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口,声音轻轻,像是下一瞬就要消散:“等完成这次任务后,你与我……一起回大梁京畿吧。”
虞惊霜沉静地慢慢道:“我给你取一个新名字,真正的好名字。”
“然后我们买一个小院子,将小狗崽养大……我会讲很多故事和话本子给你听,你可以慢慢识字、讲话,再也不会有人笑你发音奇怪。”
“所以,小狗,和我一起走吧。”
【作者有话说】
仍如往常一样,非凌晨更新都是在捉虫修文~
.
第33章 她的小狗(6)
虞惊霜一手慢慢抚摸着小狗的头。
两人贴的很近,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滚烫的气息,随着呼吸阵阵落在她的小腹,像怀揣着一块烧红的火炭,妥帖的暖意源源不断。
山洞外连绵大雪,狂风卷着寒意肆无忌惮,洞中,两人紧紧相拥着,是彼此间唯一的依靠。
小狗昏昏沉沉。
他听不明白虞惊霜说什么,她缓慢轻柔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如同隔了一层水波。
他能够听到一些字眼,却无法将词连成句,更不明白这些字眼究竟是什么意思。
艰难地伸出手,他摸索到虞惊霜的手掌,紧紧攥住。她一顿,复而将另一只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摸了两下。
虞惊霜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安抚他,只是为什么她的眉心又微微蹙起?
她难道不开心吗?
她在说什么?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小狗挣扎着想说话,然而当他微微起身——
骤然间,钝痛自心口窜向脑袋,瞬间又将他的全部心神挡回了那一层屏障外。
他脸色惨白,闷哼堵在嗓子眼中,就一头倒了下去。
……
小狗生病了。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一向有精力的他却仍然昏睡着。
虞惊霜将蜷缩着的人从棉衣堆中挖出来,捧着他的脸察看,手中触感一片滚烫。
小狗紧紧闭着眼睛,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惨白无比,只有颊侧飞起两朵红晕。
在这样的处境下,发烧无异于死亡。
虞惊霜用手指撬开他紧咬着的唇齿,将融化的雪水连同药丸灌了下去,担心他呛着自己,她又将人半扶起来,使他靠着自己。
此时离得近了,虞惊霜为他擦去汗珠,忽的,她的鼻间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幽香。
馥郁的香气若有若无的传来,偶尔还掺杂着微弱的血腥味,在这一方小山洞内,便十分明显。
虞惊霜皱眉,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在小狗的唇上。
她略沉思了一下,随即神色变了,她迅速起身,捏住他的下颌,指节使力,迫使昏迷中的人微微张口——
触目是一汪血水。
他在昏睡中仍死死咬着牙抵御痛苦,下唇已经被咬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早已积了满口鲜血。
饶是如此,他也也不肯从喉间漏出一声呻吟,仿佛忍耐疼痛对他来说早已轻车熟路。
虞惊霜暗骂了一声,她压着声音里的恼火,尽量放柔声音,哄道:“小狗,把血水吐出来。”
她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奇异的效力,被这样唤着,小狗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艰难转动,他微微睁开眼,逐渐看清了虞惊霜的脸。
他楞忪地望着那张脸,眼中情绪剧烈波动,呆呆地开口:“惊霜……”
他的声音很低,又混含着满口的血水,而虞惊霜却听清了。
她一愣,讶异:“……你会讲话了?”
小狗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两下,眼神涣散了一瞬,正欲再开口,喉咙间却一哽,在虞惊霜慌乱的眼神中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山洞内馥郁的芳香愈发浓烈,而血的腥臭也更加明显。
随着这一口鲜血的吐出,他重新闭上了双目,虞惊霜接过他软绵绵的身体,一摸脉搏,却莫名已经平稳强健了许多。
一只身上有很多秘密和蹊跷的小狗。
虞惊霜神色复杂地摩挲着他细瘦伶仃的手腕,面色沉静如水。
她想,她是捡了一个麻烦回来。
小狗头垂在一边,不时传出呓语,虞惊霜将他的脸扳过来一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溢了出来,落在她的手上,像滚烫的火珠。
他像是梦到了极为委屈的事情,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竟也迷迷糊糊地张口,挤出了几个字眼。
虞惊霜凑近了仔细去听,然而,只有类似“走……不要……”的音节。
都如此虚弱了,但他拽着她衣角的手却仍不肯放松,虞惊霜扯了几下没扯动,反叫他又落了泪。
她无奈,还是撩了自己的披风的一摆为他擦去嘴角的血迹,低声道:“别哭了,我不会走。”
她坐在小狗身边发呆,心里将所有疑虑都一一梳理,在她的手边,小狗的呼吸渐渐平稳,高烧也慢慢褪去。
傍晚,他醒了。
睁开眼睛看到虞惊霜的第一眼,他愣怔了一下,随即惊喜道:“霜!你没……走?”
