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祈安嗯了一声, 垂眼望了眼手中的绢帕。
“眼痛?”
“我不知道。”
杜惜晴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就是莫名的觉得委屈,眼中的泪更是止不下来。
“……我不知道。”
她觉着自己太矫情了, 以往都没这样哭个不停,这会儿却不知道怎么了。
谢祈安看了她一会儿,他将袖子翻了过来, 用更加柔软的内衬擦拭她的脸。
“你这模样……倒挺像我小的时候。”
杜惜晴闭上眼, 以此想止住泪。
谢祈安:“听我阿姊说, 我小时候娇气得不行, 磕着碰着了,哪怕是没破皮,都要缠着娘亲哭闹上好久,她就烦我烦得不行,还总觉得我是装的。”
杜惜晴被他勾起了兴趣,睁眼看了过去,眼里的泪少了些许。
聊起童年的趣事,谢祈安脸上也是带笑的。
“所以阿姊她就偷偷的观察起我了, 她说我那会儿小心思可多了,摔了一跤,大人不在的时候,就自己爬起来,可若是爹娘在场,一定要凑上去哭闹。”
谢祈安:“阿姊就把这事和娘亲说了,结果娘亲早就知道了,还和阿姊说了几句。”
说着,他故意停下来。
谢祈安:“你猜我娘亲说了什么?”
杜惜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了什么?”
“她说小娃见到娘,无事也要哭三场。”
谢祈安说到这里时,语气都轻缓了许多,脸上也不自觉的在笑。
“以前我不懂,可后来渐渐成人,也就明白了,能有一人哭诉心中委屈,是一件多大的幸事。”
“所以流泪哭闹也无妨,我甘愿听你心中委屈。”
谢祈安道。
杜惜晴一时怔忪,接着缓缓地笑了起来。
“……大人。”
过去所面对的恶意实在太多,让她在面对这番好意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想说些花言巧语敷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却只说出了一句。
“……谢谢。”
杜惜晴短暂的平静了下来。
这般的平静实在少有,在她开始逃难后,便时常感到愤怒与不甘。
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可对付郑兴大和徐二,她有的是办法。
但面对谢祈安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要对他好一些?
*
侍女:“大人,那宫中派来的御医已经安顿下了。”
谢祈安点头,抬手示意侍女退下。
他转身走向书案,拿起了放置在其上的两封信。
一封来自阿姊,一封来自圣上。
至亲之人便是如此,之前吵架吵得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可一听到他受了伤,这信便就一封又一封的来了。
他将信都拆开,来自于两人的信,所写的内容竟都趋于相同。
都是信开头絮絮叨叨写了一大堆,问他身上的伤势如何,又痛骂了一番安王。
阿姊那一封纸张更是皱巴巴的,似是被水浸过,想来她是哭过好几场了。
思及此处,谢祈安便心中刺痛,提笔忙将近况写下。
前些日子猎了几只黄羊,这羊乃当地特产,其实吃鲜肉滋味最好,可此处离京城太远,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肉腌制好送回去。
恰好清阳脐橙正是收获季节,也要送些过去……
他手上笔一顿,忽然想到杜惜晴第一次同他见面,便拿得脐橙当徐二生意的幌子。
怎的又想起她了?
谢祈安笑着一摇头。
本是想抓几只狐狸,剥了皮做些狐裘,可现在一见那些狐狸便怎么都下不了手。
他顿了顿,无奈心想。
这算不算得上是爱屋及乌?
这信写着写着倒总是想到她,谢祈安叹了口气,将手下的信纸换了一张。
他阿姊的脾气他清楚,自从成婚后愈发暴躁,上次便是如此,信中只是提到了几句,她便派了贾婆婆过来。
这次,他将人带回去,怕阿姊又是要闹得。
他想了想,提笔写了起来。
不知贾婆婆此次归去同阿姊讲了什么。
我心知她是何种人,昨日也同她说开了。
这番话也只是同阿姊说。
我说她心思慎密,可转念一想,假若我置于她那处境,也不得不多去细想。
说是不择手段,可蝼蚁尚且偷生,这古往今来,打了败仗一路逃亡,为了求生,将亲子从车上丢下的君王也有,如何能苛责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呢?
说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近来我也学了她那揣测人心的功夫,这几句话便说得她落下泪来。
确实是厉害,可也实在是心累,因为得总是观察一人神态,连话也是得一字一句听着,掰开了去想话里话外的意思。
若不是为了求生,又有谁会这般绞尽脑汁的猜想另一人心中所想?
再说那真心。
连圣上对我这真心都掺杂着几分利益,至亲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外人?
我知阿姊你是心疼我,所以那旁人做得任何事都是坏的,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
可扪心自问,她从那灵州逃来,一路爬至如今这地位,不得不佩服她身上的那股劲头。
若是我有这心思与狠心,又怎会纠结痛苦?
想来,我喜欢的便是这股劲头吧。
也是我私心,明知她不愿随我上京,却还是将人扯了过来。
写到此处,谢祈安手上的笔顿了顿。
离京前他与阿姊大吵了一架,即便是隔着信纸也写不出太黏糊的话。
可他也清楚,阿姊不喜杜惜晴,到底还是因为他。
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不讲道理的。
就在他在他阿姊眼中那绝对是万般好的,这世上又怎会有不爱他的女子。
谢祈安以前从未想过这些。
可心悦一个人,到底还是不想这人受到委屈的。
这般想着,他继续写道。
我写了这么多,以阿姊的聪明才智大概是猜到了我想说些什么。
阿姊,心悦她的是我,若你真讨厌她,也应讨厌的是我。
若阿姊爱我,那便……爱屋及乌,爱我所爱吧。
第43章 四十三
听着隔壁人来人往的声响, 杜惜晴挑了几件衣裳。
自从谢祈安胸前中了一刀,不过几日,京城中便派来了御医和源源不断的伤药。
要知道京城离这儿快马都需七日以上。
杜惜晴有时也会羡慕, 毕竟她从前父亲也是这般对她。
可人世间的真情却这般的脆弱。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那陈年旧事, 杜惜晴立即摇了摇头。
最近真是奇了怪,以前老拿这些旧事说那是为了博取旁人怜悯,自己一个人想, 那就是自讨苦吃。
杜惜晴这般想着, 立即找些事令自己忙碌起来。
那藏柜里放满了衣裳, 她也说不出那些衣裳的款式, 反正那些男人也辨不出不同来。
她选了件青绿, 在肩上有些微透的。
谢祈安似乎喜欢这绿色。
其余的她一股脑塞了回去,衣裳实在太多。
杜惜晴有时比谢祈安都要忙, 也不知他从哪儿找的那么多颜色的布料,光是摸看都得花一个时辰。
她早早就洗了澡,抹了些面脂, 对着铜镜仔细端详。
等小臂上的红晕散了些许, 不那么红之后, 她开始抹细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