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么想着,下一瞬,马车骤然停下,马匹嘶鸣,高高扬起了蹄子,她的脑袋狠狠撞在了木板上!
“哎呦——!”
虞惊霜捂着头,闪过一丝哀怨的预感:该不会想什么来什么,正遇上了卫瑎吧?
马车外,面容瓷白,病色缠身,一双黑瞳幽幽地盯着驾马车的王承,卫瑎阴沉开口:
“你怎么也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猫爪]
第60章 再遇卫瑎
王承握着缰绳,一时之间不知是感慨自己倒霉,还是惊诧于卫瑎的神出鬼没——
在这偌大的皇都里,他都这么小心回避了,竟然还能在最意想不到的大街上,与最不想见的人撞了个正脸。
天知道,那张美人面自斜里如鬼魅一般忽然浮现出来时,他悚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顶着卫瑎幽幽森然的目光,他硬着头皮微微俯身低语:“……虞惊霜在里面。”
他说得嘟嘟囔囔,卫瑎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这小子面色古怪、举止畏缩,又突然现身在千里之外的大梁,实在是胡闹!
他紧皱眉头,阴沉道:“你在嘟囔什么?谁让你来大梁的?”
王承不语,只是更向他靠近了些。
一张苦笑的脸撞进卫瑎眼中,他稍稍愣了一下,就听见王承小声而快速地对他道:“虞惊霜,你画里那个人,她就在马车里面!”
一说完,不待卫瑎从愣神中反应过来,这小子就迅速跳下马车,伸手猛地拍打车壁,扯着嗓子就喊:“虞娘子!虞娘子!有人见你!”
卫瑎心头狠狠一跳,刚要伸手去拦:“别……”
才开了个头,帘子就被人从里掀开,那张让他夜不成寐、日日挂心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伸手护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虞惊霜听见自己的名字,探头出来,环顾四周,恰好对上了卫瑎的视线,她也愣了一下。
面前人变化得让她险些没有认出来。
仍旧是一袭黑袍绣金纹的衣衫,与此前刻意敞着外袍露出胸膛的模样不同,卫瑎这一回将衣衫裹住了全身,连脖颈处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新瓷裂冰般的脸。
他的唇色淡如纸灰,鸦黑的眼睫连着眼尾两痕暗红,整个人仿佛是一缕幽魂裹着袍子立在她面前。
虞惊霜莫名觉得,他好似是一点儿活人气息都没有了——鬼气森森的,看来之前说他病了很久的消息大概不是作假。
“霜霜……?”
卫瑎像是以为自己在梦中一般,不敢相信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一掀帘子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轻轻呢喃,声音飘忽:
“你在这里?在……他的马车上做什么?”
虞惊霜低头观察他神色,发现此人好像也是正巧碰见自己,面上一片茫然,她才道:“去和这个小兄弟办点儿事。”
卫瑎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落在王承脸上时一冷。
王承见状,生怕他责骂自己无故给虞惊霜找麻烦,便抢先开口:“是帮我讨一点拖欠的银钱回来,顺便去看看热闹……嘿嘿嘿,虞娘子她,也爱看热闹。”
是虞惊霜自己也很感兴趣喔,不止是我自己非要骚扰麻烦她!不能怪我!
卫瑎静静看他,没说什么话,只是将脸又转了过去,堪称贪婪地望着虞惊霜的脸。
他唇角弯了一下,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与这孩子的父母相识,如果他有难,我自然也是能帮一点是一点的……”
“霜……惊霜,我能与你一同前往吗?”
