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场仓促定下的婚事,似是内有隐情,裴棠依不敢再多停留,放下礼物后离开了。
今日难得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日头暖暖得照在人身上,拂散了周围的寒意,也带来了几分冬末初春的温暖。
裴棠依没有急着回去,和清荷一起在花园中散步,欣赏着园中几棵即使在寒冷中却依旧傲然挺立的寒梅。
“姑娘既然喜欢这梅花的话,我们折上几支带回去吧。”清荷道。
裴棠依手搭上红梅,鼻间充盈着梅花淡雅的香气,柔声道:“冰天雪地中,唯有这梅花依旧绽放,无畏寒风,无畏萧瑟。我在此时摘下它,将它拘束在狭小的花瓶里,何尝不是对它的一种残忍呢?”
“我喜欢这花,便时常过来看看它,折下它却是剥夺它生长的自由了。”
清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随后男子温润的声音响起,“古人只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像四姑娘这般的想法倒是罕见。”
看到来人,裴棠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清荷更是机敏地护在她身前。
方临怀没料到裴棠依会对自己如此抵触,面上表情一僵,笑容变得勉强,道:“前些日子给四姑娘寄的信,不知四姑娘看过没有?”
裴棠依垂眼,有些紧张地开口,“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向来在府里待惯了,不喜出门。”
“原是如此,”方临怀声音低沉,细听之下还夹杂着几分落寞,“可上元那日见四姑娘玩得很是开心,我想四姑娘只是不愿同我一起出去吧。”
裴棠依手指攥着裙摆,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确实不愿意同他出去,甚至连此刻同他交谈都不愿意。
可她不擅长拒绝别人,只能始终垂着头躲避面前人的视线。
方临怀问道:“你是因为那晚之事对我有偏见?”
见裴棠依沉默不语,知道她是默认了,便道:“那晚他们的行径我确实觉得不妥,但仅凭我一人之言又怎么能够阻止呢?而且……”他朝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家父官职不高,故而我在他们心中也没什么地位,不像你二哥,他的话向来说一不二,我没有反驳的权利。”
裴棠依初听这话,觉得有些道理。方临怀同自己从前的处境有些相似,同是地位低下,没有说话的权利。
方临怀趁热打铁道:“你想必也清楚你二哥的为人,如果那天我当众反对的话,他会怎么对待我,其余人又会不会因此而疏远我。我背后代表的是整个方家,我不能冒险。”
裴棠依的内心稍微有些松动,方临怀说这番话时的表情太过真诚,不似作伪。
方临淮见她面上神情缓和几分,心下稍松,继续道:“我送你的那些礼物你可喜欢?不知道你能否答应我的邀请,与我一同出去呢?”
裴棠依有些为难,“这样不妥。”
方临怀往前一步,对上裴棠依躲闪的视线,注视着那双如迷途麋鹿般慌乱的眼眸,他勾了勾唇,道:“我知四姑娘心有顾虑,可我只想你给我一个机会,至少不要因为先前的事对我有偏见。”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不仅裴棠依双颊泛红,就连一边的清荷也惊讶得捂住了口。
纵然裴棠依没有与外男接触过,也知道他这番话是在隐约表明心迹。
“可以吗?”方临怀不留给裴棠依继续思考的时间,追问道。
裴棠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心脏砰砰跳动着。方临怀实在太主动了,并且着急向她要一个答案,她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太过强势,这让她觉得有些窒息。
