺一事,更是处处给娘子难堪,就由着他这么张狂吗?”
章盈看着描金红帖上端正的寿字,轻声道:“他也张狂不了多久了,刘大人有心想要扳倒他,只不过是碍于他在越州扎根多年,难以下手罢了。算了,去收拾行李吧,午后启程。”
路途遥远,在那至少要住上两日。
“是。”碧桃应下,而后又问她:“娘子,既要在外待几日,可要多带些人手,以备不测?”
这丫头倒是机灵了许多,做事也周全了。章盈思量片刻,道:“挑几个身手好的跟着去···”顿了顿,她接着道:“让他也一同去吧。”
如果上京那些人真是因他而来,他留在府里反而危险。
***
银霜满地,玉树琼枝,到了青云山庄后,天上又飘起了絮大的雪。
章盈踏下马车,不经意脚下一滑,正要摔倒时,身侧伸出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夫人当心。”宋长晏语气端敬,微低着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倒真像个安守本分的小厮。
章盈听到他这声“夫人”,难免想到昨晚。他这哪是恭敬,分明是在调侃她。
她不自在地松开他的手,正色道:“下去吧,将东西搬进去。”
她目不斜视地进了院,俞婉已在里面等候。
见她来,俞婉走近与她并行,“怎么这时候才到,雪下大了,我还担心你天黑前赶不到呢。”
言语间,她瞥了一眼外面,抿唇笑道:“看来那小子的确得你喜爱,连出门都舍不得撇下。”
章盈耳垂发红,装作没听到她后头这话,“家里收拾东西耽搁了些时间,姐姐用过晚膳了吗?”
俞婉却不放过她,继续道:“你别打岔,快给姐姐说说,他功夫怎么样?”
章盈被她这等放浪形骸之语问得发愣,红着脸装傻,“什,什么功夫?”
“当然是床上功夫啊。”俞婉凑到她耳边,犹如惋惜道:“我瞧他手长脚长,模样又俊朗,越想越有些后悔了。”
章盈知她是在说笑,忙道:“钱掌柜还等着呢,我们快些走吧。”
寿宴在明日,今晚吃的是便饭。不过对于钱家这样的门户来讲,即使是顿便饭,也不乏珍肴异馔。
章盈看着满桌的酒菜,心里明白这顿饭吃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吃到一半,钱掌柜便提起了上月米铺的盈利状况,话里话外无非是想要调高粮价。
章盈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从农户手中收购的价格虽然涨了两成,可水路上却省了一半的成本,算下来,也不会亏折。”
钱傲放下碗筷,“易夫人此言差矣,若是钱家一家,倒有盈余,如今三家分这笔钱,均摊下来,又还剩多少?若不涨价,这生意也怕做不下去了。”
章盈不肯让步,俞婉也保持中立,钱傲心中憋气,这顿饭自然吃得不欢而散。
俞婉送了章盈回她所住的院子,临走前,恳切对她道:“钱傲这人心胸狭窄,唯利是图,你近来留心些,身边多几个人守着。”
章盈谢过,一回身进院,便见宋长晏长身站在墙内。他一袭素色长衫,几乎要与雪景融为一体,那双眼睛明澈异常。
章盈鼻尖被风吹得微红,因钱傲的缘故,脸色有些不虞,“你在这儿做什么?”
宋长晏点了点手里的灯笼,“天快黑了,我担心你看不清路,想出去接你。”
“不必了,你就待在这院子里,尽量少出门。”
章盈说罢就要越过他往里走。
宋长晏跟在她身后,边道:“那位袁夫人说的对,这儿危险,盈盈,你让我跟着你,若···”
这声熟稔的“称呼”像是触及到章盈的逆鳞,她陡然停下脚步,打断他的话:“危险?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
若不是在宋府他所做的一切,之后又百般阻挠,强行留她在身边,她怎会到如今的地步。
宋长晏垂眸不语,盯着两人中间忽明忽暗的光晕。他身着单薄的衣衫,竟生出几分可怜的韵致。
章盈心软,面对他这副模样,再也说不出其余的重话,移开视线道:“一开始是我父亲对不起你,在衢州也是因为你,我才能顺利出城。宋长晏,我不想再去纠缠过去的事,我想好好过我的日子。你顾好自己,等贺将军回来后,就离开吧。”
自重逢以来,这是她对自己说过最多的话。酸涩的感觉在心口弥漫,宋长晏将灯笼放到她手中,神情落寞道:“今晚我守在门外,你进去早些歇息。”
第73章
这时节来往清云山多有不便, 故而受邀的宾客并不算多,到了夜里,山庄里寂然一片。
屋里的炭火时而发出一两声燃烧的噼啪响, 夹杂着窗外簌簌的下雪声,催着人入睡。章盈在榻上辗转反侧, 依旧毫无睡意, 素手撩开床帘, 问碧桃:“什么时辰了?”
