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潮澎湃,白皙的面颊上泛起薄红。
的确不一样,他现在不是她的弟弟,而是她的“驸马”。
裴珩深深吸气,止住浑身滚烫的热血,哑着嗓子问她:“公主可带那支簪子来了。”
“嗯。”月栀羞涩点头,从袖中拿出那只玉簪,递到他面前。
“可愿让我为你戴上?”
月栀抿唇,两人的呼吸声如同窗外伴奏的琴瑟那般此起彼伏,拉扯不断,“本就是你赠的礼,你想戴便戴吧。”
她微微低头,任青年为她戴上玉簪,像种下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小秘密。
可她看不见直起腰来的青年微微密切火热的眼神,视线扫过她小巧的耳廓,圆润的耳垂,薄唇轻吻她的发丝。
青年滚烫热烈的情愫,都化作她耳后一声隐忍的吐息。
“真美。”他由衷的夸赞。
只这一声,便叫她整颗心都化了。
戴好玉簪,他总算坐到对面去,一会儿为她斟茶,一会儿捧来个点心要她尝,推开封闭的窗,外头袅袅余音绕梁萦耳,夜风吹散了屋里闷热的空气,也叫她心中沸腾的情绪渐渐回落。
梁璋待她热情又不失尊重,说话有趣有情又不过分轻薄,声音很温柔,举止进退有度,身上的松墨香气也很好闻。
虽然不知他的长相,但只今日相处这片刻,也觉得他是个极好的男子。
水畔戏台上,一曲终了。
夜已渐渐深了,月栀意犹未尽,小心从怀里摸出自己提早准备的回礼,“二公子,我眼睛不好,不能亲自为你挑选回礼,便自己打了个络子,你若不嫌弃……”
说罢,双手捧过去,对面人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托住了她的手背,掌心的粗茧蹭得她痒痒的。
裴珩不紧不慢的拿起络子,微笑答,“公主所赠之物,我必视为珍宝。”
听他应声,月栀匆匆收回手,残留在手背的温度却难以消退。
到了她入夜该休息的时辰,月栀还有些不太想走,青年却劝她,“公主该好好养身子,请早些回府安寝吧。”
如此体贴,与方才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的孟浪模样又不同了——会情不自禁,也懂得先照顾她的身体,真是个好郎君。
月栀同他告别,在婳春的搀扶下走下了茶楼,直到她们走到河对岸坐进马车,才听婳春说。
“驸马也出来了。”
“嗯。”月栀轻轻应声,胸膛里甜蜜的悸动仍未散去,记起来了才提醒婳春,“还未大婚,不该称二公子为驸马,称梁公子,或是二公子就好。”
“是,奴婢记住了。”婳春神情平静,叫人瞧不出一点异样。
马车离去,裴珩站在河对面,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挪不动步子。
程远在他身后提醒:“主子,公主已经走远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河中画舫渐渐散了,乐声落定后,湘水畔回归宁静,裴珩的心却静不了,仍在回味方才两人之间细腻绵长的甜蜜。
“朕……我担心皇姐的身体,不如今夜去公主府探望,留宿一夜?”
“主子请三思。”程远冷静的打断他,低垂的目光落在青年腰间多出的红络子上,“微臣虽不知主子与公主说了些什么,但公主看上去很开心,不像是身体有恙,还是叫她早些睡下为好。”
裴珩偏头瞪了他一眼。
程远把头低得更深,“主子为公主指了一个好驸马,微臣想,公主此刻一定在想驸马,主子觉得呢?”
话说的模棱两可,方才扮了好一会驸马,裴珩自然想让她多想想“驸马”,可他终究不是真的驸马,只是借机满足自己的私心。
这样任性的游戏,不能再有下次。
裴珩没再坚持,带人回宫了。
*
清晨,何芷嫣找到机会来问梁璋,探一探口风,问他与月栀见面如何,梁璋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本盼着他们二人成就姻缘,自己能与月栀做妯娌,可以时常去公主府同她说话。
从梁璋的态度里看不出昨夜之事是好是坏,何芷嫣念他许是顾着叔嫂之别,不好说心里话,便叫人给公主府上递了拜帖,打算亲自去问月栀。
收到拜贴时,月栀刚刚醒来,脑中还残留着梦里俊秀高大的身影。
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手,心想梁二公子的手怎的那样大,那样粗糙,攥紧她的手时那样用力,叫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侍女说梁家送来了拜帖,月栀迫不及待叫人念给她听,果然是何芷嫣递来的。
“婳春,帮我回帖,午时请梁少夫人来府上陪我一同用午膳。”
“是。”婳春吩咐管家去做。
月栀起身梳妆,特意叫侍女为她戴上那玉簪,即使看不见,指尖轻捻簪尾淡雅的雕花,也像抚在二公子的指上似的。
不过多时,外院的小丫鬟递进一张红笺纸来,没到月栀跟前,就被婳春截住了。
她打开一瞧,纸上的字迹与前几日梁家递进来的红笺上的字完全不同,小心观察了一下里间正在梳妆的月栀,悄悄带小丫鬟退到屋外。
“这张笺纸是谁递进来的?”