“我……”裴棠依想要拒绝他,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求助般看向一旁的清荷,清荷会意,道:“时辰不早了,我家姑娘要回去了。”
方临怀就站在这对主仆的对面,她们眼神间的小动作自然也没躲过他的眼。他笑笑,没在强求,道了声“好”。
他自己知道今日已经逼裴棠依够紧了,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明白。至少她对他的态度已经没有那么抵触,日后机会还很多,并不急于这一时。因此也不再纠缠,果断离开了。
方临怀走后,裴棠依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听了他的这番话,说没有触动是假的。只是他的态度过于强硬,她不喜欢被人逼迫的感觉。
回去后,她吩咐清荷将方临怀送来的东西都收整起来,送还过去。
往后几日,方临怀收敛了不少,寄信的次数少了些。
二月悄然过去,转眼便到了三月初,初五是裴宛妙的婚期,初四要在裴府举办出阁宴。
裴府上下张灯结彩,府上到处可见众人来来回回忙碌布置典礼的身影。
纵然裴棠依与裴宛妙二人平日里关系并不融洽,但身为新嫁娘的妹妹,自然是要陪在长女身边,协助各项礼仪的完成。
忙碌了一上午,裴棠依方躲在花园临湖的回廊下休息。
三月初的午后阳光和煦,灿金色的日光斜照在地面上,洒下一大片斑驳光影。
裴棠依舒适地迎着暖阳,低头看着一群正在搬运食物的小蚂蚁,好不惬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扰乱了此刻惬意的氛围,裴严身边人的传话,请裴棠依过去一趟。
“父亲叫我过去有什么事吗?”裴棠依紧张兮兮。
那侍从没有回答,只是催促着裴棠依快些过去。
此时前
院的宴客厅正在会请宾客,裴严就在后面的恒春圃。
恒春圃顾名思义,四季皆春,在这一座由琉璃雕凿的建筑里,种植着大片盎然鲜冶的花卉。
裴棠依由下人引着入内,挟着泥土和花香的混合味道扑鼻而来。抬眼便见满室灼灼繁华,大朵大朵的花朵缀满枝头,花瓣上凝结着晶莹露珠,在琉璃顶透下的日光中闪动。
室内的繁花似锦,与窗外的寒枝萧条形成了鲜明对比,仅隔着一层薄而透明的琉璃,却宛若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裴严正立在一盆盛放的白牡丹旁,用银剪修理着花枝。而他一侧的方临怀,低眉垂眼,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二人皆穿着单薄长衫,裴棠依一袭厚重冬衣在其中更是格格不入。
裴严似乎是没有发现裴棠依的到来,还是方临怀注意到了他,面容含笑,唤了她一声“四姑娘。”
裴棠依回礼,看了一眼仍背身于自己的裴严,低声行礼。
裴严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示意她到身边来。
走近些,裴棠依听到了这二人讨论了些什么,正是这花室里面盛开的花朵,方临怀似乎对养花一事颇有研究,说起来时头头是道。
“棠依觉得此花如何?”裴严忽地将话头引到了裴棠依身上。
裴棠依一愣,目光看向那簇姹紫嫣红的花丛,指甲不自觉紧张地掐着掌心,细声道:“很美。”
她不认得那花是什么,甚至连这花房都是她第一次前来。
裴严轻笑一声,似是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他将手中的银剪放下,坐到一旁的剑腿软屉榻上,方临怀随即极有眼色地递茶给他。
裴棠依默默地跟过去。
裴严抿了口茶,细目微眯看向裴棠依,“我听临怀说,上元那晚在外见过你?”
