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看着露出相同神色的小狗,虞惊霜难免愣怔了一下,遥远的记忆自脑海中一闪而逝。
动作微微一顿,虞惊霜轻微地摇了摇头,将那一角接过,却只给他掖紧,将小狗乱糟糟冒出一撮的头发塞进了毛毡中,嘱咐:
“盖好,着凉了很麻烦。”
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来,可小狗却从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他有些无措,静静地望着虞惊霜的侧脸,此时她已经转过了脸去看天上的月亮,和寥寥无几的星辰,整个人沉默了下来。
小狗不懂她为何低落,他只是本能地凑近虞惊霜,笨拙地思索着,然后大着胆子伸手,半抱住了虞惊霜。
他曾在村庄外游荡觅食时,见过那些人就是这样安慰伤心的人。
被拥抱的人会慢慢地落泪,轻轻的抽噎,但无论如何,最后他们的脸上的伤感都会褪去,化为浅淡的笑意。
他也想让虞惊霜欢喜起来。
虞惊霜垂眸看他,并没有拒绝这个拥抱,她想,小狗或许并不懂这个动作的意义。
但于她而言,一个混杂了毛毡的温暖、干草的清香、淡淡皂角的拥抱,在这时候也并不算太差。
她回抱了他,像平日里抱着一件毛绒绒的大氅般,心中平静,未起波澜。
两人静静地坐在树上,看着那一轮圆月的明辉渐渐由流银直至泛白。
夜色渐深,山风渐劲。
片片雪粒被风扬起时,虞惊霜道:“我们回去吧,起风了。”
她率先跳下了树,等站稳身形后,虞惊霜仰头看着树上扶着树干、忐忑犹豫的小狗,她张开双臂,淡淡道:
“跳下来,我接住你,或者你一直留在上面,明天我带人来收尸。”
小狗听不懂她说的话,却在她的面容上看到了一种坚决,猜出了虞惊霜的意思。
他急得皱眉又揉脸,可怜兮兮地看向虞惊霜。
她不为所动,冷酷极了,用坚定的眼神拒绝了小狗的祈求,假装收回手要走。
小狗咬牙,眼一闭,就往下跳,像好大一捧花,轻飘飘地落下来——
虞惊霜就像她说得那样,毫不费力地接住了他。
她扶着小狗的手,帮他稳住身形后,就准备离开。然而,当无意中抚过小狗的手掌时,异样的触感让虞惊霜愣了下。
她回头,拉起小狗的手掌,在他懵懂迷茫的眼神中,借着月色与雪色仔细去看:
他的十指侧,竟然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这分明是常年执剑练武之人才会有的特征。
【作者有话说】
嗯……就叫小狗。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小狗,喜欢狗塑,而且觉得“小狗”这两个字眼从唇齿间迸发出来的那一刻,音节特别美妙。我从来都不觉得这两个字是骂人或者侮辱人的话。
一开始也给他取了另外的名字,但总觉得差点什么,不太符合文中的发展,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就叫小狗了!
第31章 她的小狗(4)
虞惊霜拉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揉捏,小狗不懂她在干什么,只知道手心很痒。
他傻笑着任由虞惊霜查看,还主动将另一只手也塞给她。
虞惊霜慢慢用指腹摩挲过他的薄茧,心中再次确定:出现在这种位置的茧,绝对不可能是被地上沙石所磨。
此刻察觉到疑点,再去回想,虞惊霜灵光一现,总算驱散了自将小狗领回来后,就萦绕在她心间那股淡淡的不对劲——
他能自如地直立行走,且脊背挺拔、肩膀宽阔,尽管有时候手脚不太协调,却并不影响日常简单的动作。
甚至,他都有用皂角清洗身子的习惯。
当日村口那个老妪也曾提过一嘴,说小狗是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出现在这附近,后来趁着那条大野狗教狗崽觅食时,才跟着学会了捕猎,能抓个野兔、扑几只鸟雀。
前几日她见到的那三只小狗崽,瞧着年岁都不是很大……这是不是说明,他本是和她一样正常长大的人,只是由于意外才流落此处,还失去了记忆和常识?
虞惊霜深深地看了一眼此时还傻乐的小狗,放开了他的手,暂时将疑虑压在心间。
第二日,天色仍然阴沉。
虞惊霜拿了几件衣物,打算去找村口那个老妪借点针线,趁上山之前缝补得厚实些。
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几个下属们无聊,正盘腿坐着将小狗围在中间,嚷嚷着要教小狗识字说话。
他们闹着玩,小狗也没有抵触嫌恶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等到了老妪居处,道明了来意后,那老t人倒是热情,一口答应下来,还提出要帮忙。虞惊霜推拒不过,只好接受了这位寡居老人的好意。
两人翻找出针线,找了木凳坐下,刚摊开衣物,只听一声沉闷的“啪”——
自虞惊霜膝上的衣袖中,滑落出了一颗小青果,滴溜溜滚落到了两人脚下。
老妪俯身,捡起了那青果举至面前,费力地眯着眼端详,看了又看,她疑惑道:“……姑娘,这是你从哪儿得来的?”
虞惊霜抬眼一瞧,略一思索,才想起来是那一日小狗硬塞给她的。
当时她以为能吃,想也没想就往嘴里塞,还叫小狗急了一下。
听她不甚在意地这样说,老妪也笑了,她举着那青果子递到虞惊霜面前,道:“难怪他和你急,这根本不是果子,而是一枚种子。”
种子?