察觉到喊出亲昵小名的那一刹,虞惊霜不喜的目光,卫瑎从善如流地变了称谓,只是就那样仰起脸,深深地望着虞惊霜的双眼,语气恳切。
虞惊霜挑了挑眉。
她自己也是没有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卫瑎,毕竟自从上次山林一别,她都以为卫瑎不堪受她那一巴掌的侮辱,恼怒之下回上燕了。
想到上次他带来的那奇香药丸,那与“一梦黄粱”如此相近的香气,虞惊霜心念一动,靠着马车壁,t她抱着手臂皱眉:“我不想和多年不见,早已不太熟悉的人同行……这马车内很拥挤的。”
卫瑎听了那句“不熟悉的人”,面色白了白,很快又恢复如常,他低咳了一声,卑微道:
“那我就站在外头,或是跟着你们走过去,不占地方的,惊霜。带我一起去吧……”
美人病体,看着十分可怜,虞惊霜却在心底不屑地笑了:八成又是装给她瞧的。
卫瑎就这幅死德性,手段挺下作的,话却说得悦耳好听,像是有多能伏低做小似得。
见她撇撇嘴不以为意,卫瑎抚着胸口又低咳了几声,声音虚弱道:
“若是平日,我绝不敢烦扰你,只是惊霜……我毕竟也是上燕人,老乡一场,还是旧相识,帮这孩子一把也是应该的,就带我一起去吧……”
他又求了一遍,语气低落。
知道虞惊霜不会替别人拒绝自己,卫瑎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到王承身上,掀开眼皮瞟了一眼,王承哪里能不知晓他的用意?
不敢惹这尊祖宗不快,他连连点头,殷切地对着虞惊霜赔笑道:“诶对对对,就是这样,我……爹娘与这位大人也认识,嗯……人多势众,要不就咱们一起去?”
虞惊霜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随便吧,你的事儿,想带几个人你自己决定就行。”
对上卫瑎低眉顺眼的表情,她莫名有点被逗笑了,掸了掸衣角,虞惊霜一抬下巴,道:“过来吧。”
卫瑎面色沉静撩了衣袍,跟着上了马车,王承殷勤给他撩帘子,他散漫地看过去一眼,心里勉强压下了不快。
这个蠢人,倒是有几分用处。
进了马车内,里头倒是不似虞惊霜说的那样拥挤,反倒很宽敞,卫瑎不露声色,乖顺坐在距离她和小杏远远的那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瞧着倒是于以往他张扬的风格不同。
虞惊霜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想法来的,懒得理他。
那些什么“后悔”呀、“原谅”呀的话她一点儿都不想听,便提前开口,意兴阑珊道:“想跟你就跟着,但什么怪话都别说,碍眼的事也别做……别招惹我心烦。”
卫瑎坐在角落,薄如蝉翼的纱帘随着风轻轻摆动,摇晃的光影错落,照得他面容明明暗暗,看不清神色。
只听见他默然了一瞬,便道:“好,霜霜,我定然不会忤逆你的。”
小杏翻了个白眼,手指按捺不住地摸到了腰侧的刀鞘上,虞惊霜看见了,也没有多说。
马车慢悠悠走了一段路,一路上,卫瑎都老老实实的,有时似乎在发呆,更多时候只是偷偷地用眼神勾勒虞惊霜的侧脸轮廓。
虞惊霜察觉到他的目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就服服帖帖地移开了目光,一点都不敢逾矩。
虞惊霜有心套他几句话,便问起他有关上燕的事,无论她怎样试探、问了什么,卫瑎神色都没有半分变化,倒是无论什么机密、秘辛都往外说,半点不设防的样子——
更甚者,虞惊霜觉得他在讨好自己。
只有当虞惊霜问起她的小妹虞晞近况时,卫瑎才稍稍迟疑了一下,慢慢斟酌着话语,一字一句道:
“我有那么几年里被事务缠身……恰逢又生了场病,心力交瘁,就没有太关注她的细致动向…只是大概得知,你小妹她成婚后,便随着夫君远走去那人家乡了。”
顿了下,他又道:“我很久……没有再与你妹妹联系了,那几年,我实在病得有些重……”
