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裴淮俯身用两只手遮住了裴棠依的耳朵,柔声道:“睡吧,哥哥在。”
感受着耳边裴淮掌心的温暖,窗外的雷雨声似乎也被隔绝在外,裴棠依逐渐进入了梦乡。
裴淮耐心等着,半刻钟后确定裴棠依已经睡熟后,才起身离开。
他站在廊下,望着眼前如幕布倾泻而下的暴雨,偶有风吹刮着雨丝斜斜飘进,打湿了他的衣袍。
陈万拿着伞过来,为他撑起伞,可他却只摇摇头,示意不必,任由雨丝打湿他的衣服。
陈万回头望了眼紧闭的屋门,里面裴棠依正在熟睡。而这场雨也终有结束的时候,到那时裴棠依就该回去了。
陈万问道:“您真打算让四姑娘回去吗?”
裴淮勾了勾唇,黑眸中再没有在裴棠依面前才显露的柔情,道:“自然不会。”
*
一觉醒来,大雨已停,夕阳的暮色渐渐染红天际,透过窗户也将这个房间洒下一片浅黄色的余晖。
裴棠依揉了揉眼睛,眼神还有些恍惚。她缓了会神,拥被坐起。
她准备回去了,离去前要先去和裴淮说一声。
裴淮的房间就在隔壁,她走到门前正想要敲门时,注意到大门微敞开了一道缝隙,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瞧见里面的两道人影。
同时,有声音从里面传来。
是陈万的声音,“少爷,您要一直这样瞒着四姑娘吗?”
裴棠依敲门的手一下顿住,她侧身对着门,仔细聆听着里面的声音。
裴淮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哑,“无事,我不愿让她担心。”
陈万的语气满是焦急,“可您也该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若不是奴发现,您是不是一直不打算给伤口上药?”
裴棠依的心猛地一颤,目光看向门缝朝里面望去。
可惜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裴淮似是坐在案前,半边衣衫褪去。
她始终没有听到裴淮的回应,只有陈万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您向来是如此,先前您为四姑娘挨了那一杖后,若不是有四姑娘督促着,您怕是也不会在意那些伤。这次您为了救四姑娘也受了伤,还藏着掖着不肯让她知道。”
陈万深吸一口气,道:“不仅如此,您方才还淋着雨去为四姑娘买糕点,奴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闻言,裴棠依的眼圈顿时通红,她从不知裴淮为了救她竟受了伤,而她最近又刻意地疏远他,甚至急着要回去。
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是她的哥哥,他受伤她也会心疼,更别说这伤又是因她而来。
裴棠依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开了门,顶着陈万惊诧的目光,她几乎是扑到了裴淮的身前,眸中含泪道:“哥哥,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看到裴淮胸前和后背的伤口,伤疤重新撕裂开,殷红的鲜血渗透出来。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再多关心关心你,说不定就能发现其实你受伤了。可是我却没有,我还在跟你闹着别扭。”
陈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安静的室内唯有少女轻微的啜泣声,格外明显。
裴淮轻叹一口气,将泪眼婆娑的少女抱入怀中,柔声哄着,“不同你说是怕你担心,更不想你因此感觉愧疚。”
裴棠依紧紧搂着他的脖颈,面庞埋在他的胸膛,“可是这样我会更担心,也会更愧疚。”
裴淮掌心覆上她的面颊,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道:“是我不好,别哭了,好么?”
听裴淮这般说,裴棠依心里就越觉得难过,眼中的泪止也止不住。
裴淮都已经受伤了,可还在想着应该如何安慰她。
她内心充满了对裴淮的心疼与愧疚,同时也有对自己深深的自责。
裴淮对自己那般好,为了护着自己受了那么多次伤。
可她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裴淮摸摸她的脸颊,轻声道:“我买了你最好吃的玫瑰糖糕,还热着,快趁热吃了吧。”
裴棠依想起刚才从陈万口中听到的,裴淮淋雨去给自己买糕点,她眸中水波轻颤,望向那裹油纸,油纸上没有沾染一滴雨丝。
她眼中仿佛浮现出裴淮冒雨而行的身影,那团影子在眼前起起伏伏,最终又变换成裴淮紧紧抱住
被绑匪伤害的自己,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
心中万千思绪交织,最后就只化为口中的一声呢喃,“哥哥……”
裴淮唇角笑意温和,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棠依从油纸中取出一块糖糕,放在口中轻咬了一口,“很好吃,谢谢哥哥。”
吃完后,她在一边的铜盆中洗净双手,坐回到裴淮的面前,轻声道:“哥哥,我来帮你上药吧。”
上药对于裴棠依来说已经很熟悉了,最初面对裴淮露在外的上半身,她还会很羞怯。现在虽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至少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轻抬指腹,在裴淮的伤痕处打圈按揉着,“会疼吗?”
