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棠依一听就知裴淮是派人调查过他们的底细,自然也会清楚他们曾是异父异母兄妹的事实。
裴淮双手覆住她的手背,道:“待回京后,我们就成婚。”
裴棠依愣住了,想要回身去看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在说出这话时是怎样的表情,她下意识地就提起当时的一年之约。
裴淮不答反问道:“虞儿,你如今对我当真只有兄妹之情吗?”
裴棠依一时说不出话,一切早在她生辰主动吻上他时就已经变了。
那一年之约似乎也不再作数,裴淮对她也再不会轻易放手。
裴棠依轻声道:“那你想过以后吗?若你我在一起,你该如何在京中自处下去?”
裴淮没有犹豫地道:“那我们便一同去天下各处看看,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定居在哪里。”
裴棠依摇摇头,发簪摇晃间拍打到裴淮的脸颊,“你如今任职兵部,前途大有可为,为我放下这一切你甘心吗?”
裴淮眉心微皱,声音温和说道:“我不觉得身外之物有何可介意的。而且,你所担忧的或许也不会发生。”
“可是……”裴棠依仍想说话,可却被裴淮所打断,“不说这些了,最近京中事情多,在江南待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回去了。”
“这段
时间我们都好好的,莫要再说这些了,好么?”
裴淮知她现在仍有思想没有转过来,但他很有耐心,可以慢慢等待下去。
裴棠依没再说什么了,只是眸中的忧愁愈来愈盛。
半月后,准备启程回京城。这段时间里裴棠依几乎每日都去找齐莺韵学绣艺,二人关系也愈发好了,齐莺韵还提出希望她来做未出世孩儿的干娘。
裴棠依自然应允,离去那日,齐莺韵和温琢都来送行。裴棠依和齐莺韵软语告别一番,皆是红了眼眶。
这些时日裴棠依过得很是开心,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亲眼看到齐莺韵的孩子诞生。
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
马车轮子辘辘滚过地面,碾起一阵尘土。裴棠依掀帘向后望去,见夫妇二人依旧站在原地,她强忍的泪水没忍住落下,抬起手朝着他们挥去。
今日一别,再见似是再无可能。
傍晚,他们坐上了回京城的舟船。
归来的时间似乎总比去程要更快些,到达京城这日是个万里无云、雾气沉沉的天气。
回宅院休息了一日后,裴棠依先去看望苏芙。
苏芙的病早已经好了,现下在帮着秦念一起绣点东西或是画几幅画来卖钱。
说过这次出游后,聊起最近京城发生的事,苏芙感叹道:“你先前同我说过方临怀那个孩子,听说是醉酒后不慎跌落池中溺死了。他父亲认为他死得蹊跷,还特上奏给了皇帝,请皇帝派人探查呢!”
裴棠依看着苏芙的眼神有几分闪烁,“然后呢?”
苏芙道:“具体情形我也不知,是阿诚那孩子听百姓们议论纷纷,才回来说给我们听的,方临怀那事还没查出来,倒是查出方家徇私舞弊等种种罪行,人都已经被押入大牢了。”
短短几月,发生了这么多事,裴棠依不由得想起那夜裴淮来同她说的话,方临怀似乎是因他而死。
那方家呢,也与裴淮有关吗?
还没待裴棠依想清楚,就又听苏芙道:“方家的事似乎还与裴严有关,但具体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苏芙面容浮现几分担忧,“虞儿,你还是尽快离开裴淮身边的好,裴严到底是他的父亲,你和他在一起我总是不放心。”
裴严……
裴棠依内心的疑问忽然就有了答案,方临怀为何要散播她和裴淮的传言,背后定是有受益之人,而那人或许就是裴严。
裴严虽是裴淮的继父,可亲父子之间都会有阋墙,何况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呢。
而且,裴棠依曾亲眼目睹过,裴严鞭笞裴淮,他二人的关系远没有表面那般,裴严内心终究是忌惮裴淮的。
意识到这点的裴棠依,心瞬间沉了下去。有裴严在,定会对她和裴淮之事大做文章。
她若依旧和裴淮在一起,裴淮会因她受到诸多牵连。
裴棠依唇角忽然溢出一抹笑,可眸中却透着浓浓的忧伤,她看向苏芙,轻声道:“放心吧娘亲,我与……裴淮不会太久了。”
苏芙这才放下心,又嘱咐了许多后,才放她离开。
是夜,裴棠依坐在榻上,双膝上放着一套只做了一半的衣裳。
若是要等完整做好,恐怕还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可她已经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了。
她注视着这件绯红衣袍许久,这上面的一针一线皆由她亲手制成,就此放弃还确实有些舍不得。
有滴泪落到袍衫上,在绯红的衣袍上洇出一小片水泽。裴棠依用指腹抹了抹眼泪,起身将衣袍放置到衣柜的最深处,和那件自西域买回的衣裙放在一起,目光深深流连片刻后,关上了柜门。
几月的出游如同一场虚幻的梦,可梦终究是要醒的。
她眺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清楚裴淮应该快回来了。
而她有些话,便要等他回来后,和他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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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猜猜妹宝要与哥哥说什么呢?
