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严的眼眸阴冷如毒蛇,死死盯着苏芙,道:“你还是不肯承认吗?”
苏芙看着女儿涨得通红的脸,心疼不已,她哭喊道:“不是,她不是你的女儿,你要杀要剐冲我来,别伤害她!”
裴严轻笑一声,缓缓松开掐着裴棠依的手。
裴棠依因缺氧眼前浮现白茫茫一片,她瘫倒在地面上,止不住地咳嗽。
混乱之中,有下人从外进来,在裴严身边说了几句话。
是天子派人传令,取消了过几日与裴棠依的相见。
裴严听后,不再多言,此刻的裴棠依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了。他立即指挥身侧
侍卫控制住苏芙,将她往院外拉扯去。
裴严冷声道:“解决了她,丢去野狗堆。”
听到这话,裴棠依顾不上脖颈和四肢蔓延的疼痛,挣扎着起身,想要去救下苏芙。
她哭着求裴严,可裴严无动于衷,甚至一脚踹在了她的腰上。
她再一次倒地,这回却是怎么也起不来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到有人齐声呼唤着“大少爷”。
裴棠依抬起泪水朦胧的双眼,隐约看到裴淮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不远处。
如今,裴淮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爬着到裴淮的脚边,手臂勉强支起上半身,手指攥着他的袍角,乞求道:“哥哥,你帮帮我……”
可裴淮看向她的目光犹如望着死物,他毫不留情地甩开衣袍,声音冷冷道:“不。”
第34章 帕子
裴棠依眨了下眼睛,几滴泪珠从眼睫上扑簌落下,透过朦胧的泪眼,裴淮的面容愈发清晰。
他身上的所有温和气息都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未加遮掩的戾气和凛冽的寒意。
他望着裴棠依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仿佛不再是曾经那个总是含着温和笑意同她说话的人。
裴棠依瘫坐在地上,无助亦无依无靠,她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更不敢相信,为何突然之间自己就不再是裴严的女儿,她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好像是一场梦。
可苏芙的叫喊声依旧回荡在耳畔,这并不是梦而是切实发生的。裴棠依从恍惚中回过神,见苏芙还在被侍卫拖拽着往外走,拼尽全力支撑起双臂,想要站起来。可踉跄几下,终是坐回到地面上。
正当她绝望之际,裴淮的声音忽然响起,“父亲想要杀了她,还不如将她们母女赶出去,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得好。”
裴棠依猛地抬头看向他,眸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哀求。
裴淮看了她一眼,平静地收回目光,道:“外界知晓此事后亦会称赞父亲仁善,为您留下美名。”
裴严道:“不杀她难解我心头之恨。”
裴棠依的心颤了颤,她跪趴在地上,指尖嵌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划痕。她张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比话语先到来的是止不住的泪珠。
裴淮冷漠道:“即使放过她们母女,出去也难有活路了,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的声音落入裴棠依耳中,她身子颤抖地更厉害了,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
裴淮又低声同裴严说了些什么,似是说动了他,他命侍卫将裴棠依和苏芙赶出府,就像丢一块破布一般将她们扔到了门外。
裴棠依的膝盖磕到坚硬的青石板上,疼得她没忍住“嘶”了一声,想来定是流了血。她强撑着去看一旁倒地的苏芙的情况,问道:“娘亲,你怎么样?还有哪里受了伤吗?”
苏芙摇摇头,苍白的脸色不见血色,她摸着女儿的脸,心疼道:“虞儿你还好么?都是娘亲连累了你。”
裴棠依捂住她的唇不许她再这样说下去,“我是娘亲的女儿,娘亲赋予了我生命,抚育我长大,怎么说是连累了我呢?”
母女二人相互依偎着站了起来,眼下她们被赶了出来,前路未卜,但若想要活命,便不能轻言放弃。
苏芙在铫儿胡同有认识的友人,她们决定去投奔她们。
在过去之前,她们先去了街上的医馆。裴棠依拿自己佩戴的首饰换了银钱,请大夫为她和娘亲诊治。
苏芙除了脸上的伤以外,手臂和小腿上都有伤口,其中腿部的伤还在不断地向外流血,染红了衣裳。
看到苏芙的伤口,裴棠依的心如被针扎了一般痛,眸中蓄泪,握着苏芙的手连连发颤。
大夫为苏芙包扎完伤口后,苏芙忙催促大夫也为裴棠依看看,只是裴棠依伤在腰肢,大夫不便查看,便只开了药,由苏芙帮着上药。
膝盖上的伤也包扎好后,母女搀扶着起身,用剩余的银钱租了辆驴车,往铫儿胡同而去。
胡同位于京城的偏僻之处,里面所住皆是贫困之人。
苏芙带着裴棠依寻到巷子西头的第二个院子,敲开了门。
门里面露出一张虽然憔悴却依旧容颜俏丽的女子,那女子一开始满脸警惕看着来人,可当认清苏芙的脸后,扬起笑脸,忙将她们迎了进来。
院内并排建立着几座小屋,虽简陋可干净整洁,一看便知是人精心打理过的,秦念领着她们走进一个屋子,扶着她们去床榻歇息。
苏芙在裴棠依耳边低声解释道:“这是我先前在红绡坊的好姐妹,你便唤她一声念姨吧。”
裴棠依端正俯身作礼,乖巧道:“念姨。”
秦念笑着应声,抚摸着裴棠依的发端夸赞了她几句。
苏芙将今日发生之事完整告诉了秦念,秦念听后,叹息声连连,眼圈通红。
苏芙与秦念在红绡坊时关系就极为密切,后苏芙入了裴府,秦念也被一年轻官员赎了出去,只是遇人不淑,被抛弃后只得带着孩子在此居住。
如今姐妹终于得见,有许多话要说,裴棠依主动提出去隔壁屋休息,将空间留给她们。
裴棠依掀开帘子正欲往外走,迎面碰上了一个人,秦念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诚儿回来了,快过来娘给你介绍娘的朋友。”
裴棠依微微抬眼打量面前的男子,男子肤色偏黑,且有一双如流水般澄澈明亮的双眼,不掺任何杂质。
秦诚见裴棠依在看他,黝黑的脸泛起不明显的薄红,他腼腆地笑笑,走到秦念身边。
秦念热情地拉着几人介绍,知裴棠依的年龄要比秦诚稍长一岁后,让秦诚唤她作姐姐。
秦诚挠挠头,难为情地唤道:“姐姐。”
秦念还在一旁打着趣,裴棠依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晚上,几人聚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饭,秦念几乎将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她们,在秦念的关怀下,裴棠依感到尤为温暖。
夜晚,母女二人相拥而眠。屋子不是很隔音,在屋里能很清晰地听到窗外风拂过树枝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昆虫的叫声。
裴棠依依偎在母亲怀里,听着外面的声音,细声问道:“娘亲,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当真不是父亲的女儿么?”
