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侧耳听到虞惊霜与小杏的话聊回了白府异状,她不确定该用怎么稳妥的方式将消息递给皇宫,毕竟白家现在肯定盯着这儿的一举一动,而她不想打草惊蛇,潜鱼小心翼翼推开屋门走出来,低声自请:“让我去吧。”
他一身武功神出鬼没,蛊虫更是可以隐匿他的气息,再好的探子也找寻不到他的踪影,暗阁也隶属于皇帝,他自然可以把消息亲自呈给皇帝。
虞惊霜见他醒了,顾不得别的,惊喜地站起身来连忙道:“先不说那个,你昏睡了快一天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刚才你……”
她语气微微疑惑。
潜鱼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不用您挂心,我是……有些受不了一梦黄粱的气味。
他不想多说,虞惊霜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抿抿唇,也就没再问,将桌上的木匣递给他:“那辛苦你跑一趟了。”
她看着潜鱼恭敬接下木匣,转身隐没入了墙角浓重的阴影处。
夜色将他的呼吸和气息悄悄吞噬了,角落中花枝微不可见的轻轻颤动一下,她知道潜鱼已经跃出了小院,如鬼魅般没有惊动任何人向皇宫中疾行而去了。
那是他独特的功法,谁也说不出其中缘由玄妙,暗阁阁主曾悄悄和她说过,想要练就这般功夫,非得吃尽常人不能忍受的苦楚才行,或者说,只有常在生死之线徘徊挣扎之人,才能领悟这般隐匿声息的如影之术。
她没有问过潜鱼的来历和过往,他也识趣的从不提起,他不提,虞惊霜就心安理得地利用他。
静静地看着那花枝的晃动停止,虞惊霜忽然开口对小杏说:“在白府那间密室里,他有过一瞬间神志不清,那时候他喊了我的名字。”
小杏疑惑地说:“这很奇怪么吗?那种时候,人情急之下就是会不由自主喊出身边人的名字寻求安心吧。”
虞惊霜摇摇头道:“不。他喊得不是‘惊霜’‘虞娘子’这种名字……”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他喊我‘般般’,这是我父亲当年为我取的小字,除了极亲近的人外,很少有人知道。来了大梁后,就更没有人会这么叫我了。”
她回头问小杏:“……我有和你们说过我的小字吗?”
小杏迷茫:“……好像是说过一次的,那次你醉酒了,就在这小院里,白芨、我和陛下都听见了,但潜鱼他当时也在吗?我真记不清楚了。”
虞惊霜叹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小杏说:“能指望你什么?”
她往藤椅上一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着头顶灿烂的星斗,喃喃道:
“其实,潜鱼有很多时候给我的感觉都很像兰乘渊。”
小杏愣了下,才问:“你那个上燕的竹马?第一任?可我看话本里,你对他的印象明明是热烈、倔强那种的吧,潜鱼大哥沉默呆板又无趣,哪里一样?”