裴棠依不知他何意,轻声道:“是。”
裴严点点头,“你平日便是喜静的性子,多出去走动走动也好。”
此话裴棠依听在心里却并不觉得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偏裴严的神情又看不出喜怒,叫人猜不透他到底是何用意。
裴严又道:“恰好我送了几盆花给临怀,你便替为父送临怀回去吧。”
还没待裴棠依说话,方临怀就立即道:“阁老,不必麻烦四姑娘了,今日是令媛的出阁宴,想必四姑娘也有得忙。”
裴严道:“无妨,让她去外面走走,别在府里闷坏了。”
裴棠依没有任何拒绝的机会,只静静听着二人的交谈,神情平静。
坐上去方府的马车,裴棠依望着裙摆的花纹,默默怔着神。
方临怀见状,表情有些愧疚,“抱歉四姑娘,阁老之令我也不好反对,劳烦你走这一趟了。”
裴棠依勉强露出一个笑,“无事的,你不必对我说抱歉。”
他同她一样,也是不得不听裴严的安排,虽然她对他有些看法,但也不至于在此事上无故迁怒于他。
方临怀回以一笑,低声同裴棠依讲述他是如何与裴严遇见,又是如何受邀进到花房,以及他无意间说漏嘴的与裴棠依在外偶遇一事。
裴棠依柔声回应着他,内心却早已不耐,时不时倾听着车外的动静,盼着早些到方府。
车轮似乎是碾压到了石子,车厢左右摇晃了一下,方临怀扶住裴棠依的手臂,轻声道:“小心。”
裴棠依眼睫垂覆,视线落到二人正相握的手上,后又缓缓看向方临怀的脸。
少年神情温和,唇角含笑,望向她的目光仿佛含着浅浅光亮。
裴棠依深居简出,从未有外男有过如此亲密接触,更别说男子用这般灼热的目光望着自己。
她的心口跳得愈发紧促了些。
第21章 变故
下一瞬,裴棠依慌张抽回了手。
方临怀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感受着指腹传来的温热,笑了笑,挑帘看了眼车外的景色,“天色尚早,听闻今日兰雪斋请了洪福班前去摆台,我已经订好了雅座,四姑娘同我一起去吧。”
裴棠依错愕地看向方临怀,后者一脸温和笑意,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何不妥。
方临怀道:“洪福班的戏许多人一掷千金都未听得一回,今日是个好机会,左右四姑娘也没有旁的事,我便自作主张一回,还望四姑娘莫要介意。”
“你应该事先同我说的。”裴棠依眉梢微蹙,神情隐隐不快,只是她声音柔声细语,给人听来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你如果想要邀请我去听戏,在府上时就应该告诉我,而不是像眼下这般,你这样毫无对我的尊重。”
说到最后,裴棠依的声音哽了哽,这是她头一回对方临怀说那么多话,她是真的被方临怀的举动气到了。饶她再是多么好性子的人,也不能接受方临怀此般行为。
车厢内暖炉散发的热气将裴棠依的脸颊熏出红晕,她别过脸不再去看方临怀,发髻上别着的金簪随着她的动作划出轻微的弧度。
方临怀唇角依旧噙着笑,“若我早在府里就同你说,你那时就会拒绝我。你放心,最迟不过酉时我就送你回府,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裴棠依深吸一口气,指尖早已将身侧的裙摆攥出皱痕,“你既知道我会拒绝,便应知晓我不愿意同你出去,为何还要这样,你这样是在逼迫我。”
说出这番话,已经耗费了裴棠依莫大的力气,她红唇微张,轻轻喘息着。
方临怀觉得她这一反应有些过度了,自己也是一番好意,即使确有不当之处,也是情有可原。
车外,辘辘的车轮缓慢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少爷,兰雪斋已经到了。”
方临怀顺势说道:“四姑娘,我知你气我,可是现在已经到了地方,好歹来了这一趟,你就随我一同进去吧。”
他顿了顿,低声道:“这兰雪斋人进人出,马车停在门口难免惹人注意,我们还是尽快下去吧。”
裴棠依挑起车帘朝外面看去,马车停在兰雪斋大门的正中央,来来往往进出的人群皆会注意到,并且也已经影响到了大门口的正常通行。
她沉默一瞬,终是妥协走下了马车。
如方临怀所说,他已在二楼包好了雅间,在这个位置看楼下的表演看得最清楚。
一坐定,就有堂倌送茶过来,方临怀主动接过茶壶,亲自为裴棠依斟了一盏茶,送至她的手边,道:“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在此向四姑娘赔罪了。”
裴棠溪抿了抿唇,看他一眼,神情依旧没有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