说这话时,他又皱紧眉头咳了几声,瞧着人愈发虚弱。
按卫瑎的推断,以虞惊霜的性子,听他这么说、见他这么做,多少应该也会关照两句他的身子吧……
他清楚感受到,自己胸膛内那颗心因这种期待而跳快了两下,怀着隐秘的向往,他悄悄瞥了一眼虞惊霜。
哪知,虞惊霜根本没在意到他的小心思。
他说话间,马车狠狠颠簸了一下,将小杏手中的杯盏晃了一下,茶水飞溅,虞惊霜便忙着掏出身上帕子,去擦拭小杏手臂那处的茶汤。
卫瑎转动眼珠看过去,待看清虞惊霜动作,他的面容有一瞬扭曲。
垂了垂眼睛,他竭力压下了对小杏的厌恶:
他又想起当年,在上燕时,两人尚且年少,他爱怜惊霜,惊霜仰慕他,他们二人之间有那么多的好时光,谁也插足不进去。
有一次,他随众兄弟骑马追猎一只野兔,林中荆刺丛生,待他兴尽归来,左臂处被划开一道极小极浅的血痕,旁人、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只有霜霜,细心妥帖地为他缠上了一圈帕子。
那时候,霜霜眼中只有自己,那样贴心、那样好……光是想着曾经的紧密相依,卫瑎就要眼眶发热地流泪。
他恨恨地扫了一眼虞惊霜身边的侍女,满心满眼都是方才虞惊霜对他提及病痛不闻不问,却对那个侍女关切体贴的模样。
一霎时,卫瑎的整个胸腔都因为嫉妒和不忿而冒着酸苦、疼痛,简直要让他无法呼吸——那种待遇、那个位置、那样的关切、信任和亲近,从前都只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啊!
这些贱人,为什么总要插入他与霜霜之间?!
他早晚有一天,要杀光他们!
种种想法,只在一念之间,下一瞬,虞惊霜抬起头来时,就只看到卫瑎静静坐在那儿,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模样。
她察觉到方才有股粘稠阴冷的目光,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敷衍般的顺口接上了被打断的话头:“你刚才说,你不知道虞晞去哪儿了?”
她只是随口一问,却把卫瑎问得受宠若惊,顿时从愤恨中回过神来,眼神一亮,他直起身来,正要柔声回应——
王承便从外面探进来头,洪亮一声,大大咧咧喊道:“方才是为了避让一只传过来的小狗来着,才让马车颠了一下,你们没事吧?”
虞惊霜转头看向王承,笑道:“你这驾车的本事未免太差,一路没走几步,瞧把我们都颠簸了几回了……对了,小狗没事儿吧?”
王承嘿嘿一笑,有点羞,忙说自己今日心浮气躁,确实有点走神:“小狗当然没事,我好险避开了呢!”
他刚笑嘻嘻说完,一扭头,就看到了卫瑎难看至极的脸色。
那人脸上如盖着一层冰霜似的,直勾勾地看向他,两只眼黑黢黢的,看得王承声音不自觉弱了下来,脸上也不敢再笑了。
其实,他早就知晓卫瑎与虞惊霜的恩恩怨怨,也知道这人自从大病一回后,活像自阴间爬回来的恶鬼。
脾气阴晴不定也就算了,那股心狠手辣、一个不顺就血洗人全家的恶性是压也压不住。
就连他这个旧相识,时常见了卫瑎也心里直打鼓,又怕又敬的。
此时卫瑎一盯他,他心里就发憷。
虞惊霜关照了他两句,背对着卫瑎,她并不知道这两人的暗流涌动,只是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她回头,望向马车内唯一一个端坐在角落不言不语、周身阴沉的人,皱起了眉:
“你不高兴?”
她最烦扫兴的人,尤其这人还是卫瑎。
不自觉的,虞惊霜的语气就有些冲:“不高兴就回去没人拦你,拉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
此话一出,马车内静地可怕,卫瑎愣怔地抬头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