虞惊霜叹了口气:“感觉。”
潜鱼斗笠下的那双眼睛,和当年和亲前夜,冒雨飞奔而来,丢下前程不管不顾也要带她逃走的兰乘渊一模一样——可怜的、破碎的、不堪一击。
明明流着泪,他的神情却仿佛在告诉她,他有苦衷。
从小时候虞惊霜将他捡回家开始,到后来他初有权势,兰乘渊一直没有变的就是在她面前的无措。
即使在当初他手握权柄、最志得意满,自称他配虞惊霜绰绰有余,一副傲慢样子时,虞惊霜也能看出他的虚弱。
就是这么奇怪。
虞惊霜到现在都有些搞不懂兰乘渊是怎么想的——他既有些骄傲自满的“瞧不上”她,却又从骨子里怕她,怕她不理睬他、怕她分给别人心思、怕她不喜欢他。
一句重话、一个眼神、一抹不经意的嗤笑就能让他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夹着尾巴落花流水地逃掉。
逃也舍不得逃远,浑身湿漉漉地藏在角落里,不时小心翼翼探头看看她还有没有在生气,犹豫着要不要再磨蹭着回来。
对此,虞惊霜琢磨半天,只能得出结论:兰乘渊其实就是一条桀骜难驯的野狗,不听话了就得自狗头上敲他一棒子。
敲疼了,也就乖了。
……
自那天后,白府一反常态的安分了几日,小皇帝传过信来说自己已有了提防,让虞惊霜不用过多操心,她就心安理得地过了几天悠闲日子。
这天,几日未见的上燕老乡王承突然上门拜访了。
虞惊霜迎他进来,诧异地问他什么事,就见小少年眼含委屈,期期艾艾问虞惊霜是否还记得日前承诺他,帮他打问一下陶器欠款的事。
他一说,虞惊霜才想起来,当时王承说自己为一户人家提供陶器,但新娘的妹妹在婚宴上忽然暴起,用陶器砸破了新郎的头,喜事差点变丧事,因为凶器是陶瓶,他连银钱都要不回来,当时王承好像、确实是求自己帮忙的来着……
这几天事情多,她一忙就忘了。
好尴尬呀……
王承还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她,把虞惊霜都给看不好意思了。
她挠挠头,正想着怎么说时,潜鱼突然自角落现身,将一沓纸张放在两人面前,沉声道:“我们当然没忘,只是要帮,也应该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才会帮,万一你说的有误,岂不是坏了虞娘子的的威信。”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嘶哑而缓慢,像是嗓子受了伤,得慢慢说话才行,虞惊霜瞥他一眼。
他无所察觉,对着虞惊霜低低道:“新郎新娘都是世家大族,这种丑事自然遮得严严实实,确实不太好查,这是全部消息了。”
虞惊霜赞赏地拍拍他的肩,比了个手势:“好样的潜鱼!”
潜鱼余光瞥到她比的手势,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他心下一跳,身子微不可见地一僵。
虞惊霜没看到,挑着那些纸张就开始翻看,倒是王承,又看了好几眼潜鱼。
潜鱼感受到他的目光,平静地对视回去,王承微眯起眼睛,毫不回避地审视。
这个人有问题。
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想。
【作者有话说】
日更(4/30)[猫爪]
般般就是麒麟的别称,女主的小名就是这个[让我康康]
第59章 上燕来客
“行了,大体是个什么事儿我明白了,既然你都求上门了,老乡的情面我不能不给,正好今日无事,我便陪你走一趟,去这两户人家家里瞧瞧是怎么回事儿。”
这边两个人还在沉默地较量,虞惊霜那边已经合上了纸张。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爱恨情仇,在离谱程度上丝毫不逊色于她和三个负心汉那点事儿的话本子。
而且更甚,若这上面的传闻是真的,那这世上……难道还真有活了两世之人?
闲了几日,她也正觉得无聊了,有这样的热闹送上t门来,那不去瞧一瞧可真是太可惜了。
王承见她有意帮自己,面上神色轻松了许多,只是很快,他又小步凑上前来,扭捏半天道
“嗯……虞娘子,你们去那两姐妹的府中,可不可以……能不能顺道带上我呀?”
虞惊霜好奇地看向他:“你也想去?”
王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凑近她低声道:“我也有些熟人在当官的家里做差役,听他们说啊,这妹妹一直念叨自己是重生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魔怔了,还是眼见姐姐抢走了她的姻缘,活生生给气疯了。”
寥寥几句话,所含信息可不少,虞惊霜瞪大了双目,也做惊诧状:“重生?天下真有这般离奇的事?”
王承嘿嘿一笑:“小的走南闯北这些年,也只是在话本子上听过故事,当然也不知道这位贵小姐口中所言是真是假了……所以才想去亲眼瞧一瞧嘛。”
行吧,反正也是帮他的忙,带着苦主一起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奇怪、很失礼的举动吧?
