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怀见她既不接茶,也不理会自己,内心不免有几分焦急。他这次之所以敢先行后闻,无非是认为裴棠依性子柔和,即使不满也不会对他生气太久。
可若她真因此事恼了自己,那就太不划算了。
方临怀道:“四姑娘,我知道你介意的是我并未在最初告诉你,可我很怕告诉你之后你会拒绝我。好不容易能有一次与你同处的机会,我不想错过,所以才出此下策。你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听着方临怀道歉的话语,裴棠依的气也逐渐消了。她微微垂眼,看着方临怀捧着茶盏的那双手。茶水滚烫,他的手指已经被茶盏边缘烫红了。
她伸手接过了那盏茶,轻声道:“这次的事就算了。”
听裴棠依这么说,方临怀脸上立即浮现出喜色,他坐到裴棠依的身边,为她介绍着洪福班即将唱的那出戏的内容。
很快,大戏开唱,唱的是一出《荆钗记》,台上人或泣或诉,感人肺腑,裴棠依亦被感染,不由得落下泪去。
方临怀在一旁边递手帕,边小声道:“如王十朋这般痴情的男子,世上已不多见了。情意之深,又不畏强权,我为之深深佩服,也希望日后能同他一般。”
说着,他似有深意地看了裴棠依一眼。
裴棠依低声啜泣着,听闻此话觉得有理,应和了他一声。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方临怀的侍从推门走进来,在方临怀身边轻轻耳语一番。
方临怀面露愧疚,对裴棠依道:“四姑娘抱歉,我家中突然有些事,我需立即回去一趟,我会尽快回来。”
裴棠依点点头,表示理解。
方临怀离开了,裴棠依继续沉浸在戏曲中,表情随着戏中人的境遇而不停变化着,到了紧张之处还不觉捏紧手帕。
唱到高昂之处,裴棠依专注听着,因此忽略了身后传来的莫名窸窣声。
当她听到身后的动静,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回身看去时,眼前已是一黑,随即陷入了昏迷。
*
裴府花园,风
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人声,裴宛妙隐在假山身后,把怀中的东西尽数埋进土坑。
她的贴身婢女荣儿一脸担忧,时不时探头向外看去,生怕有人会经过发现。
“姑娘,这些东西您若是不喜欢留在府里便是,明日就要大婚,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了难免会说闲话的。”荣儿低声劝说着。
裴宛妙不以为意,“什么闲话?”
荣儿犹豫了一瞬,弯下身子贴着她的耳朵,道:“京中已有传言说您未婚先孕,这才仓促订下婚期。”
裴宛妙淡淡“哦”了一声,“说的没错啊。”
荣儿有些急,“可姑娘您明明没有……奴实在不懂,您为何要败坏自己的名声呢?”
裴宛妙捏造了怀孕的假象,逼得裴严为遮家丑才应允了她与苏家的婚事。
本来一切都如她所料想的顺利,可前些日子被母亲姚巧云发现,她与母亲大吵一架,现如今母女俩的关系依旧没有缓和。
裴宛妙冷冷看了荣儿一眼,“你如果想和我母亲一样说教,那就滚。”
荣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裴宛妙将自己怀中那些儿时的玩物皆丢进了土坑,其中有些是她曾经极为喜爱之物,可她神情恹恹,没有丝毫留念之情。
明日一过,她便不再是裴家女,她会同过去那些痛苦告别,重新做自己。
手中触及到一张泛黄的纸,墨迹已经模糊了,却依旧能看清稚嫩的笔触画出了一只白兔,旁边还留下了作画时间,距今已经十几年了。
裴宛妙的手不自觉地在这幅画上停留许久,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动作。
不知何处传来声极其轻的笑声,裴宛妙立即起身,荣儿也挡在她的身前,警惕地看向四周。
“何人在此?”荣儿问道。
从假山旁的几棵树木后走出一人,那人容貌俊秀,皮肤白皙,身着一袭银白道袍,袍上绣着的仙鹤栩栩如生,仿佛就要振翅飞去。
荣儿问他,“你是何人?”
赵文湛道:“无意经过这里,扰了裴姑娘的清净,是小道之过。”
“你刚才在笑什么?”裴宛妙问道。
“我看到了姑娘幼时的画作,觉得颇为有趣,没忍住笑出了声,望姑娘莫怪。”赵文湛姿态闲适地抱手致歉,颇有仙风道骨道士的脱俗气质。
裴宛妙不禁在荣儿背后嘀咕道:“哪里来的道士,父亲请来的吗?”
赵文湛笑笑,“裴阁老与我乃是故交,今闻裴府有喜事,特来恭贺。”
裴宛妙的目光落在那道士身上,上下打量了片刻,疑道:“你这么年轻,竟然和我父亲是故交?”
赵文湛颔首,称“是”。
裴宛妙扫了眼被挡在身后的土堆,正想着如何将这道士赶走时,听得赵文湛问道:“不知姑娘是裴阁老的哪位千金?”