第46章 阴霾
夜色越来越沉,月光皎洁,裴淮踏着一地的月色走入房间时,裴棠依刚沐浴完,坐在榻边擦拭着湿淋淋的长发。
她盯着床榻边薄薄的帐幔,兀自出着神,直到裴淮从身后伸手拢起她的乌发,她才意识到裴淮回来了。
潮湿的乌发裹在他的掌心,他极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大巾为她擦拭着湿发。
裴棠依仰起脸颊看向他,轻声问道:“最近京城很乱吗,哥哥自回来后怎么这样忙?”
裴淮低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微微笑道:“方家出了事,牵扯甚广,朝中官员皆人人自危,并不好查。”
裴淮默了默,又道:“不仅如此,前些日子北方辽王擅离封地,意图谋反。”
裴棠依一惊,不免面露担忧,“是要开战了么?”
裴淮面容平静,淡声道:“早晚的事。”
藩王太多,虽削夺了他们的兵权,但每年都会供给他们丰厚的俸禄,天高皇帝远,难免不会有人暗藏祸心。
供养藩王的钱数增多,国库的财产便日愈渐少,不得不以增加税收的办法获取钱财。而宗室藩王土地不必纳税,重担就只能压到普通百姓身上。
百姓们怨声载道,再加上当今圣上痴迷道术,无心朝政。藩王们若有心术不正的,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北辽王恰是利用这样的机会,先赢得百姓的拥戴,随后意欲拥兵起事。
裴淮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扯得太多,知道裴棠依今日去看望苏芙了,便问道:“你今日去看你娘亲,她如今身子如何了?”
裴棠依如实说了。
裴淮道:“过几日将她接来这里吧,这样你也不用来回跑了。”
裴棠依眸光微动,道:“我娘亲她……在那里生活得很好,就不必麻烦了吧。”
“而且,”她轻声道,指尖不自觉攥紧手心,“我也要过去同她一起生活了。”
“你说什么?”裴淮黑眸中的光泽瞬间暗了暗。
裴棠依定了定神,躲避他的视线,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说……我决定和娘亲一起生活,所以要离开这里了。”
裴淮周身的温度瞬间变得寒冷起来,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道:“你已经想清楚了?”
裴棠依强作镇定说道:“是,当时哥哥答应我,只要待一年过去就放过我。可现在我就已经不想留在你身边了,你……太过强势,让我很是窒息,所以对不起了哥哥。”
她每说一句话,裴淮脸上的神情就更冷几分,直到最后一句话落定,他竟是笑出了声,“妹妹,你要不要再想想呢?”
裴棠依尽量让自己忽视他灼人的视线,声音却难免带了几分颤抖,道:“不用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这一回,她要同裴淮彻底说清,最好是彻底惹怒了他,让他对她生厌,这样才会让她离开。
否则,若是如同之前那般,将她关起来,她再想要离开就会很困难了。
裴棠依硬逼着自己继续开口道:“男女欢爱本就讲究自愿,若有一方不愿这便就是强迫,哥哥如今就是在强迫我做不愿的事。”
话落,迎来了久久的寂静。
裴棠依侧着脸,裴淮冰凉的呼吸喷洒在她耳侧,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许久后,才传来裴淮极力压抑着的声音,“我说过的,你应该再想想。”
裴棠依摇摇头,“我也说过,我想得很清楚了。”
她转过脸对上裴淮的目光,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触及到裴淮脸上的阴霾时,内心还是被一层恐惧所笼罩。
她拼命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嗓音,低声道:“就算等一年过去,我也还是现在的想法,不会动摇了。”
她仰起头,潮湿的乌发如墨般垂落在肩上,眸光中似有波光流转。
美人垂坐,梨花带雨,就如同春日娇嫩的海棠花被雨水所浸染。
无人会不为此心生怜意,可美人
口中吐露出的话语,却远不如她柔媚的容貌,如同细针般扎在裴淮心间,不疼却让人难以呼吸。
裴棠依道:“你总是问我对你是何情感,我如今告诉你,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你曾经帮助过我,我很感激,但我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男女之情。若哥哥执意留我在身边,我不知道还会对你生出怎样的情感,哥哥一定要做到如此决绝的地步吗?”
裴棠依的话语丝毫不留情面,她在暗示,若是裴淮再强迫于她,她可能会对他心生憎恶,甚至恨意都有可能。
裴淮听她说完,又是轻轻笑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又是何时想将这番话说给我听的?”
裴棠依本都做好了他在愤怒之下会对自己做出什么的准备,没料到他忽然有此一问,愣了愣,才道:“什么时候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淮未语,曜黑的眸子翻涌着浓浓的情绪,此刻只默默盯着她。
裴棠依轻声道:“很早就有了,在江南的时候就想同你说,但你不肯听我的。”
裴淮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又是在骗我,对么?”
裴棠依沉默了,她想起当时在新宁郡的时候,她明明答应过裴淮,说不会再对他有所隐瞒,不会再骗他。
可如今,她又食言了。
她不禁想,若她是裴淮,定然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