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都告了休沐。想也知道没少跟谢璟待在一处……
谢廷昭真是一点都不愿考虑他俩的私事了。但是到头来还是忍不住担心,决定回头让太医给谢璟送点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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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结束后的晚上,喻青去了趟天牢。
内里层层守卫,关押的都是重犯,寂静阴湿。她亮出自己的令牌,跟随守兵来到最里层的牢门前。
牢房里,谢廷琛抬起头,看清来人,目光凝滞。
“你竟还来见我。”他道。
喻青抱臂道:“我如何不能来?”
谢廷琛直起身,铁链叮当作响,如今他已全无皇子的英姿,只是个潦倒的、面容粗犷的男人。
“成王败寇,本王不后悔,三十年来唯有这一遭的快活……”谢廷琛紧盯着她,道,“只是本王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背叛我。你我相识足有二十几年了,喻青。”
喻青纠正道:“我六七岁之前都在边关,根本没见过你,哪里来的二十年?”
谢廷琛:“……”
他咬紧牙关,最后笑道:“好!本王真是看错了人!”
喻青道:“这话应当我来说罢?”
“你扪心自问,本王待你如何?”谢廷琛道,“这些年来时刻顾念着你,帮衬着你,有什么好事,第一个想推你上去,把你当作至交好友。你呢?你对本王,分明是丝毫的情义都没有!我且问你,本王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分量?”
喻青蹙起眉,一阵肉麻,心想谢廷琛在说些什么鬼东西?
“说实话,”她直白道,“从小我就觉得你笨得很,跟你实在也没多少情义。”
谢廷琛一哽。
身为皇子,他身边缭绕的人何其多。而喻青,一直是特殊的那一个。
喻青从不会热情地拥簇他,反而是他总是上赶着去讨好对方。
……他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心绪,喻青身上有一种吸引力,不仅是他一个,太多人都把眼神放在喻青身上。而喻青对外人都是不冷不热,唯有对他十分熟稔,他也因为这些时常沾沾自喜。
现在他亦神色复杂,看着喻青俊秀的面容,心绪起伏。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本王竟然还……”谢廷琛喃喃道。
最终他没说下去,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
“这是你的虎符,还给你罢!”谢廷琛道,“我还当真以为,你把它给我,是信任我的……”
喻青没接,心想蠢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
“禁卫只听统领的号令,从来都没有虎符这东西,又不是外面的驻军,”喻青平静地跟他解释,然后又道,“这其实是景王殿下的物件,现在给你拿过也是脏了,回头我再赔给他一个。”
第109章
谢廷琛不可置信地看那锦盒。
他把那个小白脸的东西放在怀里带了这么多天?
他愠怒道:“你……你们一起耍我!连你也向着他, 他到底有什么好,本王哪点不如他!”
喻青:“……”
她险些被此人的大言不惭气笑了:“你好歹也瞧瞧自己的尊容。”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九殿下年轻美貌蕙质兰心, 你哪点能同他比, 连他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谢廷琛:“……”
他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喻青一番话让他感觉被雷劈了。
“……一个巧言令色的野种, ”他道, “自从他回来, 抢了多少好事,多少风光!他那些伎俩, 本王半点都瞧不起!若让那贱人跟我当面比试, 看他有无招架之力……”
喻青再也受不了了, 抬手就抽了过去。
“把嘴放干净点,”她道, “我不想动手的。”
谢璟又乖又嘴甜, 多么讨人喜欢,无论是皇帝还是谁, 偏爱他都是应该的, 不然难道要偏爱这蠢货?谢廷琛还瞧不起上了?
谢廷琛瞪圆了眼睛,挣扎起身,额角爆出了青筋,恨恨道:“你懂本王有多不甘心?早知道他一直兴风作浪,当初就不该大意, 应该早早诛杀他。父皇被他迷惑了, 连你也被他下蛊了不成!本王看着他的模样就难受!你难道听不出,他连讲话都——”
话没说完,他被迎面击倒, 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额角流血,一时都懵了。
“你——”
喻青打断他,问道:“你还记得清嘉公主么?”
谢廷琛不知他怎么会突然提起清嘉来。
喻青的妻子,他自然知晓,早前也同那妹妹说过几句话。依稀记得那是个温婉的美人,而更细致的样貌却是模糊的一团,早记不清了。
“记得,”谢廷琛咽了口血沫,“她是病死的,可惜了……”
“不。你应当从未正眼瞧过她,也没把她当做亲人看待过,不然早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对景王殿下这么亲近了,”喻青低声道,“我也很后悔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把你揪出来,任你胡作非为这么久。”
谢廷琛云里雾里,脑中一片茫然。
“你若是把害人的心思放在正事上,兴许还能有点出息。你这出身,若是有能耐,早就是太子了。你母亲贵为贵妃,这几年不问外事,虔心礼佛,就是早看出你烂泥扶不上墙,只是你舅父一家贪欲作祟,非要把你扶起来,她拦不住而已。你当那些世家真心拥簇你?无非是看你蠢,若你上位,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挡在你前面的分明不是景王,你却只同他作对,以为他没有家世傍身、没有臣子拥护,就该让你拿捏、居于你之下么?你才是欺软怕硬、妒忌成性的小人。你怎么从来不敢直接去跟当今圣上去斗?因为知道自己比不上?”