“奴婢不认识,只知道那人拿着御前侍卫的令牌,应是宫中御前的人。”
婳春皱眉,想起昨夜之事,若有所思,叮嘱丫鬟:“管住你的嘴,这事要漏了一点,咱们都得没命。”
“是。”小丫鬟老实应下。
婳春摆手叫她下去,已经猜到纸上的情诗是出自谁手。
她本是罪臣家奴,得新帝登基赦免大罪,才被拨到公主府里来当差,新帝敬重公主,叫她们用心照顾,公主也是个心地良善的,从不为难下人,给他们足足的月银,还常有赏赐。
婳春思索片刻,扬起平和的微笑,如往常一般将红笺叠回去,进里间告诉月栀。
“公主,二公子又递诗给您了。”
闻言,月栀眼睛一亮,回身看过了,面露娇羞,“昨日才见过,说了好一会儿话,今日怎么又写诗,他到底有多少心里话要对我说啊。”
婳春打趣她:“公主若是不愿听,奴婢便不念给公主了,省得公主听多了,嫌弃二公子多话。”
“谁嫌弃他了。”月栀忙叫住她,“你少同我贫嘴,快过来,我要听听他又写了什么。”
婳春笑着走过去,身边侍候的侍女往后退去,为二人让出空间。
她打开红笺纸,一字一字的念,“簪云犹忆指玉柔,络冷常温掌上秋。”
字字都是昨夜之景。
月栀听在耳中,倍感甜蜜,轻笑:“往日他总写些磐石蒲苇,游丝戏竹一类的意象,今日这句诗倒是情思缱绻了不少,细柔得都不像是他的手笔了。”
婳春陪笑:“二公子从前未见过公主,只能凭空想象,以诗句寄托情深,昨夜见了公主的真面目,下笔便不再是纸上空想,用词自然活泛起来。”
月栀觉得她这话说的很是,心中默默酝酿,也要写一句诗回他。
“夜送风烟散,明湘载乐椽,独倚窗寒斜照水,玉生秋在鬓,纤指挽如双。”
一纸红笺为信,裴珩心中默念,饮尽手边的茉莉茶,仿佛昨夜柔情仍在指尖。
帝王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贴身太监不敢窥视,传信送诗的侍卫站在勤政殿外,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心中却都种下了一颗异样的种子——
皇上待公主……是否太过亲昵了?
裴珩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小心将红笺收起来,提笔想为她写回诗,又觉得心里想说的话太多,隔空对诗不足以满足他,便叫了程远进来。
“深秋山景甚美,朕欲三日后与公主同游鹤山,你去公主府传话吧。”
程远跪在下头,稍显犹豫,“敢问皇上,是您与公主同游,还是……梁家公子?”
一句话点破裴珩的心思,裴珩自己都有些惊讶。
细想起来,他方才竟是下意识的想继续伪装“驸马”,同她出游,想看她嬉笑羞涩的模样,全然忘了真正的驸马另有其人。
裴珩不自然的咳嗽两声,掩饰自己方才的小心思,“是朕,不是梁璋。”
“微臣这就去。”
与此同时,月栀已经用完了午膳,屏退下人,同何芷嫣在偏厅说私话,兴致高涨,笑红了脸。
“今早我去问二郎同你聊的如何,他还支支吾吾不肯说明白,我当他是拘谨,原来私下竟是这样主动,我听两句都觉得脸红。”
难得能与人聊聊少女心事,月栀把昨夜发生的事粗略的告诉了她,说道。
“起先我还觉得他行为孟浪,可相处下来又觉得他实在体贴,给我倒茶是温的,我吃点心,嘴角沾了残渣,他也会给我擦掉,做完像没事人似的陪我听曲,也不邀功请赏,为人很踏实。”
何芷嫣笑眼弯弯:“你喜欢上他了?”
月栀说不出一个不字,指尖绕着帕子转了又转,喃喃道:“这才见了一面,你同你夫君也不是只见一面就定了终身吧?”
说到自己,何芷嫣才知道害羞,小声说:“你知道的,表哥年少时在我家住了小一年呢,那时,他便待我好。”
“现在呢,是不是待你更好了?”
月栀好奇问了一句,何芷嫣却止声了,憋着红透的脸颊拿帕子扫她的脸。
声音柔柔,透着几分娇软,“我的好公主,你还没成婚呢,跟我一个妇人打听这些做什么,不害臊。”
月栀眼神无辜:她打听什么了?
何芷嫣只记得月栀比自己大两岁,看她懵懂无知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她并不懂,对男女之事,怕是连听都没有听过。
放低声音,以过来人的姿态说起:“二郎想牵你的手,是好事,说明他不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其实夫妻在一起不只是吃饭穿衣过日子,还要……还要睡在一块生娃娃呢,只要他会为你动情,便一定会待你好。”
月栀对此一知半解,没大听懂,脸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何芷嫣笑她,“你们成婚时,宫里应该会有嬷嬷来教你,再不然,等到洞房过后,你就都明白了。”
月栀傻傻点头,心生期待。
她没有自己的家人,曾经相伴的亲人也都一个个离开了。
等到她与驸马成婚,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不会离她而去的家人,或许还会有好几个孩子,想想便觉得幸福。
正说着私房话,外头侍女敲门。
婳春进门来,俯在月栀耳边说:“皇上派人来传话,说三日后想与您同游鹤山。”
“是皇上?”不是驸马?
“是皇上。”
得到肯定的回答,月栀竟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