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白飞:“……”
他在原地瞪了两眼,最后想想昨晚上用的鱼鳔,捏了捏鼻子也追了上去。
他倒是要看看这土匪窝里的土匪一大早上的不好好睡觉弄出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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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首领不能下山!”
“小表姑都在这,二首领留下来吧,现在山下可乱了,听说瘟疫厉害得很,指不定就要传到这里来!”
“无论如何,反正二首领不能下山!当初说好了留在山上,再说了,大首领还得二首领照顾呢!”
“对!大首领是因为救二首领才摔瘫了的,二首领不能走!”
“不能走,不能走!”
“二首领走了谁来替我们看病!”
平日里还算老实的土匪们这会儿一个个比谁都嗓子粗,吼的声音震天响,妇人们将还小的孩子往中间的张有矩怀里放,小孩们拉着扯着他的衣角。
张有矩是个书生,身上的衣衫都被拉扯得皱皱巴巴的,九月的天,他那张圆脸涨红了都是汗,几分无奈,手里还拿着只包袱,显然打算趁着天没亮悄悄走的,此时只反复说:“某去山下是有要紧之事!待处理完了必归来!”
土匪们自然是反对剧烈,张有矩虽无奈,态度却很坚定。
李眠玉在外面踮起脚尖看了会儿,出了会儿神,才是忽然拔高了声音,“让一让!”
小娘子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异常显眼,众人纷纷回头。
络腮胡第一个冲李眠玉过来,粗声道:“小表姑,你说说二首领!你都在这儿呢,他非要下山!听说南边闹瘟疫,搞不好每两日就要传到这儿来,他这弱鸡样下了山染上病怎么办?”
李眠玉冲他抿唇笑了一下,没有应这一声,而是疾步到张有矩身边。
络腮胡倒是想追过去,但手腕上忽然被什么砸了一下,身体一僵,反应过来时,早已追不上人。
张有矩见到李眠玉莫名松了口气,但脸上又露出赧然神色,昨日他信誓旦旦说了要下山去南边,结果如今连山都下不去,他如常一般躬身一礼,“小表姑。”
李眠玉什么都没说,拉着他的袖子忽然往山门处走。
张有矩一时也有些茫然,先转眼看了看四周,见土匪们虎视眈眈,多少有些担忧,脚步微微迟疑。
李眠玉转头,朝他笑了一下,“你跟我走。”说罢,她歪头看向自己俊俏挺拔武功高强的驸马。
燕寔没多说什么,站在李眠玉另一侧,慢吞吞跟着她的脚步往外。
他也没做什么,但这寨子里最凶的络腮胡都莫名不敢靠近,只满脸警惕地跟着他们慢慢挪向山门。
李眠玉此时既是暂住在三莽山上成亲不久的小娘子,又是端庄优雅的公主,她走得不忧不急,寨子里的人便也只好憋着一口气跟着。
张有矩有些局促,因为余光看到燕寔轻飘飘落在他袖子上的视线,想要挣扎,又莫名不想挣扎。
他看向那个他总想跨出去的山门,心跳很快。
李眠玉终于走到了山门那儿,那儿立着一块石头,听闻是从前的大首领命人从山里弄回来的,当时由十来个壮汉才勉强抬回来。
这块石头上歪歪扭扭刻了三个字——三莽寨。
她盯着那山石看了会儿,偏头看燕寔,指了指那块山石,抿唇笑了下,十分斯文:“燕寔~可以吗?”
燕寔听懂了她的意思,几步上前,环视了一圈四周,抬手,轻轻一拍。
那巨石像是泥浆糊成的一般,竟是瞬间碎裂成无数块小石头,崩塌散架,风吹过,甚至还有粉末扬到了土匪脸上。
一时之间,周围俱是寂静下来。
燕寔淡然回到李眠玉身旁。
李眠玉则环视了一圈众人,再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张有矩,她的语气那样娇憨可爱,说的话却那样吓人,“张先生,燕寔武功高强,杀人对他来说如割韭菜一般容易,我们上山前,他一个人杀了几百卫士呢。当时脑浆涂地,血流成河,断肢随处可见,所以你放心,就算你走了,这寨子里也没人敢欺负我,他厉害着呢!”
一众土匪恍恍惚惚看向那瘦削俊俏的少年。
张有矩:“……”
跟在人群里的窦白飞:“……”
燕寔还是很沉静淡然地站在李眠玉身侧,但一张俊俏的面容如今却令人胆寒。
小娘子天真的声音在此时又响起,含着些许笑意,“张先生要下山也不着急,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很是依依不舍呢!起码一起吃一顿朝食,吃过后便让燕寔送你下山。”
张有矩的目光还恍惚地看着那一堆碎石上,此时略有些茫然,无意识地顺着李眠玉的话点头:“好。”
李眠玉便抿唇笑着看了一眼四周,自然地问道:“朝食可备好了?”
人群里,土匪们恍惚着找人,冯大盆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煮了。”
李眠玉便又说:“那张先生便回去等一等,正好再收拾一下行李,马上天凉了,稍微多带一些衣物,如何?”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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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有矩回到竹楼打开柜子收拾行李时,还有些茫然,忍不住从窗子探出头往楼下看去。
那瞧着再娇憨不过的公主正在下面与她的驸马说话。
张有矩看了会儿,终于定了定心神,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一旁床上摊着的大首领朱二河瘦削的脸上露出伤感,“张有矩,你真要走了?”