苏芙脸上神色一顿,叹口气道:“我本以为此事能瞒一辈子的。”
她眸光恍惚,似是在回忆,“你的亲生父亲的确不是裴严,而他现在在何处,我也不知。”
裴棠依问道:“他抛弃了娘亲,是么?”
“不是这样的,”苏芙立即道,唇角浮起苦涩的笑,“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他为人谦逊,待人和善,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苏芙的声音很轻柔,似温暖的晚风拂过脸颊,带着裴棠依随她回到了十几年前。
苏芙出身低微,尚年幼时便被卖入花楼,在花楼待了约莫五六年的时光,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
世间男子大多相同,无一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也有过同苏芙许下过承诺之人,可苏芙清楚地知道,男人的话从来都不算数,她不会抱有期望,只盼着自己能早日攒够银钱,逃离这里。
直到那日,她第一次见到在一众官员中格格不入的他。
他似乎初入官场,周围人或是在阿谀奉承、推杯换盏,或是左拥右抱着身旁的女子,闻香软玉在怀,好不快活。
唯有他捧着杯酒呆坐着,甚至连身旁女子靠近时都紧闭着双眼。
苏芙起了逗弄之心,故意贴着他的手臂挨在他身边,媚眼如丝,要喂他喝酒。
男子羞涩地脸都红了,举着酒盏的手还在哆嗦,闭着眼睛怎么也不肯看她。
苏芙贴在他耳边,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着他,轻声道:“公子怎么了?为何不敢睁眼看看我呢?”
二人距离极近,她能看清他不断乱颤的眼睫,以及耳垂遮掩不住的薄红。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
才缓缓睁开双眼,可只看了苏芙一眼,就慌张地别开,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姑娘请自重。”
这便是二人的初遇,苏芙将他视为道貌岸然、虚伪做作之人,既然来了这红绡坊,就莫要装得这么高洁。
又过去几日,他又来了,随同的依旧是上次的官员。他依旧和之前一样,不愿让花楼女子陪同。可这一作风,引得其余官员的嘲笑。
苏芙听着那些人骂他的言语,心生不忍。也是这时她才知道,他原是寒门出身,苦读十年考中进士入了官场。
只是他性子过于呆板,不会为人处事,因此得罪了许多人,也颇不受皇帝待见。
那些官员逼迫着他选位美人,要他也尝尝这红绡坊美人的滋味。苏芙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主动站了出来。
那夜,二人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躺在一张榻上。
他同她见过的其余男子都不一样,他入官场有他的理想,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现实却不如理想美满,他碰过壁,吃过亏,却依旧不愿放弃内心深处的夙愿。
他时常会来探望她,他在案上写字,苏芙便在一旁抚琴,渐渐地二人产生情愫。
他不嫌弃她的出身,向她承诺,待攒够了银钱会接她出来,以正妻之礼聘她入门,做自己唯一的妻子。
苏芙不受控制地沦陷在他的深情中,她也相信他,相信她的爱人许给自己的承诺。
只是,在一次告别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身边姐妹都说他是抛弃了她,可她不相信,她愿一直等着他。
可没想到的是,一月后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不忍堕掉她和他的骨肉,决心偷跑出去找他。
在逃跑的途中,她遇到了裴严,那时裴严似乎被人下了药,意识不清。他强迫了她,事后又嫌弃她肮脏的出身,欲杀了她。
是一长髯飘飘的男人救下了她,替她说情,劝裴严纳她作为妾室。
裴严似乎颇为忌惮此人,将苏芙带回了裴府。
苏芙念及腹中怀有的骨肉,不得不随裴严回去,成为了他的妾室。
因她的出身,裴严遭到朝中众臣的弹劾,因此他厌恶苏芙,更毫不关心他腹中的孩儿。
苏芙一直在暗中打探那人的消息,可那人却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苏芙想,或许他是死了,又或许是对当朝官场死了心,辞官回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