裴淮道:“不疼的。”
“可是我的心里好难过,”裴棠依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缕烟。
“看到你为我受伤,我心里好难过。”裴棠依扬起脸,清亮的眼眸中浮现出裴淮的面容,
“我不走了,我愿意在这陪着你。”
第27章 撞见
裴淮注视着裴棠依的眼神充满温柔,“你不必为了我留下的,回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
裴棠依垂眸看他满身的伤口,心疼道:“如果我不在,哥哥会听话地上药吗?我方才都听见陈万说了,你总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裴淮道:“近日事情太多,我有事会顾不上。”
即使这样,裴淮还是依旧每日回府陪裴棠依,照顾她的身子。意识到这点,裴棠依的心又不由得被愧疚填满。
她轻声问道:“朝中事情很多吗?很复杂吗?有别人帮你吗?”
裴淮拂去裴棠依脸上的碎发,温润一笑,道:“有很多麻烦的事,都需要我去解决。不过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裴淮最近刚从都察院调往兵部任职,名义上是升迁,可在如今重文轻武的大宁,武官没有太多的实权。实际调兵皆需要内阁的批准,这便是所谓的“文官掌兵”。
他掌心覆上裴棠依的脸颊,道:“莫要担心我,一切都随着你的心意去做,想回去回去就是。”
裴淮越这样善解人意,裴棠依就越不忍心走。她甚至都能想到,待自己离开后,裴淮会如何疏忽自己的身子,他不会听陈万和周千他们的话,有她在还可以监督着他。
裴棠依摇摇头,“我已经决定了,哥哥,我留下陪着你。”
裴淮问,“那你娘亲呢,你不是很担心她的吗?”
说到苏芙,裴棠依眸中溢着浅浅的忧愁,折中想了个法子,“要不我白日过来陪着你,到了夜晚再回去。”
“可以的。”裴淮道:“只是我怕这样太辛苦你。”
裴棠依替他上好了药,帮他穿好衣衫,“我不辛苦的,哥哥。”
裴淮握住裴棠依的手,起身走到铜盆前,掌心舀起清水,滑入她的指缝间,帮她一根根清洗着沾了药膏的手指。
洗完后,裴淮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道:“你今日是回去还是留下?”
没等裴棠依回答,他就道:“外面地面难免湿滑,不如在这住一晚上吧。”
裴棠依没拒绝,左右明日也是要过来的,今日留下明天也方便些。
又同裴淮一起用过晚饭后,裴棠依回到自己的房间,清荷端来了热水为她梳洗。
“姑娘决定不回去了?”清荷用着沾了水的帕子帮裴棠依擦脸。
裴棠依道:“回去的,只是白日还要过来。”
清荷不解问道:“为何姑娘不直接住在这里呢?这样也省得折腾了。”
裴棠依垂眸,细长的眼睫覆盖下一片阴影,“我想回去陪陪娘亲,我有些想她了。”
清荷了然地点点头,裴棠依自出生后就没有同苏芙分开后,除却那次逃婚,便是这次了。
清荷笑着看向裴棠依,调侃道:“前段时候姑娘和大少爷闹别扭,还不肯见他,今天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竟又愿意留下了。”
裴棠依被打趣得有些脸红,她拍了拍清荷的手臂,道:“我和哥哥不算是闹矛盾,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不过现在对于裴淮,她已经没有之前的抵触了。
仔细想想,当时裴淮莫名其妙地想要亲自己,可能也是因为他受了伤,且过于担忧自己吧。
至于那些微妙的情愫,裴棠依不愿再去想。至少裴淮已经答应过她,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她就愿意继续把他当作亲哥哥看待。
一夜好眠。
*
玉熙宫。
降真香燃烧而起的轻烟透过宣德炉穿过层层青纱,萦绕在大殿之内。
宫殿四周布满了各式阴阳八卦图,窗外微风飘入,吹得悬挂在各处的三清铃铛铛作响。
堆叠的青纱之后,天子一袭玄衣,头佩香叶冠,挥笔于案前。
小宦官缓步入内,俯身献上一篇青词,是底下官员进献给天子的。
天子接过只看了一眼,便用它来拭净手上的墨迹了。
他嫌弃地看了眼那篇青词,道:“还是阁老的青词最合朕心。”
他抬眼向外张望,“阁老呢,还没到?”
宦官低声道:“阁老已进宫了,想必很快便至。”
天子“唔”了一声,继续挥洒自如。
画毕,他欣赏着自己的佳作,语带喜意道:“此画上人如何?”
宦官小心翼翼地踱步靠近,抬头去看御案上的画作,“沉鱼落雁,惊鸿照影,恐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天子很满意这一回答,“朕也觉得她就是九霄之上的仙子。”
宦官猜测着天子的心思,试探道:“不知这是谁家的千金,陛下可需奴婢召入宫来。”
此话一出,天子的脸色立即阴沉起来,“仙子是能随意沾染上这皇宫的晦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