张有矩偏头看向他,一张脸上神光奕奕,他停下动作,对他作了一揖,“大首领,多谢你当初救命之恩,某此去有必须要做的事。”
朱二河不过中年便瘫了,脸上神色颓然,没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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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眠玉第一次做今日这样的事有些紧张,毕竟吓唬的还是一群土匪呢,可这会儿想想,又有想笑。
她眉眼狡黠,仰脸看燕寔,“燕寔~你真是与我心有灵犀一点通,一下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说罢,她又抓着燕寔的手翻看,“那样大的石头,你没伤到吧?”
燕寔展开五指让她细细检查,低头看着她,想着方才的事忍不住笑出声,“不过一块石头而已。”
李眠玉听到他少年短促的笑声,终于也笑出来,脸颊红扑扑的,嗔他一眼,又笑:“燕寔~我方才狐假虎威了。”
“我不是虎,我是燕子。”燕寔一板一眼道。
李眠玉就更想笑了,她挨着燕寔胳膊,抿唇笑着说:“那我也不是狐,我也是燕子!”她说完,有些面红,立刻又往下说:“皇祖父说,秀才遇到兵是讲不通道理的,只能用武力制服,他们慕强又惧强,见你更厉害便什么话都好说了。”
遇到文人要讲道理,遇到兵那就先打服了再说。
所以她觉得和寨子里的土匪没什么道理可讲的,让他们见识见识燕寔的力气与手段,相信没什么道理是他们不能听的了!
想着,李眠玉又捏了捏燕寔的手臂,想到那时其他人的眼神,又埋在他怀里笑,很快,她又抬起脸来,矜持道:“燕寔~今日开始你就是寨子里最吓人最不能惹的人了。”
燕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慢吞吞道:“不是我,是你。”
李眠玉立刻轻轻抚了抚颊边头发,确定自己仪容甚佳后,才是嗔他一眼,道:“怎么会呢?我是最温柔可人端庄文雅的小娘子,才不吓人。”
刚收拾好包袱从楼上下来听到这话的张有矩:“……”
他默默地想,皇室公主长得再娇憨无害,说话声音再甜美,那手段也不是寻常的小娘子可以比呢!
方才那话是寻常小娘子平静无波含着笑意说得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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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有矩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一顿朝食,李眠玉还让燕寔帮着给他收拾了一只包袱,里面放了许多干粮。
而他将自己的所有书都送给了李眠玉,随后,在晨光里,他被众人一起重新送到了山门处。
山门处的巨石已经没了,这仿佛也意味着阻拦了他将近一年的阻碍也已经没了。
张有矩背着两只包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寨子。
三莽山的土匪们都来送他了,当然,看得出来,他们依然不想他下山,但他们又畏惧于那清瘦少年的力量,只能隐忍不发,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盼他能留下。
他竟心中也有几分不舍,作了一揖,道:“这一年来,多谢收留,来日再见。”
几个土匪又想挽留,就听那小娘子清脆可人的声音又飘了起来:“下山的路难走,我让燕寔送你下山。”
张有矩不矫情,忙道谢:“多谢小表姑。”
李眠玉站在那堆碎石旁,看向燕寔,朝他摆摆手,“燕寔~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燕寔漆黑的眼睛停住在她明媚的脸上,想到从宫中离开以后,他们一共分别过两次,一次是在陈家村时,他和朱大城去镇子里买生活所需的物件,一次是她跟着崔云祈离开。
这是第三次。
他朝她点了点头,视线却淡淡地扫了一圈四周的土匪。
土匪们的心再次哆嗦了一下,默默离小表姑远了一些。
燕寔这才转身带着张有矩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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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莽山的路十分崎岖难走,张有矩虽是山中长大,走得也不算慢,但和燕寔的速度比便差远了。
燕寔不知他这样要走到什么时候,实在忍无可忍,便直接扛起他往山下纵跃。
张有矩吓得失声尖叫,脸色惨白,头晕目眩,“燕、燕少侠!慢一点!”
燕寔淡声说:“照你这样的速度,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张有矩有苦难言,苦口婆心劝他:“燕少侠,你与李女郎至多分别不过半日,晚些回去不要紧,但你这样扛某,某怕是活不到山脚下,腹中粥饼都要吐出来了!”
燕寔只一味扛着他下山,语气平淡:“你要是敢吐,我就把你丢下山。”
张有矩一下捂住了嘴!
他只好转开视线分散注意力,如今秋日,山上一眼望去一片秋色的黄,他一下有些怅然,他上山时,这片山还是绿色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许久了。
他忽然怅然道:“不知我爹娘如今如何了。”
燕寔没吭声,只顾赶路。
张有矩此时却忽然有了倾诉欲,对他道:“我爹是樵夫,我娘曾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家里败落后被卖进山里,逃跑时被我爹救了,便一直住在陇西靠近长兴镇的山里,那座山上清静,战乱应当是影响不到。”
听到这里,燕寔忽然想起了一年前中毒昏厥在山上的那一日。
他怔了一下,忽然低声问:“你娘可是生得丰腴?你爹一张国字脸,眉心有痣?”
张有矩一下收回神,抽了一口气,讶异至极,“你、你怎知道?你可是见过他们?”
燕寔声音很轻:“见过一次。”