只是……
“你介不介意我们走着去?日头挺晒的。”虞惊霜瞧了瞧天,稍稍有些尴尬。
她一向不太喜欢排场大,自从搬出皇宫后,又几乎不怎么迈出院门,所以一时都给忘了,她没有马车,出行几乎都靠两条腿乱走。
王承也是一噎,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从善如流的微笑:“小的有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真是个好孩子,一点就通,虞惊霜眉开眼笑,一行人就这么坐上了王承的马车,向着出了事的乔府行进。
双轮马车行得很稳,丝毫不觉得颠簸,小杏还与虞惊霜纳闷道:“过去这条路我总骑马,尚且觉得不平整,今天怎么一点儿也不颠?工部的人有工夫修整路面了?”
虞惊霜摸了摸马车壁,挑了挑眉,在王承看不到的地方,她和小杏悄悄咬耳朵:
“用了最好的木料和工艺,就算是过泥沼荆棘,这马车也能如履平地。”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虞惊霜对着外头赶车的王承探头,问:“诶,小兄弟,方才还没问过你,你这陶器生意做得怎么样啊?比起上燕,在大梁这儿还适应吗?”
王承头也没回,正常道:“嗐,也就那样,只够赚个温饱不愁的,这些年两国都增设了不少陶户,制陶的人多了,在哪里生意都不好做。”
“怎么,虞娘子对陶器生意感兴趣?”
虞惊霜笑眯眯摆手:“随便问问罢了,倘若你赚得多,我也就随便给你打问一下那乔家的事,若你赚得少,我这个老乡便要认真帮你要回这笔银子了。”
王承听了她这玩笑话,忙称赚得少赚得少,两人间的陌生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一将头缩回马车内,虞惊霜就抛给小杏一个肯定的眼神,悄悄耳语:“他在说谎。”
随便拿起桌上一个杯盏在手中玩弄,虞惊霜微微诧异:这小子还真挺谨慎,懂得做戏做全套——就连马车中的杯盏,都刻意换成了触手粗糙的劣品,就防着有人从用具中看出不对劲了。
只是他到底年轻、稚嫩。
想必从前也是养尊处优,其它的东西都能将就,可唯独屁股娇嫩,受不了这几千里路的颠簸,所以才把马车外表装饰得朴实破烂,实际内有乾坤,人坐在里头半点儿不受罪。
半大的小破孩子,心眼儿还挺多。
就是不知道这又是哪里来的一尊大神,千里迢迢从上燕赶过来,又是制造偶遇、又是编造身份,非要骗她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干什么?
虞惊霜想不明白,她也不记得自己在上燕有什么故人是这般年龄——王承看着,都快和明衡一样大了。
“会不会是有诈啊?”小杏有点担心道:
“他不是陶器商人,想必向乔家追回银钱的事儿也不是他的图谋,我们就这样带着他去乔家,会不会恰好落入他的圈套?”
小杏的担忧不无道理,但虞惊霜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那就随他一步步来,在大梁的地界儿上,我倒想看看他想翻出什么浪来。”
不过……
想起王承是上燕人,咀嚼着故国的名字,虞惊霜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某件事。
什么事情呢……这种呼之欲出、有点紧迫又死活想不起来的事……或者说是人……卫瑎!
对了,就是卫瑎!
卫瑎去哪儿了?!
虞惊霜猛地直起身,恍然大悟。
自从上次山林中他突然发疯,虞惊霜扇了他一耳光他跑远后,她已经好久没再见到卫瑎了。
这种被伤了心,然后默默躲起来的风格可不像他——实际上虞惊霜更怀疑,这条美人蛇是蛰伏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又要准备趁机咬谁一口了。
虞惊霜默默心想,该不会就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这人就阴魂不散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了,现在操心他去哪儿了,实在是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