虞惊霜惊讶,她接过青果,迟疑道:“这么大的种子?真少见。”
老妪笑道:“这是一种野兰花的种子,我小的时候,每逢春日这山谷间便会长满了兰花,通体淡蓝、漫山遍野,曾有采诗官路过此处,做了许多歌儿赞扬传唱。”
虞惊霜想象着那副场景,也觉得定然美不胜收,可老妪接着惋惜道:“可惜了,如今是没有人能看到那般美景了。”
她叹息:“很久之前的某年,不知为何此处起了一场山火,正值秋高风大,连绵山火将原野烧得干干净净,那些兰花也都被烧死了。”
“说来也奇怪,原野上的花被烧毁后,之前我们存下的种子也都慢慢不发芽了。
在传闻中,这种野兰花就是由天仙赐予,庇护生灵的,长不出芽、开不了花后,人人都说是山火带走了神明赐福,我们本来也收集了不少种子留着,可这么多年来,慢慢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老妪纳闷道:“十多年了,因为你我这才重新见到这兰花的种子……也不知道那狗孩从哪里翻出来的,还当个宝贝给你了。”
她失笑,没有把那种子当回事,还劝告虞惊霜:“随便丢了也行,反正这就和个小石子一样,根本发不了芽的。”
虞惊霜低头,默默看着自己手中捏着的那粒兰花种子,良久,她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还是将其揣到了怀中妥帖收好了。
不管怎样,这到底是小狗的一番心意,她还是收着吧。
……
她缝补完衣物,便向老妪道了谢,返回小草屋。
在门前,虞惊霜正好与胡大打了个照面。
错身的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小狗手上的薄茧,脚下一顿,叫住了胡大,皱着眉与他说了这事。
虞惊霜的本意是想,等小狗带他们一行人翻越了雪山后,若是时机充裕,她便打算带他在四周找找可能证明他身份的痕迹。
最好能帮他恢复记忆,送他回原来的人生路途中去。
除此之外,虞惊霜也还有自己的一层考量:小狗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对她的好感和欢喜又那么突然,世上会有这样不问理由、突如其来的喜爱吗?
尽管小狗从始至终都真诚而纯粹,但她对此,仍持一种模糊的怀疑态度。
“所以现在……还需要你同那几个弟兄一起,先检查一番他的身子,有什么胎记、文身之类……记下来告诉我。”
虞惊霜迟疑着,有些尴尬地慢慢道,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说这话时的自己,活像个什么变态。
胡大听完,义不容辞地点头,当即就推开门进了屋。
虞惊霜守在门外,靠着枯树静静地等待,还分出一只耳朵去听屋里动静。
只听屋内一阵鸡飞狗跳,伴随着东西被扫落摔碎的声音,和几个汉子吃痛的喊叫声,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下来。
胡大嘟嘟囔囔:“……娘诶,不就是看看你小子有没有胎记嘛,咬人干什么……别瞪我了……还不是你不会说话,要不然让虞娘子直接问不就行了……啊!别咬了!你真当自己是狗啊!!!”
过了一会儿,屋门打开,胡大呲牙咧嘴地走出来,腰侧还有好明显一个脚印。
虞惊霜一看就明白,肯定是小狗踹的。
这时,小狗从屋里一溜烟冲出来,直接狠狠撞开了挡路的胡大,躲在了虞惊霜身后,看向他的眼神还充斥着提防和厌恶。
虞惊霜安抚性地拍拍狗头,看向胡大:“怎么样?”
胡大揉着腰,撇嘴道:“没什么胎记和文身,这小子健康着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皱起了眉,迟疑道:“不过……我捏着他的四肢时,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好像骨头中间有断裂过的感觉。”
虞惊霜慢慢蹙起了眉。
胡大疑惑挠头,十分不解,继续道:“而且,我总觉得吧……他这个骨头啊、肌肉啊,有点儿和常人不一样。太粗了,而且内息很紊乱,皮肉很硬实,一点儿也不像个少年郎。”
?
他嘟嘟囔囔说了这一大堆,弄得虞惊霜也混乱了,两人目光一齐落到小狗身上——
他转头回看两人,面对虞惊霜时弯弯的眉眼,一看到胡大,立时耷拉了下去。
“得了,这是讨厌上我了。”
胡大悻悻地摸摸鼻子,看虞惊霜还迷惑的样子,宽慰道:“嗐,估计是我看走眼了,毕竟我也不是专业的摸骨师,就是随口瞎猜的。”
虞惊霜叹气,看向小狗毫不设防的眼神,心中无奈:怎么她身边的人,总会有奇怪的经历或秘密呢?
……
自那天后,小狗似乎就与虞惊霜的几个下属们,尤其胡大杠上了。
也就是这时,虞惊霜才发现,原来这条冲她只会“摇尾巴”的小狗,心眼竟然还挺小的。
这一日,她刚从外头回来,远远就听见院内传来胡大凄惨的叫喊声。
她走近一瞧,心中早已波澜不惊——
院落中,胡大面容狰狞地正与臂膀上挂着的一团人影搏斗。他手脚并用,可还是被结结实实一口咬在了手臂上,痛出了一声惨叫——
“虞娘子!快把他嘴掰开啊!救命我的胳膊要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