裴宛妙顿了顿,扯了个谎,道:“我是府里的四姑娘。”
幸好那人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又简单说了几句后,他便主动提出告离了。
男子走后,裴宛妙迅速将那张画作团成一团,丢进了土坑。
最后将土坑埋好,看不出任何被人填埋的痕迹后,她拍拍手,缓缓起身。
*
旭日东升,黎明拂晓之际,裴淮仍在都察院的值房没有回去。
近期京中有一贪官腐败案急需处理,其中牵扯甚广,他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府。
陈万端着茶壶进来添茶,寂静的屋舍内唯有更漏滴滴答答的回响声。
陈万压低声音,道:“您之前吩咐的事,已经解决了。”
前几日在附近发现许多暗中监视他的人,起初裴淮以为是因这场腐败案使得许多人盯上了自己,后来才发现竟是裴严的手下。
他们这场父子情深,终是有人先忍不住,打破了平静。
想到此,裴淮唇角浮起抹冷笑。
陈万道:“今日是二姑娘的大婚,该要回去了。”
裴淮揉了揉酸涨的眉心,阖上双目,垂覆的眼睫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正欲沐浴一番就回府时,忽地听到门外几人的议论声。
虽然几人已经刻意放低声音,可在这片寂静中,清晰传进屋内人的耳朵。
“不知是哪里的人如此放肆,都察院也是她想进就能进的!”
“就是,还说自己是裴府的婢女,身上穿得那么狼狈,撒谎也不打草稿的。”
裴淮缓缓睁开双目,布满血丝的眼眸看向陈万。
陈万立即回意去到外面查看情况,没过多久,他就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鬓发凌乱的婢女。
清荷跑了一路,还不慎摔了几跤,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她双眼通红跪在裴淮面前,“少爷,您救救我家姑娘吧!”
“她自昨日与方家少爷出府后,便一夜未归,不知去向!”
裴淮神色微凝,一双眸子冷若冰霜。
第22章 获救
“我去求老爷,可老爷忙着今日的婚典根本不理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大少爷!”
清荷的声音颤抖着,甚至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抖,有些话含含糊糊地让人听不清楚,但裴淮还是清晰捕捉到了重点。
方临怀。
窗外忽然卷起一阵狂风,吹灭了桌案上的灯烛,拂晓之光隐约透过窗子照进室内,只照亮了裴淮的半边身子。
他的另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透着诡异的沉静。清荷跪在他对面,只觉一股寒气骤然袭来,有一瞬被这股力量压迫得喘不过气。
她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双阴沉冷戾的眼眸,那双眸子里不夹杂任何温度,就如同一汪深邃的幽潭,人只要陷进去便会粉身碎骨。
他的神情虽然依旧沉静,但却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旋即,颀长的身形起身,高大的影子覆盖住了正跪着的清荷,窗外的浅光将这道影子拉得愈发弧长。裴淮大步向外走去,玄色衣袍拂过桌案,几本书册应声落地。
陈万心中一惊,忙追在他身后,却只感受到他衣袖间拂过的风。
朝阳一点点升至半空,照亮了整片天地。白日降临了,可裴淮的眸中却深邃得瞧不见一丝光亮。
他的身影踏入灿烂阳光之下,神情却是永坠幽夜。
*
裴棠依是被车身的猛烈颠簸而晃醒的,比意识率先清醒的是周身的疼痛,五脏六腑仿佛错位一般,疼得让人无法呼吸。
眼前皆是一片黑暗,裴棠依颤抖着伸出手,可却只摸到了一层冰冷的硬物。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一些潜埋于内心深处的回忆不合时宜地涌上脑海。她努力逼迫自己保持冷静,她徒劳地张嘴试图发出些声音,却只能嘶哑地发出几个音节。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紧,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手臂的位置上方有一个小洞,洞里透出隐隐光亮。明明有流通的空气保证里面的人不至于憋死,可裴棠依仍然觉得空气稀薄,将要窒息。
裴棠依想,她会死在这里吗?
她的眼前走马观花浮现出许多画面,不知道娘亲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遭人绑架,若她真的死了,娘亲该如何度过以后的漫漫长夜。
她又想起裴淮,哥哥现在在哪里,会不会来救她?
最后,这些画面皆转化为一片漆黑。
裴棠依抬臂想要触碰那个小洞,可指尖颤抖着连抬起都很困难,她缓缓地眨了眨眼,一颗晶莹的泪珠沿着眼睫落下。
小洞内传来几声不甚清晰的交谈声,裴棠依用手背抹了抹泪,弯曲身子想要靠近那个小洞,向外看去。
可她所处的箱笼狭窄,移动起来极为困难。有好几次她的双膝撞上箱顶,她强忍着腿上传来的疼痛,尽量让自己接近那一小洞。
终于,距离小洞咫尺之间,她凑过去向外张望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人的眼睛,那双眼中一片赤红。
裴棠依无声地尖叫一声,当即失去意识,再度昏迷过去。
箱笼外,一身形魁梧的汉子正瞪着眼睛望小洞里看,他身旁还有个瘦削男子,问他,“如何,是不是醒了?”
汉子又向里面看了好几眼,起身道:“没动静了,刚才还听着这里面有点声音呢。”
瘦削男子没好气地催促道:“算了不管了,赶紧把她抬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