清脆利索、干干净净的咬字和发音,完整语义的句子,虞惊霜给他擦汗的手一顿。
她审视地盯着他,企图从他天真无辜的脸上找出一丝与以往不同的痕迹。
小狗无所察觉,他惊奇又小心地摸上了自己的嘴唇,欣喜道:“我……我会说话!”
小狗用亮晶晶的眼神望向虞惊霜,但若是仔细望向他的眼底就会发现,与其说澄澈,他的眼神更像是心智不全的孩童一般,满含空洞。
面对虞惊霜时的所有举动,仍然全凭内心深处的本能。
看来一场高烧,倒意外地将他的头脑烧清楚了些,会说话了。
但也仅仅是言语上恢复了些许,问及其它,虞惊霜失望地发现,小狗仍是脑袋空空,毫无记忆。
不过,他现在已经能说出简单的字词,如果虞惊霜问他话,虽然还要费力思考半天才能慢吞吞地回答她,但比起之前如哑巴一样的状态,已经颇让虞惊霜满意了。
这让她更加确定了之前的猜测:小狗从前言语、举止一定与常人无甚不同,只是遭逢意外,才成了当初那样全然失去心智的野兽模样。
她迟疑着,慢慢拨下小狗扒着她胳膊的手,试探着问:“你还记得……你的家在哪里吗?”
小狗睁着圆圆的眼睛,慢吞吞重复:“……家?”他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好吧。”虞惊霜叹了口气,决定换一种说法:
“如果你日后痊愈,想起来了自己是谁,我可以送你回你自己的家去,找回更多记忆,早已做个正常人。但在这之前,你要先等我去传信,可以吗?”
她语气很平和,只是说出这话时,心中弥漫过一丝淡淡的遗憾和不舍。
谁料,等她话音刚落,不知是那一个字眼,竟让小狗本来低垂着的脑袋猛地抬起!
他好像回想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记忆,眼神中露出痛苦和惊慌,他害怕地扑过来,紧紧抓住虞惊霜的手,连连摇头,磕磕巴巴道:“……不要,不回去……”
他望向虞惊霜,一双圆眼睛里,不自觉带上了哀求。
虞惊霜一怔,察觉他此时情绪不对。
就这么一个鼻息之间没反应过来,小狗已经慌慌忙忙地撩起衣服,拉着虞惊霜的手去摸他的身体,只见本应该光滑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怖的伤痕。
腰间、肋下、手臂……纵横交错、大小不一的伤疤,像丑陋的蛆虫,盘踞在他的身上,新旧交叠,触目惊心。
他含着眼泪小声祈求:“我和你一起走,不要回去,可以吗?”
虞惊霜指尖落在那些扭曲的疤痕上,震惊地微微瞪大双眸。
“这是谁干的?怎么弄的?”她问,小狗带着带着愧疚的哭腔道:
“……我不记得了。”
他语无伦次:“只是很疼……我不知道怎么弄的,可是,可是我很疼,我……不想回去。”
小狗的语气中渐渐带上了惶恐,像犯了错的小孩子。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看到那些伤疤时,莫名升腾的巨大恐惧才让他有种逃离的感觉。
虞惊霜胸中堵着一口气,她为小狗将衣裳拉了下来,盖住了那些刺眼的伤疤,放柔声音安慰:“别看了,也别去想……你不想回去,我就带你一起走。”
为了转移他的情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将那一粒曾经小狗硬塞给她的种子从衣袖里翻出来:“别想那些不好的回忆了,想想这个,这是什么?”
小狗恐慌的神情一凝滞,他眨着眼睛凑上去看,眼神中露出了茫然。
他用手指小心翼翼捏起那粒种子,慢吞吞道:“不知道啊……”
虞惊霜苦笑,自言自语:“刚一见面你就非要将它塞给我,如果你不知道的话……莫不是从地上随便捡来的?”
她也只是t随口一说,不料小狗听在耳中,却急了。
他脑海中只有隐隐约约的模糊记忆,一切都如同蒙了阴翳般不真切,仔细一去想,便有痛楚传来。
但提及这粒种子,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萦绕心间。
他挨过去,连忙摇头反驳虞惊霜:“不,不是随便捡来的……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可让他说哪里重要,他又张口结舌,脸上又浮现出一片迷茫。
算了算了。
虞惊霜看他费力去想却不得而解的神情,随手拍了拍他的肩,放弃了追根问底的打算。
不过一粒发不出芽的花种而已,她也没当回事,何必为难小狗。
再一回头,他仿佛因自己没能想出花种的用途而闷闷不乐,间或偷瞟一眼她的脸色,惴惴不安。
虞惊霜失笑:“你不要这样。”她安抚道:“我没有不高兴,一粒花种而已,你慢慢想就是了,以后想起来了再告诉我。”
没有……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