谢廷琛胸膛剧烈起伏。
“我和不喜欢九殿下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到此为止吧,”喻青淡淡道,“今日我也不是来看望你的,主要是来跟你算账的。”
“你和你舅父手上有丹书铁券,但那只能免一次的死罪。你们的另一项死罪,我马上就上奏陛下。”
“……什么?”
喻青道:“北蛮叛乱时我已拿到了情报,压在手上没说而已。这几个月在边关和京城都查得差不多,能定罪了。”
两年多以前,她出征前就有所怀疑,后来从战俘口中得到供词,便一直深藏在心。
远在边关,不便轻举妄动。能叛国通敌、并令北蛮信服之人,绝非寻常之辈。若不能一次将其彻底拿下,兴许就是打草惊蛇,一切化为徒劳。
京城里的局势也并不明朗,任何一方她都不是全然相信,便只能暂时等待。
她也一度怀疑过谢廷昭,返京后经过一段时日的接触和推敲,再加上反复的查证,确认他在西北那边没有什么布置,才算逐渐打消了对他的疑虑。
现在都已经水落石出了。
忠武侯早有不臣之心,只是几年前三皇子和皇后势大,地位稳固,不好抗衡。后来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企图借北蛮之事掀起动荡。
那时的西北的守将就是贺氏族人,起初前线屡遭败绩,其实一切早有端倪。
只是她起初并未先怀疑忠武侯一党——对方曾经也是浴血奋战的将领,族中不少子弟,也都曾镇守疆土,就连五皇子自己都立过军功。
将心比心,她便以为对方多少也会和自己家中一样,虽然忠武侯这些年在京中争权夺势,但在家国大事上,立场终究还是分明的。
然而人心易变,往日的荣光什么都证明不了,如今只觉得讽刺。
不过忠武侯当年苦心掀起的乱局、焦灼等待的时机,完全没发挥出预想中的作用。
喻青以迅雷之势平定叛乱,丝毫没让战事拖延,动荡了几个月,便归于平息。他们欲借北蛮刺客加害皇帝,对太子一党发难,然而效果也不尽如人意。更出乎意料的是,
远在南疆的谢廷昭竟然赶在那个当口有了动作,一番经营到头来,自己没捞得好处,反倒是给二皇子铺平了路,让他乘着风直入京城。
谢廷昭封王之后地位节节攀升,忠武侯只得隐忍下来,去年先帝中风大权旁落,他们便又开始图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年初听得风声,又有一位皇子即将回宫,他们唯恐
局势再变、祸患重演,便立刻派了批死士前往江南将其截杀,当时护送队伍中两名金羽卫就是眼线。
得知一切后,喻青心下也不由得慨叹。
其实五皇子少年时,憨厚耿直,没有太多心眼,痴迷习武骑射,总是同她交换剑谱。
喻青的友人并不多,纵然现在同他恩断义绝,想起过去,也是有些惋惜的。
“喻青,”五皇子颤抖道,“你非要……”
这时候牢房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喻青心下一动,转身去看,通道转角的火把下,果然映出了谢璟的脸。
“不是说只讲几句话,怎么这么久呀?”谢璟蹙眉道,“这里的味道好大。”
五皇子哑了声。
喻青道:“本来就是污秽的地方,你跟进来做什么,小心熏到你了。”
她撇下谢廷琛走出来,谢璟在牢前低头打量一下,和谢廷琛对视。
“呀,皇兄,几日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谢璟关切道,“这是流血了吗?怎么弄的?”
谢廷琛:“……”
喻青道:“自己撞的,你离他远点。”
“好吧,”谢璟满脸怜悯,又轻声细语地说,“他真惨,我看着他也是不忍心。咱们还是快点走吧,免得心里难受。”
喻青忍俊不禁,道:“嗯。”
谢璟顺势挽住了喻青的手,走出几步后回过头来,对震惊的谢廷琛莞尔一笑。
然后用口型无声道:“多谢。”
谢廷琛几近晕厥,想要叫喊,但牢门已经关上,两人背影消失,再没有人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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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之后,谢璟问道:“他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
喻青道:“反正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病得不轻。你也不用理。”
谢璟叹道:“从前我在宫宴里还总是主动给他敬酒呢,没想到他这么讨厌我。”
喻青顿时觉得刚才打轻了,那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想着他也活不了几日,便也不补了。
其实她也很纳闷,谢廷琛在皇室里斗争多年,贪图权势到最后面目全非,她尚且能理解,帝位之争向来如此。
但她着实理解不了对方讨厌谢璟这一点,若是连谢璟都看不惯,他能看得惯谁?天上的神仙么?
喻青判断道:“想必他早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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