碧桃:“亥时末了,娘子怎么还没睡?”
“换了床有些睡不着。”章盈随口说了一句,犹豫顿刻, 又问:“他还在外面吗?”
碧桃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娘子指的是谁, 点了点头。
“你让他回去吧,否则若是冻出了病,还要花钱请大夫。”
碧桃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 是大殿下执意要守着您的。”
章盈看了一眼屋里的火, 翻身向内,闷闷道:“屋里太热了, 你撤一盆火出去。”
不安稳地睡了一夜, 第二日,便是钱老夫人的寿辰了。
午膳用过, 钱家的仆从引着众人前往后山腰的观景园赏景。因前往的客人不少, 又大多是女眷,章盈也不便携带护卫, 就让护卫守在园外, 只有碧桃随行。
直至薄暮冥冥,章盈才带着碧桃准备出园。
还未走出几步, 身后追上来一个小丫鬟,焦急道:“易夫人留步。”
章盈回过头,认出她似乎是俞婉身边的丫鬟,“有何事?”
丫鬟急巴巴地答道:“方才咱们夫人在青松崖边崴了脚,现在连走路都吃力,请易夫人去看看吧。”
章盈回想起俞婉适才的确是说要留下来多瞧一会儿梅林,所以才没与自己一同下山。她抬头望了逐渐昏暗的天色,开口问她:“去问过园里的管事没有?可有暖轿?”
丫鬟摇头回道:“问过了,管事说轿子已经全部下山去了。”
这大冷天,在这山上尤其危险,章盈随即对碧桃道:“碧桃,你去门口让一名下山去抬座暖轿来,我先去看看婉娘。”
“那娘子小心,我待会儿就来寻你。”碧桃应下后飞快地往外去。
章盈跟着丫鬟折返回后园,穿过浓密的梅林后,到了青松崖边上。这里是一处石壁悬崖,上头错落长着几株松树,迎寒屹立。
章盈无暇赏景,左右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俞婉的身影,“你家夫人在哪?”
身后无人应答,她回过头,发觉那个丫鬟早已不知踪影,偌大的园子里只有自己一人。
章盈立时警觉不安,后知后觉地懊悔起来。她一时只顾着俞婉的安危,竟没有多存一个心眼,只身前来查看。那小丫鬟虽然确是俞婉的人,可未必不会被人收买,使假让她来这儿。
她试探着扬声唤道:“婉娘?”
话音刚落,从一旁的林子里便窜出几名陌生男子,个个面色不善地逼近。
章盈往后退了一步,稳着嗓音道:“你们是谁?”
为首那人朝青松崖抬了抬下巴,示意章盈:“夫人请吧,自己跳下去留个体面,省的我们动手了。”
章盈了然,有人刻意引她来这无人之处,或许是想要借此险境,制造出失足坠崖的假象。在这清云山庄,除了钱傲,又还有谁有此心思?
只是她一人如何能与这么多男子抗衡,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等待碧桃带人来。“你们是钱傲派来的?”
对方显然不愿与她多言,几人目露凶光地面面相觑一番,一人上前,“夫人别怪我们,我们也是那人钱财,替人消灾。你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要与旁人作对。”
章盈心下一沉,“他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言毕,她目光扫过园门口,眸色亮了几分,语气惊喜道:“碧桃,我在这儿!”
几名男子闻言惊异地齐齐回头,警惕地四下搜寻,然而园里空无一人。他们自觉上当,再回身,已然不见章盈。
为首的男子低声咒骂了一句“上当”,而后吩咐其余人,“追。”
章盈拼命地往前跑,迎面的寒风灌进衣领袖口,她丝毫感受不到冷,一心只想摆脱那些人。可她毕竟身子单薄,跑出一段距离后,步子不由得慢了下来,气息急促地艰难前行。
厚厚的积雪上,留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章盈听着身后渐近的追赶,霍然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后往边上走。这条路与青松崖接壤,越到边上石头越多,积雪也更浅,不易留下脚印。
只是石路难行,天又黑得快,章盈努力分辩,越走越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